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婶病了。
七婶的病是因为受了惊吓。
那一天,久未出门的七婶忽然来了兴致,颤巍巍的出了院门。
当时邻居正在搬家,家具堆放了一地,七婶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太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七婶心里一慌,吓得丢了拐棍,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虽然后来,七婶意识到那个人就是自己,是自己走到了邻居放在那里的穿衣镜前,可当晚七婶还是发起了高烧。
七婶被送去了医院,儿子德功听说了,慌忙告了假,急吼吼地往回赶。
德功已经把官做到了省城里。他想把七婶接到省城去,七婶高低不去,说那楼不接地气,住不惯。先前去过一次,没两天,就死活要回来,还是这乡下的小院住着安生。
相关部门的头头们听说德功回来了,都赶过来,前后簇拥着,到了医院,七婶早挂上了吊瓶。
一位头头忽然不满意地皱皱眉,怎么住在这么差的普通病房呢,悄悄出去,一个电话,院长满头大汗地赶来了,不一会,就腾出了一间VIP病房,病房里有沙发,案几,不一会儿,又有了果盘。
七婶烧得有些糊涂了,看屋子里影影绰绰好些人,认为病得不轻,又慌了。院长说,问题不大,不过既然来了,就做个全面检查。
一圈儿查下来,指标都挺正常,就是膝关节有些炎症,德功知道,这是娘的老毛病了,娘当年做过村里的妇女主任,一年秋天发山洪,为了抢救集体物资,娘带头跳进了冰冷的洪水里,娘常说,那时德功还没出满月,娘就是那时落下了这个病根。
七婶的烧退了,人马上就精神了,德功还不放心,问娘:"真的没事吗?"
"没啥事,"七婶说:"我觉着就是受了惊吓呢!"
许久,七婶又幽幽地道:"娘老了,十几年了,娘没认真地照过镜子了,没想到娘都不认得自己了。"德功知道,自打爹走后,娘就很少照镜子了,家里只有一面碗口大的圆镜子,那还是爹在世时给娘买的,却已在角落里蒙满了灰尘。
" 娘真的是有些惊吓,十几年没照过这么敞亮的镜子了,不提防,冷不丁这么一照……"七婶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环视着宽敞的VlP病房,以及病房里的陈设,忽然似想到了啥,加了重重的语气:"你一天天不会觉得,天长日久,老以为还是原先的样子,可有些变化……"七婶忽然不说了,她定定地看着德功,好象还有话说,却又没有了话。
德功望着七婶,陷入了沉思,德功知道,娘是不会平白无故加重语气的。
七婶很快就好了。德功悄悄地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娘送回了家中。
德功回省城了,没有别人知道,他是自己坐公共汽车回省城的。
当下面的头头打来电话埋怨他不辞而别时,他正在自己家的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年青时的德功,挺瘦,但却很精神,正在憨厚地笑着。
已发《小小说大世界》2020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