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的工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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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的工资卡

 谢复根

星期天早上我去买菜，刚出小区，有人从横里出来喊住我：“老谢！”

我转身一看是有些日子不见了的杜新奎，就说：“老杜，这么早，早锻炼啊？”

杜新奎讪笑：“不、不是，我是专门在这儿等你…”

我说：“专门等我，那怎么不上我家？”

他说：“大清早，不好意思。”

我说：“你有事？说，什么事？”

他结结巴巴：“老谢，我想跟你，你…”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又要借钱？”

他连忙“嗯嗯”点头。

我笑着说：“老杜，你借过几次了，还记得吗？”

他马上接口：“三次，一共三次，加起来八百，下次我一起还。”

我说：“这次多少？”我怕他狮子大开口，忙补充，“多，我没有，最多五十一百。”

他有点可怜兮兮：“老谢，能不能借我两百？”

给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钱你不会又是拿去赌吧？”

他忙否定：“不是不是，是饭钱，我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呢。”

我揶揄他：“你的工资卡呢？是不是又寄存在别人那里了？”

他一脸沮丧地点点头，又说：“不过，这次只欠了两千，等工资发了还多两千。”

我说：“老杜，你呀，真该戒了这赌了，再这样下去，你后半辈子算是完了。”

他承认：“是是，我也打算戒了。好了，老谢，谢谢你，我得去吃早饭了，这肚子叫得实在太难受了。”

望着老杜远去的背影，我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老杜是我同事，他和我是同一年退休的，故我们俩的退休工资差不多，都有四千多块。他原先是厂里开汽车的，因为出了一场车祸，被吊销了驾照，厂里将他发配到我们仓库里当了一名收发员。老杜这人不错，缺点就是喜欢赌。在厂里时，主要是跟装卸队的那班装卸工赌。不过，跟厂里人赌，赌资不大，也就是图个快乐。关键是赌着赌着就赌到外面去了，外面的江湖有多深，不说大家也清楚。最后，赌得老婆跟他离了婚。

说起老杜离婚，还跟他的工资卡有关。老杜当驾驶员时，工资卡是由老婆掌握的。老杜的赌资主要是他开车时赚的外快。可后来出了事，车子没得开了，这财路也就断了，没办法老杜只得打自己工资卡的主意了。

老杜知道，要从老婆手里要回工资卡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可老杜的赌友却不愿意轻易失去这么一块上好的“唐僧肉”，就给他出主意：去银行挂失，重新办一张银行卡。这办法还真行，马上，工资卡就回到了老杜手里。当然，这种事不穿帮是不可能的。老杜老婆知道老杜如此做，气得七窍生烟，质问老杜银行卡在哪里？老杜自知理亏，只得实话实说，银行卡不在他这儿了。

老婆说：“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在你这儿了？”

老杜硬着头皮老着脸说：“还有什么意思，输钱了，银行卡押在别人手里了。”

老婆当场气得要晕过去，怒言，要是不拿回银行卡就离婚。结果，银行卡是拿回来了，可卡上的钱一分也没有。钱，都被老杜的赌友们提完了。

老婆当即把卡甩到老杜跟前，说：“离婚！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杜也是犟头颈，说：“离就离，谁怕谁啊？”

结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离的话谁都下不来台，于是离婚前俩人约定房子过户到儿子名下，老婆刘小悦净身出户去跟儿子住。这样，二十多年的夫妻凭一张离婚证就这么一拍两散了。

老杜的工资卡捏在别人手里，我事先并不知道。那是一次发工资后的两天吧，他趁仓库里无人时，扭扭捏捏问我借钱，我说不是刚发过工资吗？怎么就没钱了？他说他压根儿就没领到工资。我说没听说厂里扣你工资呀？他这才说，他的工资卡在别人手里。也就是从那之后，他的工资卡大多时候“寄养”在别人那儿：钱扣清了，工资卡回来了，欠赌债了，又作了“人质”。

这次他跟我借钱，说好了发工资后一起还。我们退休工资发放日是每月十日。我虽然对老杜的话不抱很大的期望，但他说不赌了，我还是宁愿相信的。毕竟，老杜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否则我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钱给他。

然而，我到底还是失算了。发工资日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也不见他来还钱。我正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提醒他一下，但又想，提醒也没用，有的话他早就还了，现在的他，肯定手里没钱。正在这时，他的电话来了，说：“老谢，真不好意思，你的钱我暂时又还不了了。”

我说：“是不是又赌输了？”

他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了许久，我打断他说：“算了，你想啥时候还就啥时候还吧，只不过你真的该戒赌了。”

老杜又赌咒发誓：“这次一定要戒了，再不戒，老谢，我说句狠话，要是再不戒，我就是你的孙子！”

我笑说：“得，我可不想要你这样的败家孙子。”

他居然厚着脸皮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我想，你笑吧，看你以后还有脸再跟我开口借钱！

谁知，又过去一个星期，他竟然又跟我借钱了，而且数目更大：三千！我当场发火了，说：“杜新奎，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我是开银行啊？”

