乡愁里的古樟
朱玮
前几天,有位在外地的朋友,托我拍几张老家的照片传过去。
他特别强调说,张恨水先生的堂侄,想看看他姑奶奶家老屋门前的那棵古樟树。老先生已九十多岁了,少年时代的物事已渐模糊,只有那棵古樟还如锲子般刻在他脑际的沟回里。
那棵老樟树很有些年头了,听说是朱氏先祖到朱家冲定居的时候栽下的。
我把车子停在朱老屋山岗入口的路边,不远不近地望着老屋门前的那棵巨型的古樟。樟树叶片的黛绿与树前田畴里收割后留下的黄白色稻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初冬的阳光很纯粹,天空是极其地蓝,那种蓝就像能用一只手指轻轻地戳破,随时都淌出汁液来。四周的山野丛林里,传来鸟雀的鸣叫,那悠远的鸣声会把人带到昨日的光阴里去。
我对那位老先生的事知道的不多,我不知道他是否像我想像的那样漂在遥远的城市,城市的喧闹,让这种精灵一样的鸟儿会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以至于忘记了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好听的鸟鸣。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碧色的稻田,漫漶在天际与远山之间,村庄和炊烟,如水墨一样的淡影。
我相信他会记得,会怀念儿时的故乡。因为他还记得这棵古樟,这种在潜山随处可见,已成为潜山市市树的香樟树。
小时候,我总喜欢在门前的樟树上爬上爬下,那茂密黛绿的叶腋间开着密密麻麻的米兰状花粒,在暮春的清风里轻轻摇曳,散发着一股股绵长的清香。夏天的知了,总在樟树的枝桠间鸣叫,我总是轻巧地绕到背后,捂住,放在父亲用空了的墨水瓶里,在瓶盖上钻个小孔,听它歌唱。
那时候能让你攀爬的树木其实并不多,因为要种粮食,田埂和地头多是光秃秃的,除了人们喜爱的樟树,最多的也就是可以结籽换钱的乌桕树了,乌桕树的树身会爬满了毛虫,我很顽劣,什么也不怕,唯独不敢惹的就是那种叫做“洋辣子”浑身生着刺毛的毒虫。
家里唯一的家具,是祖母娘家陪嫁来的樟木箱子,听说樟木的箱子可以防虫,放在里面的东西不会坏,祖母宝贝着它,上面永远横着一把老式的铜锁。直到祖母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里面装的是一套祖母结婚时穿的大红嫁衣,樟木箱子里锁住的是祖母一世珍藏的青葱之梦,“辇路迷游躅,宫词入梦华”吧。
我仔细地端详着这棵古樟,苍劲虬曲的枝干,缠满了赭色岁月的皱纹,基底部有一个诺大的孔穴,似乎已经中空,光看这枝干,好像要枯萎的迹象,其实不然,半腰到顶端一下涌出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初冬的光影里那么矫情而惹眼。
我起身,拍了几张古樟和老屋的照片,发了过去。想起一阙古无名氏的《木兰花慢》:
饱经霜古树,怕春寒、趁腊引青枝。逗一点阳和,隔年信息,远报佳期。凄葩未容易吐,但凝酥半面点胭脂。山路相逢驻马,暗香微染征衣。
风前袅袅含情,虽不语、引长思。似怨感芳姿,山高水远,折赠何迟。分明为传驿使,寄一枝春色写新词。寄语市桥官柳,此先占了芳菲。
我不知道,一个人看过多少他乡的夕阳,走过多少陌生的山海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我把家乡的古树、田野、或陌生的人都装在一张口袋里,希望之于老先生半个多世纪的乡愁有些许慰籍。
我更希望他能在某一天,回到家乡,亲眼看看越来越美的潜山市,看看那棵依然透着生命活力的古樟。(朱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