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老母亲

小说

监控老母亲

谢复根

对郑家老母亲实施“监控”，其实是郑老太太自己对儿女们提出的要求。

一个月前，郑家老父亲去世。郑家老母亲日后如何生活一事就真真实实地摆到了郑家四姐弟的面前了。

以前，有老父亲在，老俩口可以相依为命，现在不行了。可要老母亲独自生活，四姐弟总感觉有点担心：要是老母亲独居时有个三长两短，做儿女的岂不是要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为此，这天上午四姐弟聚在老母亲所在小区的露台一角，背着母亲商讨起母亲今后的生活该如何安排？

郑家的老大是女儿，先开口：“我的意思很明确，让妈去我家住，我来照顾她老人家。”

郑家老二也是女儿，首先反对：“姐，去你家肯定不行，你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住你家你和妈到底谁照顾谁啊？要知道妈是要奔八十的人了。这样吧，还是去我家住吧，妈怕冷清，正好我家热闹。”

郑家的老三是儿子，说：“得，二姐，你家是热闹，可你们一家五口，住六七十平米，比妈住的屋大不了多少，妈真的住你家，你让她住哪儿，住客厅？”

老四也是儿子：“我说姐、哥，你们都别争，还是让妈跟我住吧，我那儿比你们谁家都宽敞舒服。”

老大不乐了：“跟你住？小弟，你离婚了，虽然一个人住着大别墅，可你常常要为你自己公司的事东奔西走，你让妈住过去给你照看房子啊？”

老四手一摊说：“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妈一个人住吧？”

老大有了个主意：“这样吧，我们现在就上楼去，先听听妈自己的意见再定吧。”

老二、老三附和：“也好，先听听妈自己怎么说？”

老四说：“那就先听妈的意见，不过，我申明一下，老妈要是愿意跟我住，你们谁都不许反对啊。”

谁知，当郑家姐弟四个把商谈的话跟老母亲一说，老人家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跟你们中谁都不一起住，我一个人住。”

老大说：“这怎么行？妈你年纪都这么大了，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母亲说：“怎么办？隔壁楼的徐家阿婆已经七十九了，一个人过得不是蛮好的，她能过，我不能过？再说我还比她还小五岁哩。”

老二说：“妈，大姐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嘛？”

老母亲说：“我身体怎么啦？我身体差？你们老爸躺在床上两年，你们都要上班，还不是主要靠我这个老太婆服侍他的？”

老三说：“妈，你的身体是硬朗，我们也承认，可让你今后一个人住，我们当儿女的担不起不孝的名声。”

老四马上接着说：“妈，我哥说的是。这样吧，你就跟我一起住吧。这样大家都放心。”

老母亲见老大、老二又想说什么，赶紧打了个止住的手势：“你们都别说了，我呢，决定一个人住，你们要是真不放心，那就像徐家阿婆家一样，她儿子给她在家里装了一个摄像头，你们也在这屋子里给我装上一个，这样，你们想什么时候看我就什么时候看我，看了你们也就放心了是不是？”

老四率先拍手支持：“妈，你这办法好，我同意，你们呢？”老四征询老大、老二和老三的意见。

老大老二老三也说这办法好，老三还说：“妈，你这是与时俱进啊。”

老四说：“既然妈的想法大家都同意，那装监控的钱由我出，你们也不要争了。”

说干就干，三天后，母亲的六十平米的套间房，除了卫生间，卧室、客厅、厨房及阳台都安上了摄像头。这样，每天，老母亲的四个儿女只要在手机上摁一下，就可以看到母亲的一幕幕：

老母亲有时在摘菜，有时在做饭，有时在洗刷…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她老人家在客厅里，面前端放着手机和平板电脑，左右开弓，双管齐下，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一边听歌，一边看戏，还一边嗑着瓜子，一句话，一副安闲自得的样子。

无疑，老母亲的举动，让郑家四姐弟搁在心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平静不多久就被打破了。

这天中午，老大在班上吃过中饭，照例打开手机监控，想看看母亲这会儿是不是也在吃中饭？

想不到监控客厅的画面里没有母亲的身影！老大又依次切换到卧室、厨房和阳台，也不见母亲的踪迹。

老大有点慌了，按理，每天十一点半，几乎是母亲雷打不动的吃饭时间，这一点即便在母亲服侍老父亲时，似乎也没有改变过，怎么今天到了饭点却不见人影了呢？

老大赶紧打母亲的手机，手机响，没人接！老大随至的反应是，莫非…她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多想，忙跟领班请了个假，心里七上八下开着电瓶车直奔母亲家。

“腾腾腾”跑上母亲住的五楼，也不敲门，掏出钥匙就开门进去，然后直奔卫生间。那一刻，她想，如果真的有万一，那么母亲一定在卫生间里！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老大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推开：

谢天谢地，母亲不在里面！

老大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又打母亲的手机，手机响了，寻声转过身去，手机在卧室的床上。母亲没带手机！

