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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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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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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银杏树

从红船诞生地嘉兴老火车站的立交桥至东栅雀墓桥一段的公路,被叫做“甪里街”。这条路的中心隔离栏中,每隔十来米左右植有一株银杏树。

甪里街改造后通车是在上世纪最后一年。二十多年过去了,银杏树的树干到现在为止还只有小碗口那么粗,可见银杏树的生长是多么缓慢。

我工作的厂子没破产前,我每星期至少在这条路上来回五次,我看着它们在春天里枝头返青,变成一片片绿叶;我也看着它们秋天里结下一串串果子,叶儿又慢慢变成金黄。那金黄在我早晨上班时,适逢晴天,迎着朝阳,一路过去,一路金灿灿,煞是好看。而在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情难自禁地想起老家的那棵银杏树,那棵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银杏树。

老家的那棵银杏树,准确地说来并不在我老家边上,而是在距我老家有五、六里地的乡下,一个叫“亭子桥”的地方。

当年的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接收信息有各种各样的渠道。我们虽是小镇上的孩子,比农村孩子市面要灵一些,但总的来说,依然是非常孤陋寡闻的。知道那儿有一棵银杏树完全是一个偶然。

那是一次下课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大家开始争论起在小镇上,哪一处的树最大最高?

正争论得谁也不肯让谁时,一个农村来的同学插嘴了,说你们说的树,都不及我们那儿的树,我们那儿的白果树(银杏树)才高呢!

我问,高?多少高?于是,农村的同学比划,这么高这么高...

同学中有不耐烦了,到底多少高?农村的同学说,这么说吧,你要是戴着帽子,站在树下往上看,帽子就会掉下来。说着做了一个示范动作。

我们不信,有那么高?农村同学说,你们不信,星期天去我们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真的去看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一班镇上的孩子,一行五人去了那个叫“亭子桥“的地方,为的是去那里一睹“一棵很高很高的白果树”。

路上,我们边走边朝那个有树的方向看去。农村的同学说过,这树,你只要走出镇子没多久,就能远远看到。

果然,我们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有一个树冠穿出村庄伸展在天空里。

我们的兴奋劲上来了,不由地都加快了脚步。每走近几步,树的身影就清晰一点,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吧,我们就看到了兀然矗立在前方的那棵银杏树。

哇啊!这么高的树啊?我们都惊叹不已。

我们迫不及待地奔向它的身旁,把它围起来,二个人不够,三个人,三个人不够,四个人,四个人还不够,最后我们一行五人全上了,才总算将其勉强围住。

后来,我们将学到的数学知识,用已知圆周求直径的办法,算出这棵大树,直径足足有两米多!

这就是老家的那棵银杏树!

我们抬头向上,因为枝繁叶茂,从树底下往上看,树冠就像在云层里,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喜鹊窝筑在树冠顶部。

我们站得离树远一点,能看到几只小喜鹊在围着树顶来回飞舞,那“喳喳”的叫声给人一种似从天外传来的感觉。

农村的同学也闻声来了,得意道,我没骗你们吧?

我们问他,这树几年了?农村同学撇撇嘴,几年?听我去世的爷爷说,他小时候,这树就这么大了。我的爷爷还说,他爷爷的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这树也是这么大。

我们迷惑了,那到底多少年?不会一百年了?(这是当时我们最大的想象力了)。农村同学说,我也不知道,听我们小队(生产队)里的老人说,这树没有上千年,至少也有八百年!

直听得我们惊讶得合不拢嘴来,乖乖,有这么长寿的树!

银杏树,属银杏科,为落叶乔木,四月开花,十月成熟果子,其果实大多为卵球形或圆球形。银杏树又名“白果树”,是我国稀有的珍稀树种之一,素有“活化石”之称。

当然。这些知识我是在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这棵银杏树给我们的全部印象是高大威武和它每年能结很多的果子。

为此,在它果子成熟的季节里,我们这些小镇上的孩子还去过几次。其目的是想采一些它结出的果实尝尝鲜。

可是每一次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因为树太高了,没有梯子根本上不去。于是,就像狐狸吃不到葡萄那样,我们会说,这果子不一定好吃,说不定还有毒呢(其果实还真的有毒,不能多吃)?以此聊以自慰。

我们也问过家在大树下的同学,你们采过树上的白果吗?回答,没有。原因一样,也是树太高了,爬不上去。不过,他们年年会吃到一些,那是果子成熟后掉到地上了。

听到他们能捡到从地上掉下来的果子,一刹那,我竟然产生了那样的想法:要是我家也住在大树这边该多好?那样不但能捡到果子,还能在大树下乘凉、看书。当然这是很可笑的想法,但少年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八一年,我来嘉兴工作。回家看父母,起初,我坐轮船。后来学会了骑自行车,就再也不用坐船了。去老家的路,正式的公路当时还没有修,故骑车回家,只能走乡村水泥路。巧的是,我选择的回家的路线正好经过那棵银杏树。

这样,每次要到家前,我都能看到这棵大树。而每当要经过大树前,我都会在离树不远的桥上(亭子桥)停留一会儿,借此再一睹大树的风采。

刚开始的几年,我眼里的大树是那么郁郁葱葱,风华正茂,但后来,似乎觉得哪儿不对了?

