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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凌晨二点,派出所值班民警小陈有点熬不住了,打算趴桌上眯一会儿。
同班的小金上厕所回来,推推他:“别睡了,去老房子看看。”
小陈抬起头眯着眼:“看什么呀,都几点了,就是小偷,这会儿也睡觉了,再说那破屋里有什么可偷的?”
小金说:“是没什么可偷的,可小偷不知道啊,他也许会以为市长家的老屋里一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要是屋子真的进了小偷,你让马书记,邱所在覃市长跟前如何交代?”
小陈嘟着嘴起身:“难得不查一次,不见得会有什么问题。”
小金劝导:“还是别抱侥幸心理了。走吧走吧!”
小陈服了:“得得,听你的。你呀,以后一定是当官的料!”
小金嘴里的“覃市长”是天丰镇人。他家的老屋,位于小镇西面镇梢头的一座大房子边上。大房子现在是镇粮食仓库。覃家老屋原来是大房子人家的砻糠间。后来经过翻建才成了目前的样子:两间平房加一个灶屋间,灶屋间和平房之间夹着一个二十来平方的天井。
覃家周围原来是有好多邻居的,只是这些邻居都是农业户口,那些年集中建新农村,邻居们都搬迁了,现在的覃家老屋,左右前后没有一个邻居,孤零零的看上去像一座小小的孤岛。
俗话说,好事盼不来,坏事说着来。当俩小伙摸着黑来到覃市长家的老屋前,手电筒一照,顿时傻眼了:老屋的围墙门、正门都大开着——显然,屋子里进了贼!
“谁?出来!”小陈一边用手电筒往屋里照一边大声喝道。
屋子里没有反应。
“出来,再不出来,抓住了别怪我们不客气!”小金也跟着喊。
还是没有反应。
小陈猜测:“估计听到我俩的脚步声早跑了。”
小金附和:“估计是…”
小金话音未落,突然,从屋子里冲出一个黑影,黑影重重地撞开他俩,夺路往屋后的野地里逃去。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待俩人反应过来,黑影早已在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
远在数十公里之外的覃市长是在上班之后得到老家老屋被盗的消息的。
电话是天丰镇镇党委书记马云甲打来的,他是覃市长在老家的父母官。
覃市长听到老屋被偷,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随即就平静了:“我家老屋进了小偷?那里面除了几件破家具,有什么可偷的?”
马云甲说:“我也是这么想,可是这小偷像是冲着什么来似的,把老屋的地面挖得一塌糊涂。”
“挖地面?”覃市长笑了,“鬼子进村啊?”
那边马云甲大概也听出了覃市长并没有不高兴,于是松了口气顺着说:“是啊,就像鬼子找地道似的。”
覃市长说:“不说笑话了,这样吧,小马,我今天有个会议要主持,走不开,麻烦你,那边的事,你帮我处理一下。”
马书记说:“覃市长,这你放心,本来就是我们失责,让小偷钻了空子。”
覃市长说:“也不能怪你们,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好,就这样,我先挂了。”
覃市长跟马书记通话时,话说得很轻松,但心里还是有一番心痛的感觉:平心而论,他对老家那间总面积也就七八十平米的老房子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且不说那屋子倾尽了父母双亲一辈子的心血,就他自己来说,能有今天,最初的起步,就是从那不起眼的老屋开始的。老屋里有他读书时用的小方桌、小台灯和竹头小书架。覃市长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他和父母坐在屋前的天井里,不知为什么,父亲忽然对着未来的市长儿子发出那样的感叹:“你大学毕业后是不会再回小镇了,我和你妈走了之后,真不知这屋子会是什么结局?”父亲说时,母亲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当年的大学生说:“爸,你想那么远干嘛呢?跟你说过,我读的是师范,是教书的,毕业了回镇上教书也说不定的。”
父亲似乎高兴了一些:“是吗?要真是那样,我和你妈就有盼头了,到时你在这里成家,这屋子就留给你做新房了。”
当然,覃市长没有回老家教书。毕业后他被分到市府做了市长秘书。而他的父母在享受了十几年儿子带来的荣耀和体面后,在事先毫无征兆地情况下,先后驾鹤西去了。父亲走的时候,覃市长还只是副市长身份,而母亲走时,他已经是一个管着三百万人口的一市之长了!然而尽管如此,没了父母气息的老屋,从此关闭起来,那样子似乎要一直关到某一天突然倒塌为止!每每想起这些,年轻时做过诗人梦的覃市长心头,就会生发出一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三)
半个月之后,马云甲书记给覃市长来电,告知市长,老屋已经修好,为了防止以后不再发生小偷行窃之事,派出所专给老屋加装了报警器和探头。相信如此做,哪个小偷都不会再飞蛾扑火自投罗网了。
覃市长批评道:“干嘛这样呢,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房子,这样做别人会认为我这个当市长的搞特殊的。”又说,“算了,装了就装了,再拆也是浪费。告诉我一共花了多少钱?”
马书记说:“覃市长,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几个小钱,派出所从办案设备中入账就可以了。”
覃市长严肃道:“小马,公是公,私是私,我想你不会让你我都犯错误吧?”