一场虚惊。原来母亲受徐家阿婆之邀，中饭在徐家吃。

这件事几个儿女后来都知道了，就一致给老母亲下了“死命令”，以后出去，务必要带上手机，且要二十四小时开机。母亲知道儿女们是为自己好，就爽快地答应了。

那件事过去了大约有一个多月吧，又一件事差点让儿女们精神崩溃。

事情也是中午，这次是老二打开监控，监控里，又没有母亲的身影。老二按照跟母亲的约定，就打了她的手机，但语音提示：手机关机了。

“不是说好的，不能关机吗？怎么就关机了？”老二不安，马上给老大打电话，问是否跟母亲联系过？老大说，联系了，大约一小时之前，她打过母亲电话，那时母亲正在客厅里搞卫生，她还劝母亲，家里的卫生活儿留着她过去做。

老大说：“怎么啦？”

老二怕姐担心，就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和老大通过电话，老二想，母亲监控里没见，手机又关机，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二决定去母亲家跑一趟。

当然，又是虚惊一场！

原来是母亲跟隔壁楼的徐家阿婆下馆子了。徐家阿婆常请她吃饭，她不好意思，这次是她回请徐家阿婆。地点是在小区外马路边的小饭馆里。

老二见到母亲，气不打一处来，说：“妈，您老跟老姐妹下馆子我不反对，可你手机不能关机呀？你这让我多担心呀。”

母亲喝了点酒，脸色有点红，说：“我没关机呀。”说着掏出手机。还真是，原来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母亲忙说软话：“忘了充电了，老二，你别生妈的气啊？”

老二哭笑不得。

因为有过两次虚惊，儿女们也觉得自己对老母亲的晚年生活有点草木皆兵神经过敏了。毕竟母亲也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她不可能老是一个人窝在家里靠着看电视玩手机打发时间吧？因此，一致商定，以后对母亲的监控要适当地放松一些。

事实上，这样的放松，对母亲并没有带来什么不利。母亲告诉他们，她现在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早晨跟徐家阿婆一起去菜场买菜，吃过中饭跟几个老姐妹打牌，打牌的地点在徐家的车库里。晚上，吃过晚饭，几个老姐妹又一起走绿道锻炼身体，回家后看一会儿电视，然后洗刷上床睡觉，一觉到天亮。既然母亲这样说，郑家四姐弟就更放心了。

有一个故事叫“狼来了”，那故事是说，一次一次的“狼来了”都是假的，但最后一次却是真的。郑家四姐弟也遇上了类似的事。

那天，老大收拾完家务，坐下刚要打开监控，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老大问：“谁呀？”

那边的声音急乎乎地传了过来：“你是郑家老大郑娟吧？”

老大说：“是呀，您是谁？”

对方说：“我是你妈的老姐妹徐家阿婆。”

老大“啊”了一声，说：“是徐家阿婆，您好！有事吗？”

徐家阿婆问：“你妈是不是在你哪儿？”

老大一愣，说：“不在啊，怎么啦？”

徐家阿婆急了：“那可能不好了，是这样，我们跟你妈约好的，吃过晚饭，几个老姐妹一起走绿道，可刚才我们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你妈下来，打她的手机也不接，我上楼去敲她的门，也没人开门，我担心出事，就给你打电话了。”

老大一听是这个，想起以前两场虚惊，忙说：“徐家阿婆，你放心，没事的，我妈说不定是上超市了。你知道我妈最喜欢逛超市的。”

徐家阿婆说：“这我知道，可现在不是逛超市的时间啊，是我们老姐妹一起走绿道的时间，你妈不会去超市的。这样吧，你还是过来一趟吧，看看你妈是不是在家里，我们也好放心。”

徐家阿婆这样说，老大也急起来了，赶紧查看监控，果真除了卫生间，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老母亲的身影。她来不及多想，跟家里人说了句“我要去我妈家。”就心急火燎地下了楼。

老天保佑！郑家老母亲那天算是真正地逃过一劫！医生后来对郑家四姐弟说，幸亏你们发现得及时送的及时，要不，你们老母亲的命，休矣！

原来，老母亲这天吃过晚饭后，走绿道前想先上个厕所，也许是在马桶上坐的时间长了一点，居然起不来了。挣扎了好久勉强站起，一个头晕目眩，就跌倒了。事后她回忆，那时，她恍恍惚惚听见了自己的手机响，也听见了有人在敲门，可是浑身乏力，喊不出，也动不了。

郑家老母亲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四姐弟聚在医院走廊的转角处，又在为老母亲出院之后的生活犯难了：母亲出院之后，是把她接到儿女们的家里还是继续让她在监控之下独自生活。结果，四姐弟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商量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最后还是老大说：“我们说了也没用，按妈的脾气，还是听听她的意见，由她自己定吧。”

老二老三老四也都表示了无奈：“大姐说的是，也只能这样了。”

事实正如老大所预料的一样，不管四姐弟如何苦苦劝说，郑家老母亲第二天出院还是执意回了自己的家。只是四姐弟这次有了主意，以后要尽量地多抽出时间轮流去陪陪母亲，毕竟单靠一个监控摄像头是不能代替自己尽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