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光

很多年都没有在故乡夜宿过，但是，故乡的月光却永远难以忘怀。它们像电影的镜头一样，定格在我的脑海和记忆中。

山上山下

在信丰老八景中，有一境叫“谷山积翠”，我的故乡就在那，在谷山的北山脚下。谷山像一个伟岸的父亲，张开两边的山脉像巨臂，呵护着它山下的子民；谷山还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睁开柔顺似水的双眼，注视着它山下的男女老少。

小时候，我经常在月色里，远眺大山，扫视山下阡陌，很想看懂山里的、田里的秘密。

从家里往南看，月光下的谷山，就像一个“山”字，也像一个笔架，中间是主峰，两边有山坳。山上，簇拥着一个原始森林，几乎都是多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主要是樟树、枫树、荷树等，粗粗的藤类植物，缠绕于树间。走进去，很难看到阳光。在我小的时候，曾经走进里面捡干树枝做柴火，天下起了大雨，而我在里面竟然没有淋湿。在我更小的时候，里面有老虎出没，就在山脚下，我就亲眼见过豺狼和黄鼠狼。如果在冬天，有一些猎人，会在月光下去抄山（围猎），常常会打到麂子和黄鼠狼。月光下的山上，隐隐约约中，树木和竹林，被风一吹，呼呼作响，好似千军万马藏在山上。

在“破四旧”之前，主峰下有一个寺庙，叫宝月禅寺，旁边还有一个尼姑庵。听说，过去的寺庙和庵堂，香火都很旺，南至南雄，北至遂昌，都有很多人来进香。初一、十五，寺庙前要搭台演戏、施舍斋饭，非常热闹。“破四旧”时，寺庙被烧毁，菩萨也推倒了，和尚、尼姑跑了，那里只留下一个名字——谷山庵，使得我们还能想起那里曾经是寺庙。

山上的原始森林，不知哪一年，说有什么领导搞“林改”，让人承包，把大树砍了卖了。没有被砍掉的，有一年遇上雪灾，冻死了很多。再剩下的，因为山南起了场大火，一直从山南烧到山北的山脚下，难逃劫难。月光下，再也看不到呼呼作响的千军万马，整个谷山像干枯的老人，肌肉收缩，骨瘦如柴。

那次过火以后，有心人发现了一个怪事，在宝月禅寺旧址的周围，树木、竹林完好无损，好像被如来佛施了避火咒一样，前后左右都被烧，就那一块没烧，真是匪夷所思，也足见那个地方是一个灵异之地，是一个吉祥之地。不知怎么，这事传到了有关之人那，曾经有人想拿这个宝地做文章，要开发成“佛博园”，让谷山成为信丰新的八景之一。

它的山下是一个小小的冲击平原，土地肥沃，但是在走马垅水库修建之前，是一个“干死老鼠，饿死猫”的恐怖之地。在我小时，是走马垅水库使用得最好的年代。水稻由原来的一季改为两季，旱涝保收，无论水稻还是其它作物，收成都很好。仲夏时节的月光下，一眼望去，是成片成片的稻田，禾苗已经分蘖，禾肚孕育着稻穗。绿油油的禾苗，被晚风吹拂得像波浪一样，翻滚而去。晚风拂去酷夏的热气，禾苗的青翠气息扑面而来，预示着，一个多月后的丰收即将来临。

可如今的稻田，又要靠天吃饭。走马垅还在，但是它的水早已不能流到故乡的村庄。朦胧的月光下，是零零星星的稻田，青壮年都外出务工去了，许多田土长年荒芜，沟渠不通，水塘满是淤泥，储水量少了很多，稍有恶劣天气，就要遭受旱涝之灾。

水塘禾场

小时候，故乡的村子，是解放后政府统一规划建成的，虽然是土坯房，但却建的井井有条，非常整齐，在没有汽车的年代，道路却宽广畅通，驱车可以直达自己的家门口。村头一边是晒谷的禾场，一边是妇女洗衣、孩子夏天游泳的大水塘。

