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的心事

那天下午，我和老杜在小区西面的小公园里下棋。老杜是我同事，我俩同一年退休。

看看时间接近四点了，我打算收场，可老杜不肯。

“再来一盘！”老杜的手往棋盘上一拍，要求重新开局。

我解释：“我该回去做晚饭了。”

老杜嘴一撇：“骗鬼啊？谁不知道你家里是你老太婆做饭？”

我烦了，说：“你今天怎么啦？已经连下十几盘了，怎么还不过瘾？”

老杜墨迹了一会才说：“我也不瞒你了，还有两天我就要走了。”

我说：“啥意思？你要去哪里？”

他说：“去哪里？还能去哪里？去儿子那里呗。”

我一听，不无羡慕和挖苦：“又要去漂亮国了？”

他说：“得得，又来了，我愁都愁煞了。”

看老杜这表情，我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老杜的儿子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说叫“青年才俊”。当年，先是考进清华，后是出国留学，留的还是号称世界第一强国的美利坚。毕业了留在那儿，又很快拿到了绿卡。儿子出人头地，老杜和老伴脸上有光。记得第一次要去看望儿子，老杜简直像小国领导人去联合国开会一样激动兴奋。

谁知，一个月后回来，我问他，收获如何？

老杜一脸沮丧：“收获个屁！我算明白了，金屋银窝不如草窝，以后打死我都不去了。”

我以为他故意说风凉话，就说：“怎么，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

他说：“老谢，我这次说好听是出国，说不好听是出去受罪。一个月，几乎天天和老太婆待在儿子的家里。我想找个人下盘棋 ，都找不到搭子。”

我说：“你儿子家附近没有人？”

老杜说：“有什么人？比这里的深乡下都不如，几里之内难得觅见个人影子。”

我说：“照你的说法，超市更没有了？”

老杜说：“超市倒有，不过，离家七八、十来里路，来回都要开车，不像我们这儿，去大润发，出门走几步就到了。”

我说：“你儿子媳妇不陪你们走走？”

他说：“他们当然愿意陪了，可要他们陪，一是要他们休息，二是要好天气。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两次计划好出门，偏偏两次刮龙卷风，出不了门，你说霉不霉？”

我说：“是够霉的，那你们的时间如何打发？看电视？”

老杜说：“不看电视又能干什么？可电视里都是叽里咕噜说英语，就像听哑子说话。”

不过，话是这么说，后来老杜媳妇生产了，老夫妻俩还是又屁颠屁颠从大洋这一头往大洋那一头奔去了。这次目的明确，为了看大孙子，一住就是半年！老杜先回来，老伴还留在儿子家照看孙子。

我俩遇上了，我打趣说：“老杜，这次当外国人当过瘾了吧？”

老杜居然又是一脸沮丧：“说出来你又说我是说风凉话，实话告诉你，我在漂亮国是数着日子过，满183天后就逃回来的。”

我说：“啥意思？”

老杜忙作解释。

原来，根据漂亮国法律规定，外国人如果办理了长住手续，当事人每年必须在漂亮国住足半年，一天都不能少，否则视为失信违约！没办法，老杜只得度日如年般一天天挨，而挨的滋味可想而知了。

我对老杜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嘛，又没有人拿着枪逼你去？”

老杜说：“你以为我想去？可不去，以后谁帮我养老啊？”

原来老杜担心这个。也是，老杜不像我，女儿女婿近在咫尺，老杜儿子媳妇与他相隔千里万里，他和老伴将来养老，最后还真只能投靠儿子。

我有点同情理解老杜了。

这会儿，我说：“好好，说这个惹你烦心，不说了，我还是舍命陪君子再陪你杀几盘吧。”我重新摆棋。

老杜将棋子一推：“没劲，回家了。”

我和老杜住两个小区，属一个社区。那次下棋之后，有几天时间没有看到老杜。我算算时间，估计他正在为出国做准备或者已经出国了。

谁知，三天后我俩居然又在小公园里会面了。

我惊讶：“怎么还不走？”

他说：“不去了。”

我说：“不去了？出什么事了？”

他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婆拉肚子住了两天院，陪了两天。”

我说：“那你什么时候去？”

他说：“说了，不去了。”

“你老太婆一个人去？”我没整明白。

老杜一副大男人的口气：“我不去，她怎么会去？”

我有点不耐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说去，一会儿又说不去。”

老杜说：“我和老太婆前后想过了，与其去那边像受罪，倒还不如待在家里享福。”

我说：“你不是说，不去，怕将来儿子不养你们老吗？”

老杜说：“那是以前，现在不是情况变了嘛。”

我说：“什么情况变了？”

老杜换上洋洋得意的口气：“亏你还经常看新闻哩，这么重要的新闻你都不知道？”

我说：“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新闻？”

老杜说：“社区养老啊，你没看前几天的电视吗？今年下半年起，全市的小区都要办养老服务中心，有了这个‘中心’，你我老了还怕什么？”

我说：“你是说这个，那我跟你说的更具体一点，不用到下半年，下个月社区就要落实这事了。”

“下个月，这么快？听谁说的？”

我说：“先别管听谁说的，反正你也不用高兴，没你的份。”

老杜急了：“为什么？”

我说：“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自理，活蹦乱跳的瞎凑什么热闹？”

老杜摸摸头皮“嘿嘿”一笑：“其实我不担心自己，我有老太婆照顾嘛。我是担心她，将来手脚不灵便了，谁来服侍她？现在看来，谁都不用担心谁了。”

我想起了什么，我说：“你不去，那你的机票不是作废了？”

老杜说：“这个不用担心，已经退了。”

我还想说，老杜拦住了我：“别说这个了，今天开心，你我痛痛快快多杀几盘，我就不信一次都赢不了你。”

我顺着他说：“好好，我成全你，让你再带一篮鸭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