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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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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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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旅居A国的女作家谭子敏接到父亲猝死的噩耗是在A国时间子夜之时,其时,她正在电脑桌前为一部新作做最后的冲刺。而当她不远万里从异国他乡赶回到这个国内的三线城市时,父亲的遗体早已由医院的太平间转到了殡仪馆守灵室的冰棺里。守灵的局里人告诉她,谭局死于死亡率很高的心血管疾病,中午发病,发现时已去世半个多钟头了。谭子敏悲痛之余解释,自己接到噩耗,立马订机票,可最早的航班也是早上五点,无奈,才如此晚赶到。

局长的葬礼既不隆重也不简朴:宽大的水晶冰棺里,遗体的四周塞满了不同颜色的鲜菊花。谭局全身没有时下流行的短衣马褂,瓜皮小帽,而是一身庄重的中山装,这和他生前的局长身份是匹配的。

念谭局的悼词时,谭子敏侧耳认真地听着。当悼词说到父亲生前“廉洁奉公,不贪不拿”八个字时,女作家下意识将目光转向紧闭双目的父亲,看到父亲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貌似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二个小时后,装有谭局的骨灰盒被安放进市公墓一个四周围着大理石、植着松柏的墓穴里。穴位是谭子敏选定的,价格不菲,二十万加。

女作家谭子敏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操办父亲的葬礼外,她做的另一件事是:把父亲住过的房子卖了。房子是局里早年分的福利房。当时谭局已经是副局级了,故分到手的房子较大,三室两厅二卫加一厨,一百五十多平米。房改时,福利房转成产权房。说实在的,卖那房子谭子敏心底里不是滋味,毕竟那是父亲留下的遗产,房子里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可不卖又如何?自己将长年定居A国,这房子总不能长期空关吧?当然,房子也可以出租,但出租太婆婆妈妈了,卖了,一了百了。

卖房之前,她翻找了整个屋子,想寻找父亲还有什么别的遗产?但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查找了几遍,仅仅找到了书桌抽屉里的一千多块现金,至于存折之类的小纸片连影子都没见到。当然,也有别的收获,她发现了父亲的两个秘密:一是这些年他居然断断续续在写日记,留下的日记本已有十来本之多。二是他暗地里做着慈善业,从收据看,累加起来向贫困地区捐助的钱款数已有一百多万之巨。这两个秘密都是在书房里那个老式又笨重的保险箱里发现的。因为再没有发现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谭子敏就请房产中介上门了。

中介是个四五十岁的男性中年人,看貌是属于比较精明的那类人。他在室内转了一圈后,说:“这房子装修得不错,维护得也好,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少了一个储藏室。”

谭子敏不解:“什么意思?”

中介解释说:“就是堆杂物的地方,你想,一家子生活,难免有些现在不用保不定什么时候要用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碍眼,丢了又可惜,如果有储藏室,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谭子敏一听就笑了:“现在人哪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不着,早就扔了。”

中介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倒也是,看来我这脑筋老了。”

接手谭局房子的人是一个外地来本市开五金厂的小老板。据他对中介说,买下这房子,是想给儿子当婚房的。儿子在本市上大学,还有一学期就毕业,儿子的对象,是自己厂的一名技术员。小老板恳求谭子敏,购房款,能否分二次付清?女作家说,这不行,必须全款,不过,可以为其保留一个月不向外挂牌。

也许小老板怕夜长梦多,不到十天,居然把房款酬足了。如此,房子的房主就易为小老板了。

谭子敏从国内回到A国,立即马不停蹄地继续她那部小说的收尾工作。这部小说表现的是海外华人关注祖国建设的题材。女作家投入的精力要比写别的小说多好多,故从国内带去的父亲的日记一直无时间翻阅。

这天,小说收尾,心情不错,就想起了那些日记本子。

父亲的日记写得都不长,大多是三言两语的记事体。谭子敏一本本浏览下去,突然,某年某月某日的一则“日记”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日记是这样记的:

忠海今天下葬了!唉,想不到,刚装修完我的房子就死于车祸。不过,他这一走也好,“储藏室”的秘密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日记里提到的“忠海”是谭子敏的亲舅舅。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装修手艺人,水电泥工木工都能上手。尤其是木工活,更是当地手艺匠中首屈一指。童年时,舅舅给外甥女做过一个小储蓄盒。盒子是长方形,上面有一条缝,用来投硬币。一次,学校要对一名患白血病的同学捐款,小子敏不敢落后,就想把储蓄罐里的钱都取出来,可就是找不到开启储蓄罐的办法。只得找舅舅帮忙。舅舅指着盒底的一个部位说,你看,这底部有一个小机关,你只要摁住这里就能打开了。她摁了一下,果然,钱“哗”得一声泻了出来。可见舅舅的手艺有多厉害了。真因为如此,当年父亲分到新房,要求大舅哥一个人独立完成装修。那次装修,前后花了将近大半年时间。

可是,父亲所说的“储藏室”是什么意思?是说那房子里藏着一个密室?或者说是一片隔层?可从搬进新房子起,从来没有觉得自家屋子有什么异样,难道说,父亲除了这套房子外还有别的房产?不可能。因为舅舅在装修完毕后几个月就罹难,父亲说舅舅知道这个秘密,唯一的解释是,卖掉的房子里有可能隐藏着一个父亲日记里所说的“储藏室”!

突然,谭子敏浑身打了一个寒战:真是这样,房子现在是人家的了,自己还能走进那个曾经的家去寻找发现吗?

女作家当机立断,当天登机飞回国内。

下机后,她在宾馆办完入住手续后,就直接去找了那位男中介。

男中介一听来意,立即面露难色:“这怎么行呢?你们已经银货俩清了啊。”

女作家说:“这我知道。这样吧,你把他约出来,我亲自跟他谈。”

男中介松了口气:“那好,你们自己谈最好。”

男中介立即电联了小老板。小老板一听是原房主找他,说:“我厂里忙,走不开啊。”

女作家从男中介手里接过手机:“这样吧,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去你厂里找你。”

小老板似乎有点无奈:“那好吧。”

半个小时后,女作家搭出租车到了小老板的厂里,一见面就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小老板急了:“你这房子已经卖给我了,怎么还能要回去呢?”

女作家略带抱歉的口气:“我也知道,这卖出去的房子,再要回来,我不占理。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不怕你笑话,这些日子里,我的父母天天夜里走进我的梦里,说他俩进不了自己的家了,问为什么家里会住进陌生人,弄的我夜夜无法入睡。你不知道,我是信佛的,这类事不可全信,可也不可不信,我怕我父母怨恨我,当然,我也怕给你们带来麻烦。”谭子敏知道自己编的故事很假,但这不重要,她只需要一个“借口”。

小老板一听就笑了:“你还真是作家,会编故事。”

女作家说:“你别不在乎。我是真怕给你们带来麻烦,要是你们搬进去了,他俩也来闹,你们还能过安生日子?”

这一说,把小老板也说得有点怕了:“那怎么办?”

女作家说:“只能把房子还给我,我把钱退给你。”

小老板有点恼:“说的轻巧,你知道,买这房子,我损失了多少银行利息?还有…”

谭子敏打断他:“这你放心,你的损失我会一分不少补偿你的。”

小老板说:“补偿?你知道吗?买这房,我有一半的钱是跟人借高利贷的。”

女作家不想扯皮:“这样吧,补偿你十万行吗?”

小老板说:“你不是开玩笑吧?十万,给我付高利贷的利息都不够。”

女作家说:“那你说多少?”

小老板一咬牙:“既然如你所说,那就一口价:五十万!”

女作家目瞪口呆:“五十万?”

小老板说:“你别以为我狮子大开口了,你不知道吧,这段时间里,本市的房价像是坐上了火箭了,噌噌往上涨,你就是补偿我五十万,加上我的本金,现在也很难买到这样的大房子了。”

女作家思索了片刻,下了决心:“就依你,现在是下午二点,上班时间,你带上房本,我们就去办过户手续。”

小老板惊讶:“现在?”

女作家说:“对,现在,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

过户手续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女作家将本金和补偿款如数划转给了小老板。

父亲的房子一卖一买,让谭子敏足足损失了五十万之巨!但能怪谁呢?怪只怪自己太急于卖房了。好在她去年发表的一部长篇,版权收益可以。

过户后,分手时,小老板试探说:“美女,要是那房子我已经开始装修了,你还想要回去吗?”

