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吝啬眼力,追逐和梭巡于山川河流,美色佳人和风景。当然,我不是想贪婪地据为己有,而是带着对大自然的那一份欣赏和敬畏之心。我以为造化自然赋于我们的生命和感知力,没有理由任其荒废,而一味地追逐我们本不需要的太多太多。
有时候单凭感官的眼力,让我们忽略了很多更深层次的美好,回头一想,不免会有许多遗憾,我会尝试着用耳,用心,静静地,用心来融会,来倾听,譬之于我家乡的名山天柱。
我出生在天柱山的东麓,他伴随我长大,每年,我都要走进去,体味他那不一样的意蕴。
亿万斯年的沧桑年轮,刻入了天柱山枯荣交替的印记,他身上的神秘、宏阔的气质,总让我感受到充盈、欣喜和宁静。
天柱山的神奇,在于他有变幻多姿的自然风貌和厚重的人文内涵。
古人崇尚“天地人”三才融合的佳境,儒释道三家莫不于是。先贤们努力地追寻着他们心中理想的王国,如是天柱山中便有了道家的白鹤宫遗存比邻于觉寂塔旁,那左慈道人更是终年穴居在良药坪中。
今日绿波漾动的炼丹湖和禅音袅袅的三祖禅寺已为游人必至的胜境。那些历代名人留下的石刻遗迹更是不胜枚举,每一个到过的文人雅士,都生出了愿在此终老的念想。只是,造化常常弄人,连王安石这位位高权重的大文豪也留下了“相看发秃无归计,一梦东南即自羞!”的嗟叹。
我安坐在天柱山主峰下的一块巨石上,闭眼,任阵阵松涛传入耳鼓,我仿佛听见苏东坡那脱口而出的心愿“年来四十发苍苍,始欲求方救憔悴。他年若访潜山居,慎勿逃人改名字。”是的,只有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才会有“乔公二女秀所锺,秋水并蒂开芙蓉。”令东吴孙策和周郎拜倒在她们姊妹的的石榴裙下了。
天柱山雄奇俊秀让惯于浪迹天涯、游走江湖的诗仙李白发出“清晏皖公山,巉绝称人意”的感概。这令王安石“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丝毫不曾怀疑他们表达的是一种悠然自在的文化态度,一种理想浪漫的生活方式。
天柱山的白天和夜晚是不一样的。小时候我曾跟随父亲在天柱山后山的姑妈家歇过。
夜晚,沉睡的天柱山是沉静、神秘的。夏日里绝不似城区那么酷热,山里人的晚饭比较迟,人们总喜欢捧着饭碗,一屋子的人聚在姑妈门前的那棵银杏树下纳凉,闲聊。月光从银杏叶片的罅隙中落下来,斑驳地撒在老屋大门干净光滑的石坎上。微风拂过,鼻孔中充盈的是山中松脂的香气,溪流在石头空隙中淙淙而过,像古装戏剧中小姐的佩环一样悦耳。山内空气清凉,万籁俱寂,只有藏在草丛中的不知名的小虫在低吟浅唱,偶尔,远处会传来一两声“咩咩”的叫声,大人说是山中的麂子在呼唤它的同伴。
山中有湖的名山不多,而天柱山则算是别处异格了。除了有"丹灶苍烟"景致的炼丹湖,当数天柱大峡谷中的“桃园湖”了,天柱山千峰万壑里的泉水汇入到这里,形成了这个人工湖。湖中的画舫、游艇载着游人尽情地享受着两岸古扑苍翠的风景,这些现代文明的设施,看来是会让古来的文人雅士们有生不逢时的感概了。
我常随着游客无数次起起落落的脚步,踏上一个又一个石阶,重叠在前人的脚印上,就这样走走停停。乏了,倚上一棵山松,闭上眼,让思绪游离于天地间。静听着鸟儿张弛有度婉转的清鸣,脑海里便有了小精灵们顾盼流转可爱的神态。排闼而来的松风,带着一股久违的辽远而空灵的气息,拨动着我生命中那根早已略显迟钝的心弦。一种张力会在体内涌动、延展,我的生命与大自然相融合便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过了总关,便是古南岳亭,我缓步踏上石阶,向南鸟瞰,皖城繁华尽览。低头,凝视脚下的石阶,我仿佛听到刘彻当年那粗重的喘息声。当汉武帝面对天柱峰,低下他那不可一世的头颅时,我想,他何尝不是如我等草民一样,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天柱山的仰慕。万千繁华如烟过眼,早已不见了帝王胖大的身躯,只此天柱,从大海里挺身而出,亿万年来依然年轻。
有时候,我们常常囿于自己编织的囚笼,忘记了生命的初衷,在生活的迷途中左奔右突,而终是找不见出口。让我们慢下来,静一静,放空内心的负累,慢慢走来,有些迷惑就明朗开了,就如我现在,慢慢走着,就到了天柱的主峰,看日出、云海,收获着意外的精彩。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回望来时路,看那曲折盘旋的漫长台阶,真的被自己感动了,竟然就是这么一步步走了上来,一点儿疲惫的感觉也没有,这又何尝不是我们曾经的历程?
天地苍茫,蓝天触手可及。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在亘古未老的山川云气之上,你能感受到宇宙的应和,从而让我微末的生命从狭小中抽离出来,将视野投向广袤的天际,倾听那来自时光深处的回音。
这一刻,一个个变幻交错的影像如白驹过隙,次第飞过天柱山历史的天空,脑海里便留下了浓浓淡淡的印痕。
天柱山雄奇的外表之形,与他包容厚重、与宇宙同呼吸的内里之魂,是需要我们亲自去感悟和找寻的。我似乎明白了,乌以风先生为何一生痴迷,幽居在天柱山中,为我们留下了《天柱山纪要》《天柱山志》等珍贵文献。
天柱山是有生命和感情的。当我们真情面对,他会敞开胸怀接纳你,给予你想要的,那些能够照亮内心,一份似曾相识的默契与感动。
文/朱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