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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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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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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子边的记忆

大房子是我故乡的一个梁姓大户人家的大宅院,坐落于镇子的西头,占地面积约有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我们那儿的人习惯称其为“大房子”。我的老家就在大房子边上。

大房子的原主人姓梁,据说是做布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上海、杭嘉湖一带都有他的店面。不过,自我记事起,我没有见过梁家的人。听老一辈的人说,梁家的人早在解放前夕就走了。至于去了何处,说法不一。有说去嘉兴、上海的,也有说去台湾的。去嘉兴、上海我不太信,因为那么近,不可能不回老家看看?故比较可信的说法是,梁家的人去了台湾或别的国家。不过,这说法也有存疑之处,因为改革开放几十年了,也没听说过有梁家的后人回过小镇的消息。所以到底梁家人去了何处,只能是一个迷了。

说梁家的房子大,当然是相对于小镇上的建筑而言。如果与四川的刘文彩的府邸比,与嘉兴平湖的莫芳梅的府邸比,那肯定要逊色得多。但毕竟我的故乡是小镇,小镇上有这样一座建筑,到底也是鹤立鸡群了,故“大房子”之誉也算是名副其实的。

我不熟悉中国式民居的建筑结构。只记得梁家的大房子,在当时分作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归供销社,做店面及仓储用。后半部分归镇粮站,做粮食仓库。

供销社做店面的又分为两部分,东面是批发部,西边是收购站。批发部主要是批发农用商品,而收购站则回收各种各样的废品及狗皮、羊皮及猫皮之类的皮货。

收购站和批发部门前都有长长的走廊,是避雨、休息、纳凉的好地方,从这一点来看,梁家人是仁慈的,当年建房时也想到了为他人造福。

大房子的后半部因为做了粮食仓库。每年的农忙后收购粮食,大约有一星期左右,这里成了全镇最热闹的地方。

小镇不宽的市河,靠大房子一侧的河埠上,停满了粜谷的水泥船,农民们啃呲啃呲地挑着满满地谷担,往大房子北面的仓库里运谷子交公粮。

因为是集体的,又都想早一点完工,农民的谷担里的谷子总装成了一个个尖尖头,所以沿路会洒下很多的谷粒,这样就给我们这些养了鸡但缺少鸡食的小镇人家来说,就有了一个为鸡备食的最好机会。我和我的同伴像猎手一样等待着粜谷农民,一旦有谷子洒落,就会一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簸箕里划拉。

大房子在文革岁月里,发生过两件值得一记的事。一件事是,仓库空着时,这儿常常挪作他用。比如,公社召开的三级会议时(公社、大队、小队),这仓库就是临时的旅店。那时,大大小小的农村干部,夜间会挤在这里。没有床,都是地铺,地铺的主人有在争论的,有在聊天的,有打扑克的,有喝老酒的。总之很有点乌烟瘴气的味道。

因为我的家就在大房子边上,那段时间,吃过晚饭,我都会去那里。我去主要是下棋,那些造反派,造反靠的是蛮劲,下棋也是如此。因而下棋时我总是赢多输少。但其中有一位姓江的,棋艺不错,我和他弈,不相上下。四十年后的今天,我碰到一位老乡,打听过姓江的事,答曰,姓江的已做了和尚。这使我惊讶之余又感慨不已,世事难料,造化真会弄人。

大房子里发生的另一件事是,当时抄家后有许多家具都放在粮食仓库里。我和小伙伴进去时,眼睛一下子有了发亮的感觉:小镇上居然有这么好这么多的家具!

为此,我生出一丝担心,这仓库放了这么多家具,就不能做粮食仓库了,看来今年的鸡饲料要泡汤了。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一星期后我再次进去看时,那满屋的家具,就像在空气里消失一般,已经无影无踪了。这事成了我几十年来存在心头的一个难解谜团。今天,我们国家举起了反腐败的大旗,不知为什么我就会联想到这件事。

与所有的大房子把山墙做成波浪型一样,大房子的山墙也是如此。不同的是,梁家老宅的墙面(准确地说是西墙),它不完全是一个平面,而是在底部有一个四五米长的抛面。这个抛面从墙角底部开始,往上往左右伸展,在一米高的地方消失。抛面上有一条条坎,人可以站在上面,贴着墙壁往两边运动。

童年时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对这个抛面充满了好奇之心。有的说这是风水使然,有的说这是为了使墙基牢固,较诱人的说法是,那里面藏有宝贝。至于什么样的宝贝,因为我们实在没见过叫“宝贝”的实物,所以就说,是金子。于是有人有了想凿开这墙体的念头,当然仅仅是说说罢了,毕竟,真的凿开,那房子倒了会压死人的。

大房子因为高,夏日里的西墙,上午十一点以前是一片阴凉,故这里是纳凉的好地方。我的家在小镇的市梢头,靠近农村。相邻的生产队每年的“双抢”时都会办一个托儿所,大房子边就是最理想的地方了。那时的老宅边,就像粜谷时一样热闹,孩子哭啊笑啊,每天都像在演一场有趣的大戏。这样的戏往往要演到双抢结束,这里才复归宁静。

我在没有孩子打扰时,喜欢在墙边放一把竹椅子,一边享受夏日的清凉,一边看着自己心仪的书,这种感觉迄今为止都是我晚年里最好的一段记忆。

光阴荏苒,一晃有五十多年了。这逝去的岁月里,除了父母健在时,我还能频繁的回去探望,父母一离世,回老家的次数就变得屈指可数了。有几次我去察看自家的老屋,顺带着也看了梁家的老宅。大房子虽然还像以前一样高大,但显然没了昔日的风采,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那样,无奈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苍老和疲态。于是想,大房子虽然位于水乡一隅,也算是小镇一景,但小镇毕竟没有像乌镇、西塘那样,有好多值得人们观光的东西,单单这座大房子终是独木不成林,故只能自生自灭了。因此又不觉心有戚戚:这孤独又唯一的小镇景色还能保持多久呢?

小镇无语,大房子无语,我知道无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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