女作家淡淡说:“你不是还没装修吗?”

小老板叹口气:“不瞒你说,我是想接手后就装修的,可我未来的儿媳妇不喜欢这屋子,说是二手房不能当新房。”

女作家又一次进入父亲的“家”!

天气晴朗,屋子里采光很好。谭子敏没有停留,先进了父亲的卧室,父亲的卧室在主卧,约有十二三个平米,靠北墙一侧是一组连体的衣柜,有三个柜子。她打开一扇扇柜子,眼看,手摸,没有发觉这些柜子与别的衣柜有什么不同。接着又来到次卧。次卧的衣柜更加简单,空荡荡一目了然,显然也藏不了什么秘密。

秘密到底在哪里呢?

谭子敏来到父亲的书房,这里是寻找“储藏室”的最后一个希望了。半个月前,为了寻找存折,她曾经仔仔细细地翻看过书橱里的每一本书,试图在某一本书里有所发现,结果无功而返。那么,今天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

蓦地,她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当年刚搬进新屋后的某一天晚上,饭后,母亲在厨房间里洗刷。他见父亲进了书房,关了门。好奇心驱使她想知道父亲在里面干什么,就也想进去。可转动门把手,发现里面上了保险。她要父亲开门,但父亲没开。这样,等了好一会儿,父亲才从书房里出来,一脸冷峻地问她,有什么事?她生气道,爸,喊你,你没听见啊?父亲一脸不开心,说,我当然听见了。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开门?父亲说,我在写东西,没功夫搭理你。又问,你有什么事?她撅着嘴,我想看看你的书房。父亲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说着摁了一下锁扣拉上了门。

父亲不愿意她进他的书房!

从此,既是父亲拒绝的原因也是自己执拗的性格,父亲的书房成了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雷池”。

父亲的书房,面积大约有十多平米。南墙是窗口,北墙和客厅隔断,故南墙和北墙不可能藏有秘密。而东墙的这排组合书橱。女作家在飞机上已经反复想过,如果这家里有什么秘密,那么最大可能是藏在书橱后面。可书橱后面不是隔壁邻居吗?

她想到了电视剧中的那个镜头:摁一下橱柜的某个部位,橱柜就会徐徐转动。于是,赶紧将书橱里的书和杂物一叠叠搬到墙边。可是,第一个书橱搬空了,没有发现有什么按钮之类。她敲敲书橱的木板,很沉,也听不出里面是否是隔心层。于是耐着性子又搬空另外三个书橱。结果一模一样。

难道更本没有什么储藏室?

女作家想,书橱中没有什么开关按钮,那么墙上这些开关呢?

北墙上有一个三联开关。她摁了第一个,顶灯亮了,摁第二个,日光灯亮了,摁第三个,没有可亮的灯具。她又走到书桌边,摁了书桌上的台灯开关,台灯也亮了。但无疑,台灯和墙上的开关无关联。那么,这第三个无用的开关又是什么原因呢?是起装饰作用还是买时选错了,原本想买一个二联的结果买了三联?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定还有一个开关隐蔽在某一个角落!

整个书房除了书多,其它的物件其实寥寥无几。率先进入女作家眼帘的是墙上挂着的镜框,镜框跟墙面有一个角度,“那背后是不是有开关?”她走近提起了镜框,然而,镜框后也空无一物。

现在唯一还未查的地方就是靠窗口的书桌背后了。书桌的左侧没有堆放杂物,弯下腰就可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开关。右侧的书桌边放着一张矮桌,桌上堆着一摞文件和书。谭作家将书和文件搬到地上,移开了矮桌,然后弯下了腰…

找到了!果然,书桌背面墙的贴脚线上,埋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方形开关!因为和墙体同色,不特别注意,很难被发现。女作家抑制不住兴奋,弯下腰摁了一下开关。然而,书橱依然纹丝不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一个无用的开关?女作家走向三联开关,又摁了一下那个“无用的空开关”。