他在电话那头哭丧着脸一口气说：“我是疯了，我是畜牲，我说话不算数，我又去赌了，这次被派出所抓了，要罚款三千。”

一听他是被派出所抓了，我的恻隐之心上来了，我说：“那你现在在哪儿？”

他说：“还哪儿？在派出所里。”

我说：“这数目太大我也做不了主，我要跟我老婆商量一下，你等会。”

我老婆是个很开通的人，说：“既然他想着你，说明他把你当朋友，你应该帮这个忙。”

我懊恼说：“他不是把我当朋友，他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老婆开导：“别这么说，毕竟你们同事一场。这样，你还是带着钱去把他领出来吧。”

交了罚款，走出派出所，要分手时我看老杜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我说：“是不是没钱吃饭了？”

老杜说：“不是，吃饭钱袋里还有几个。老谢，我想…”他说着从袋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硬纸片。

我说：“这是什么？”

他说：“我的工资卡。老谢，我把它放你这儿，到时你帮我取，不用密码。顺便把欠你的钱也扣了。”

我说：“这好吗？”

他果断说：“好！要是放在我这儿，说不定到时又会手痒了。”他接着叹息，“其实，我原打算这是最后一次了，想不到这最后一次反而被抓了。”

我说：“抓了也有好处，抓了就会长记性了。”

他默默点点头，没有吭声。

从那之后，将近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和他没有见面。最初我想，第一个月他不联系我，大概是知道联系也没用，反正那卡上没有属于他的钱，可第二第三个月，他的卡上已经有了八千多块钱了，他还是不联系我。

他不联系我，只得我联系他，可打了好多次，语音提示都是空号。怎么会是空号呢？我想不明白。既然联系不上，那就让他自己主动上门吧，反正留在卡上的钱他不会不要吧？

一直到第四个月，这天我在我们小区北大门的小公园里闲逛，有人叫住了我，我一看，是我的初中女同学刘小悦，她曾是老杜的老婆。

我说：“刘小悦，好久不见了，你这些年在哪儿？”

刘小悦很开朗：“还在哪儿？跟儿子住在杭州，帮他们管孩子做老妈子。”

我半开玩笑说：“那今天算是放假？”

刘小悦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今天我是来你这儿拿老杜的工资卡的。”

我本想说“老杜怎么不来”，但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就改口说：“你们复婚了？”

她点点头，又表示无奈的样子：“儿子媳妇的意思。”

我由衷地说：“复婚好。都老夫老妻了，不能再玩这种游戏了。”我怕她脸上挂不住，忙转换话题，“不过，你以后可要管住老杜了，真的不能再让他赌了。”

刘小悦认真说：“他这次像是真改了，除了上班，他哪儿都不去。”

我说：“上班？他在哪儿上班？”

刘小悦说：“也就是帮人看仓库。夜里，睏班。”

我说：“上班是好事，又不是丢人的事，干嘛老同事老朋友也不要了。”

刘小悦说：“不是不要，他是不好意思见人。你不知道，为了戒赌，这次他把自己的小手指也錾了一节。”

我很惊讶：“是吗？看来老杜这次是真发狠了。”

我忽然想起什么：“刘小悦，老杜的手机是怎么回事，打他都是空号？”

刘小悦解释：“他把手机号换了，他怕他那帮赌友又约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说：“你大概是专门在这儿等我吧？其实你可以事先打个电话的。”

刘小悦说：“别说电话了，老杜为了表示决心，把电话簿里的赌友名单都删了，不小心把你的也删了。”

临分手时，刘小悦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老谢，加个微信。”

我瞧了一下，这是一部新手机，就说：“新手机，这手机价格不便宜吧？”

刘小悦说：“是新手机，价格马马虎虎，不过，不是我的，是老杜的。”

我说：“他不用老年机了？鸟枪换炮了？”

刘小悦说：“他说，不赌了，以后总要有点事做，这不，现在喜欢刷手机了。”

又过去了几个月，好久不刷手机的我，这天偶尔打开朋友圈，发现其中一个“好友”的头像很特别，点开放大一看，原来是一张工资卡的图像，图像下面的网名是“回家的老杜”。

乖乖，老杜真的学时髦了，居然晒朋友圈了，难怪那天他要托他老婆加我的微信。我又点开他的贴子，里面是一组照片，原来老杜最近和老婆刘小悦出去旅游了。照片上的老杜和老婆裂开大嘴笑对着优美的大自然风景…

我要开他玩笑了，就在照片下面留了一行字：“老杜，我想学时髦，买辆车开开，能不能跟你借点钱？”

原以为他不会马上看到，谁知他马上回复了：“老朋友开口，不打回票。要多少？十万八万没有，万而八千，有！”

我立即回复：“那就一万吧！”

他说：“行，不过，我做不了主。”

“为什么？”

“工资卡在我老婆那儿。”

我调侃他：“嗯嗯，你这老小孩越老越有出息了！”

“是吗？哈哈哈！”

隔屏，我能感觉到老杜的开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