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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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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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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睡眠

散文

                                             父亲的睡眠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睡眠是远远透支的。在合作商店下属的点心店上班时,他每天凌晨二点起床,在店里忙到九、十点钟回家。因我母亲身体不好(肾病),父亲回家后还要准备全家中午的饭菜。饭后,父亲午睡一小时左右,算是补充每天早起的亏损,然后再去店里准备明天的活儿,大约忙到四点左右结束。父亲这样的作息习惯延续了将近四十年左右。

  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许多。身体稍好的母亲,为了减轻父亲的家庭压力,就想找一份临时工挣钱补贴家用。经过父亲的请求,店领导的同意,母亲到父亲所在的店里打工,工作是磨粉。因为当时店里还没有磨粉机,磨粉是靠人力推动石磨。磨一斤粉,得工钱二分。为了能让母亲多挣一点钱,父亲尽量多做一些方糕、团子之类的点心。这样,父亲的工作量加大了许多,比以前又要早起一个小时,睡眠也就越来越少了。

  但是尽管工作辛苦,父亲的睡眠质量还是可以的,他一躺下就能睡着,从不计较周围的环境如何。 我家所处的位置在小镇的市梢头,附近就是农村的生产队。“双抢”的时候,生产队的白场上,人声鼎沸,轧稻机声隆隆,但父亲全不当一回事,他将做窗帘的塑料布卸下,铺在屋子的泥地上,赤着膊,枕着枕头,呼呼大睡。我当时虽说是个半大小子了,有时也很顽皮,我会用一根线或一根稻草,在父亲的脸上移来移去,此时的父亲会以为是苍蝇、蚂蚁之类,因而会用手抹一下挥一下。我这个小小的恶作剧如果被我母亲看到,她定会压低声音呵斥:别闹,让你爹好好睡!

  一九八三年,父亲向店里办了留职停薪手续,自家做起了点心生意。我家在大街上设了一个摊位,由我母亲卖货,妹妹送货,而父亲只在家里做点心。此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百业兴旺。我家附近的市河边是一个水泥市场。水泥老板每天去水泥厂提货,一船装十吨水泥,一天打个来回就能挣好几百块钱。因为钱多了,来买点心的老板出手都很阔,一次总会买个十来块。加上我父亲的手艺在小镇上是有名气的,因而那段时间,家里的点心生意奇好。

因为生意好,父亲的睡眠也就更少了,几乎每次都要在半夜里起来干活。其时,我已在嘉兴工作,每月可以回家一、二次,但就是这屈指可数的几次,让我好几次看到父亲干活时打瞌睡的情景:正做着点心,头猛地一低。见此,我就埋怨父亲,我说,爹,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你就不能少做一点?父亲讪讪笑笑,就这一蒸了,做完不做了。然而,真的做完了,父亲又改口了,不瞌充了,再做一点,说现在政策好,我也做得动,能挣一点是一点。

  然而,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有吃不消的时候。父亲这样拼命干了三、四年,有一天终于病倒了。病情是青光眼。医生说,我父亲的病是先天性的,只要不超负荷工作,加上睡眠充足,是不会轻易爆发的。那段时间住院,我看到父亲因眼压高而疼胀得无法入睡时,我的心真比刀绞还难受。所幸的是,经过手术,父亲的眼病很快康复了。出院前,医生反复叮嘱,以后要多注意休息,尤其是要保证足够的睡眠,否则,眼病还会复发。对于医生的嘱咐,父亲开始时还是听的。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就熬不住了。说,我现在是吃了睡,睡了吃,这总不是办法吧?我说,你是不是想重操旧业?他笑笑,不干老本行,我还能干啥?

  说实话,对于父亲的想法,我是很矛盾的。父亲天生就是个劳碌命,让他整天闲着,会比死都难受,可答应他呢,我和母亲又都担心他的眼睛。为此,我和母亲商量。母亲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她说,这样吧,每天做多少,我来掌握,就当你爹锻炼身体了。我想想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不管是回家还是给家里去电话(通过我家附近的收购站转接)我都提醒父亲,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干了,那会送命的!父亲说,现在他身体很好。我问母亲,父亲现在的睡眠充足吗?母亲说,充足,你爹夜里八点就睡了,早上四点起来,中午午睡一、二个钟头。听母亲如此说,我心上的石头也勉强放了下来。

父亲确实没事。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母亲突然旧病复发,只半个月时间就离开了我们。母亲一去世,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我对父亲说,要不去嘉兴跟我们一起住吧。但父亲不答应,说以后吧,接着是老调重弹,说趁现在政策好,再做几年,给你妹挣一点养老钱,以后你们负担也轻一点。我说不过父亲,就稀里糊涂地又答应了。

  不过,为了保证父亲的睡眠时间,我把监督父亲睡眠的任务托付给了妹妹。但不久妹妹向我诉苦,说她根本管不了父亲。非但如此,父亲为了排遣对母亲的思念,比以往更加拼命的干活。我知悉后虽说过父亲几次,但说了跟没说没多大区别(父亲太自信自己的身体了)。

终于,父亲再一次病倒了。这次的病不是旧病复发,因为长期辛劳,父亲患上了绝症。在住院医治的十来天里,我陪护睡在他的床下面,因为疼得厉害,我每次醒来,他老人家都醒着,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令我至今难忘,那个时候,做儿子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遭罪却无能为力!

  而今,我的父亲长眠地下已经近四十年了。我再也无法看到父亲劳累之后的睡姿。我只能在梦里有时还能看到父亲(母亲及我早逝的妹妹),但梦里的父亲依然是忙忙碌碌,没有睡的时候。而这时我如果醒了,我也会睡不着,两眼直直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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