站在桥上看过去,那树给我有一种病腔腔的感觉,究竟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大树出了问题,不得而知。

因为回家心切,我也不去多想。只是一次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饭,不知何因,聊到了这棵大树。

母亲说,你不晓得?那棵大树要死了。我一脸惊讶,为什么?母亲说,听说远远近近的人都去剥树的皮。老话说,人要脸,树要皮。皮剥光了,树还有不死的?

我还是不解,为什么要剥树皮?母亲说,说起来气人,有人说是白求恩医生有一天夜里路过那棵大树边 ,跟人说,这棵树的皮,能治各种各样的毛病。

我说,这不是瞎说吗?白求恩是加拿大医生,来中国帮助抗战,牺牲多少年了,跟这树扯得上关系?母亲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这是谣言,迷信,胡说八道,可有人相信啊!结果,你也剥,它也剥。

我问母亲,您是如何晓得的?母亲说,听大树那边的人,来我货摊买早点时说的。

不过,对母亲的话我还是将信将疑,故在一次回嘉兴的途中,我绕道来到大树身边,察看究竟。果然,距大树根部一人多高的树皮,已被剥去了三分之二还强,往上看,大半侧的树身已经枯死,一小半还活着,至于以前看不到的树顶,如今只剩几根枯枝了。

银杏树,我少年时无比神往而一次次瞻仰的银杏树,此刻就像一个残疾老人,孤零零地站在野地里,任凭风吹雨打和愚昧之人的欺凌,却无还手之力!

《庄子》中的《逍遥游》说: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其意为,我有一棵大树,人们管它叫“樗”。大是够大的,却不中绳墨。匠人嫌它没有用,连看都不看它一眼。银杏树不就是这样的大树吗?它不是黄榉木,不是红木也不是“贵族化了的楠木”(茅盾语),做不得任何一件精美绝伦或哪怕像样一点的家具,它充其量只是在炎炎夏天抛出一片阴凉,在金秋十月让人们欣赏一片金黄和咀嚼几颗果实,除此,就连遮风挡雨都要看看是否是雷雨天(因为打雷是不能躲在大树底下的),它就是一棵无用的巨“樗”啊,也正因为如此,老天和匠人们才一年年地放过它,由着它与世无争地生长,让它有了那么长的寿命。

可谁会想到呢,愚昧之人居然拿它的“皮”做文章!一张树皮、一张树皮地剥下来,这是惨无人道底对它实施“凌迟”啊!那些剥它皮之人,难道真的不信头顶三尺有神灵?不信报应之说?

2011年,我所在的厂子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最终因某种原因宣告破厂,我作为留守人员继续留在厂里。不久,厂子里的所有的厂房对外出租。在承租的老板中,我认识了一位来自大树底下的老板,四十岁左右。一次他来值班室找我聊天。聊时,我问起他那棵银杏树的今天,他一脸懵逼,大树,什么大树?

我说,就是你们桥边那棵银杏树啊!他恍然大悟,你说是那棵树啊?早死了。现在只剩一个树部头了。

我本想从他那儿了解更多一些关于大树的信息,但推算他的年龄,应该知道的并不会比我多,也就作罢了。

后来读到嘉兴本土作家但及先生的散文集《那么远,那么近》。其中《空城记》一文里,有一段关于嘉兴桐乡濮院中学里有两棵银杏树的描写。当我看到“银杏树”的字样时,我马上掩卷作猜想,是否那两棵大树和我老家的银杏树一样的下场了?然而又翻开书本,继续读下去,只见作家这样写道:

抬起头,能看到老树密集的枝条,层层叠叠,伸向很高的天空。树干压得很低,我的头甚至能碰到枝条。

不用多引述,作家笔下的银杏树是有幸的,因为它们还活着,根深叶茂地活着,尽管置身在一片废墟之中!

反观我老家那棵银杏树呢?它已经不可能死而复生了!且它残存在人们记忆中的那点绿色那种高大,也终究将随着记忆者的离世而最终彻底被人遗忘!

银杏树,老家的银杏树,经历了八百年或上千年的岁月,期间必有战火、饥荒等等灾害,但都坚强地活了下来,但谁会想到,它会在二十世纪最后几年里,死于愚昧之手呢?想到这些,难免不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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