夏天，早稻收割完，趁着月光，女人们提着满满一桶全家人的衣服来到水塘边，她们一边使劲捶着石板上的衣物，一边相互聊着家长里短。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哈哈大笑，笑声在月光下的水面上荡漾。

男人则带着自家的孩子在水塘里洗澡，既凉快，又省了烧洗澡水。男人在深水区游着，一会凫水，一会扎猛子，潜入水里，畅快地游泳。也不时看着浅水区的孩子，提醒孩子别往深水的地方过来。孩子们一般不敢冒险，都听大人的话，他们相互追逐，打着水仗。在水里叠罗汉，摔跤。先跌落水中的就懊恼，赢了的鼓掌嘲笑输了的一方。

慢慢地人们陆续散去，水塘变得安静了许多，水面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另一边的禾场又开始热闹了。

禾场上白天晒着稻谷，晚上没有晒干的稻谷就被收拢成一堆一堆。那时的谷子是集体的，要全部晒干后，留足稻种和公粮，再分到各家各户，所以，平时晒谷的晚上，还没晒干的稻谷无需进仓，安排大人轮流看守。

夏天家里太热，孩子就跟着大人一起在禾场上睡觉。临睡前，孩子们要玩玩游戏，戏闹一番。我们分成两边打夜战，一方向另一方发起攻击，要在拍到对方后，迅速返回自己的大本营，以不被抓住为目标。最后，看谁抓住敌人多为胜利。

大人们有的抽着纸卷的喇叭筒烟，聊着天；有的几个人围拢在一起打牌；还有一个叔叔，很会拉二胡，他独自在一旁拉，那时不知他拉的什么，感觉有点哀怨，不喜欢听。

如今村头月光下的大水塘，再也没有洗衣、玩水的，非常沉寂，因为塘里的水污染严重，沾上皮肤，一身就奇痒，起红疙瘩。村头的禾场，不知什么时候建起了一栋一栋的房子，都是钢筋水泥的小洋楼，各做各的，相邻的间距很小，堵住了进入村中的道路。现在，很多人都有了摩托车，甚至小汽车，但是，大家的小汽车都停在村外的路边，到不了家门口。

月亮梦想

在故乡，只要天气好的晚上，都能看到月光。

月亮从像姑娘柳叶眉的样子开始，变得像农妇割禾的弯弯镰刀，变得像被小孩咬去一口的月饼，变得像挂在天上的玉盘。

儿时的我在晚上喜欢看月亮，那时房子之间隔得很远，即使在房里的窗户边也能看到月亮，我经常望着月亮发呆、遐想。月亮上那隐隐约约的模样是什么？月亮上有人住吗？人可以去那里吗？奶奶告诉我，月亮里那是一个老爷爷在打草鞋。我一看，还真信，因为那隐约的样子就很像。这是故乡版的月亮的传说，没有书中的那么美好，说是嫦娥住在月亮里，隐约的样子，是吴刚在伐树。

在秋天满月的月光里，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在割完晚稻的稻田里玩耍。晚稻割完，稻田没有了水，只有一垛一垛的稻草，非常适合捉迷藏。一个人蒙上眼睛，其他人藏好再去找。有时，我们会几个人约好乘着月色去偷家里的番薯、芋头，在大人烧的草木灰火堆里煨熟，煨熟的番薯和芋头，非常香甜，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但是，我们要做得很小心，挖去番薯和芋头的坑，要及时用土盖上，每次要去不同的家挖，不能老在一家。

在冬春的月夜，我们在长满红花草的稻田里玩得更欢。红花草有几十公分高了，可以在上面打滚，可以伏在其中，让别人很难找。经常玩到夜深，大人在家门口喊我们，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如今的月夜，很难找到孩子玩耍的身影，很难听到村民的二胡声，很难看到妇女结伴的洗衣场景。

在朦胧的月光里，我梦想，政府在积极推进城镇化进程和新农村建设的进程中，把我们的故乡变得青山更绿、河水更清、道路更宽、环境更美、村民更和谐。

2013年9月3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