马书记无奈了:“好好,我给你报账。”
因为覃市长家的老屋安装了报警器和探头,这之后的几年里再也没有发生小偷行窃的事。当然,虚惊还是有过几次的,但最后都被证实是野猫所为:野猫触碰了红外线报警装置,引发报警器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几年里,镇政府的干部队伍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马云甲书记上调到县里当了副县长,镇派出所原所长小邱,在镇政府换届选举时被选为副镇长。而派出所所长则由警校毕业的小金担任,和小金搭档的小陈也被提拔为副所长。
小金年龄不大,但对工作很认真,尤其是覃市长家的老屋,几乎每天或通过电脑或亲到现场查看,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也正是他的一丝不苟,那个在覃市长家的老屋里做过案子的小偷,一年后,在犯另一个案子时,落到了小金的手里。小金审问时问小偷:“为什么行窃时把那屋子挖得一塌糊涂?”
小偷的回答令人啼笑皆非,他说,他知道那是市长的老家,他看过故事书,富人家都会把钱财宝贝埋在地下,市长是大官当然也是富人,故屋子里也许也埋着宝贝,如此,他就想到了“挖地”这一招。
至于覃市长,更是重任在肩:他已经由市长晋升为市委书记了。外界传,他有可能去省里任职。尽管覃书记也算是“封疆大吏”了,但他心头依然放不下老屋这个心结。为此,每年至少要去老家一次察看老屋。当然,做这事,有时是专程有时则是正好路过天丰。
不过,覃书记每次到老屋,只是在老屋跟前站几分钟,抽一支烟,然后,围着老屋绕一圈,从没有开门走进屋里。对此,他的秘书不解: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但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将心里想的跟覃书记说出。
(四)
这天是星期天,难得的一个休息日。覃夫人去省城看望上大四的儿子去了,家里就覃书记一个人。闲着无事,覃书记玩起了手机。玩着玩着,居然就想起了老屋,不觉打开了手机相册,那里面储存着几十张有关老屋的照片,这些照片,有些是他看老屋时,用自己的手机拍的,有些是马云甲县长拍了发给他的。
平心而论,覃书记对老屋真的很有感情,当年,双亲先后离世,夫人对市长丈夫这样说:“老覃,那老屋我们也不可能回去住,干脆将它卖了吧,一是或多或少换几个钱,给儿子挣点学费,二是也省得麻烦那边的派出所同志时常照看了。”
说心里话,夫人的想法,覃书记不是没有考虑过,可内心深处,总觉得老屋不该沦落到被出售的地步,它应该有别的用场,至于什么用场?又虚无缥缈地说不上来。也真是这个原因,有时想起孤零零冷清清坐落在故乡的老屋,覃书记就会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纠结和惆怅。而为了排解这种情绪,唯一的办法就是翻看这些老屋的照片。
此刻,刚看了几张,手机响。是马县长打来的。
马书县长寒暄了几句,就问:“覃书记,最近有没有去老家看看老屋?”
覃书记说:“一个老房子,用得着经常去看吗?”
马县长解释说:“是这样,我听小金说,他们镇决定建一个敬老院。”
覃书记立刻接道:“好事啊,那是民心工程!”
马县长说:“是啊,所以县里知道了很支持。”
覃书记想起了什么,认真问:“地址选好了没有?”
马县长说:“我正要说这个,地址就在覃书记你家的老屋边上。你也知道,那地方原来住户很多,后来都搬迁了,那块地就荒了。老是荒着,也是土地资源的浪费。”
覃书记“嗯嗯”表示同意,问:“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
马县长说:“困难倒没有听他们提起。小金的意思是,覃书记家的老屋是不是愿意出售?如果愿意,镇里买下,也可以节省一点建院成本。”
覃书记想都没想:“出售?什么出售?敬老院需要,我可以捐赠啊!”
马县长说:“这不必要吧?这是你的资产,你或多或少应该收几个钱的。”
覃书记说:“收什么钱?我说了:是捐赠!那房子本来就没人住了,现在让它发挥余热,这也是大好事一桩嘛!”
那边马县长倒也不客气了:“覃书记,真是这样,恭敬不如从命,我先代表天丰镇的父老乡亲们谢谢覃书记您了!”
覃书记笑说:“谢我?应该是我谢谢他们才是。”
马县长不解:“覃书记,什么意思?”
覃书记说:“还不明白?是天丰镇的父老乡亲终于帮我去了一块心病啊。”
(五)
敬老院的落成典礼是在半年之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进行。
参加落成仪式的有:覃书记、马县长、邱副镇长、金所长、小陈和天丰镇大部分领导干部。
仪式结束,覃书记离开时,请小金所长以老屋为背景为他留个影。
细心的金所长在拍照时注意到,覃书记的眼神里至少可以解读出两层意思:眷恋和欣慰。
天丰镇敬老院落成典礼后不久,覃书记被组织上任命为该省的代副省长,正式身份待来年的省人大召开后再予以确认。上任前,组织上私下里问他对具体工作有什么想法?覃书记坦言,如果可以,他想主抓民政工作。
组织上当即表示,原则上会同意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