奇迹出现了:靠北墙的书橱徐徐往里转动起来(奇了,它居然不是和别的书橱连为一体的!)。女作家上中学时,电学课学的还可以。事后她弄清了其中的原因:那个“空开关”是控制书橱的,但必须通过书桌背后那个开关才能连上电源,平时只要把这个隐蔽的开关断开,那么你就不可能打开书橱。

书橱徐徐往里转动到90度角靠墙壁时停下了,黑洞洞的,面真的隐藏着一个储藏室!这储藏室和邻居的储藏室是背靠背!女作家打开了埋在门口边的开关,一个吸顶灯亮了。她扫了一眼,立即惊得目瞪口呆:

储藏室南北两面靠墙的架子上码着一摞摞崭新的百元大钞和一叠叠绿色纸币(美元),朝西的敞开式柜子里,则是一些文物瓷器,两堵墙之间放着一个长条桌,桌上的架子上搁着一卷卷字画。字画一侧还放置着各式各样的金条、金牛、金菩萨之类。这七八平米的储藏室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宝库!(由此可见,死了的谭局生前是怎样的官了?)

女作家第一个反应:爸啊,你究竟干什么啊?你一面捐助,一面又大肆敛财!难道说捐助是为了替敛财打掩护?还是敛财是为了给捐助作保障?

她百思不得其解!当自己还是孩童之时,父亲是如何孜孜不倦苦口婆心教导自己的:长大了,要做好人做正直之人,不义之财一分一毫都不能取,可如今,这些金钱金银财宝,还和“义”字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吗?爸啊爸,你这不是要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女作家不敢在储藏室里待下去了,似乎再多待一会儿,这储藏室就会“轰”地一声炸了,那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般。她关上灯摁了按钮,书橱又徐徐回复到原样。

毫无疑问,这个密室是在父亲的授意下,由已故的舅舅一手设计制作的。父亲在授意这个密室时,肯定已经有了贪的意念或者说已经贪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父亲后来一直不愿意再搬家(任局长后他有过一次再搬新家的机会,但他放弃了)。他担心搬家,就无法安放他这些宝贝了(因为密室的设计不能随便托付于人)!也许也是这个原因,母亲去世后,他也不愿续弦,她怕这个家里进入一个陌生人,窥探到这个秘密!再次,他也害怕旅游,怕旅游了,小偷进来,盗走了他这些“身家性命”。

唉,老爸啊,你为什么要那么贪啊?几十万一年的年薪还不够你花吗?拥有那么多的财富,你夜里还能睡个安稳觉吗?你的猝死,跟这些财富难道就没一丁点关系?

女作家是在晚上十点过后回到宾馆的。她一身疲惫地往大床上一趟,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吸顶灯,忽然想起房子过户后,小老板说的那句话“要是装修了…”,是啊,要是小老板真的装修了,那储藏室的秘密…她感到后怕,万幸,自己不在钱财上跟他斤斤计较,否则,后果真不敢设想。

现在,她开始担心如何处置这些财富了。将其交给市纪委,纪委一旦接手,就会留有案底,那不仅毁了父亲的“一世英名”,对自己在异国他乡也是一个污点:A国对申请绿卡人士的直系亲属身份的清白是很在意的。维持现状,让这些财富一直在密室里不见阳光?也不行,她从中介处获悉,本市旧城改造,凡是“五孔板”结构的小区楼房三五年之内都得推倒重建。再说,房子长期空关,也容易招陌生人进入…至于出租,更是想都不能想。

唉,怎么办怎么办呢?据为己有?当然不行!这些财富无疑是不义之财,自己焉能再步父亲的后尘!

蓦地,她想到了保险箱里父亲留下的那一叠捐款收据,我何不效仿呢?把这些钱用到最需要的人那里去,比如大山里的孩子!比如因患病无力医治的人。但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多金钱如何处置?不管是分批捐还是一起捐,都难免会引起媒体关注,而一旦引起他们关注,舆论一定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再说,那些字画、文物和金器,捐前先要变现,那就更费时间,即便有十天半月也不大可能完成,而自己是耗不起这个时间的。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女作家谭子敏最终下了决定,快刀斩乱麻,这件事必须交给纪委处理。不管结局如何,但求良心自安。当然,她也希望纪委的人能理解并酌情处理这事。

第二天上午九点光景,谭子敏走进了市纪委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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