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针线笸箩
一大早,父亲打过电话来,要我去拾掇拾掇小南屋,天冷了,有一些花花草草的需要搬进屋里。
父母住的是底楼,有一小院,院南头是两间南屋并排着一个门洞,因两间南屋面积不大,我们都习惯在南屋前缀个"小"字。其实,我们的这种叫法,却是起源于母亲。我们小的时候,母亲总喜欢在一个名词的前面加一个形容词,比如长板凳,短案子,大门楼子,小杌子……感觉少了一些刻板和生硬,多了一些生活的滋味和情趣。
小南屋里拥拥挤挤,堆满了当年从老家带来的家俱,一套四件的红漆箱,漆了桐油的大衣柜,五斗橱,居然油迹斑斑的饭橱也在!都是父母结婚时的老家俱。家俱还能跟记忆深处的印象重合,静静地立在哪里,与我恍若是失散多年的发小彼此打量。厚厚的包浆里仿佛还有着我们童年时小手的印记。
在大衣柜的角落里,我的目光忽然被吸引,那里有一个笸箩,藤条编就,外沿用竹篾缠绕,淡淡的金黄色,略显椭圆的形状,这是母亲的针线笸箩啊!虽然多年不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我轻轻地拿到眼前,针线笸箩是那样的亲切和熟悉,搁置了多年,笸箩里居然还是老样子:线圈,顶针,锥子,皮尺,碎布头,鞋样子,松紧带……零零碎碎,熟悉的一切仿佛是它从童年的光阴里刚刚穿越过来,却又把我的思绪扯回到了过往的岁月里。
我小的时候,兄弟姐妹多,那个时候,物资还比较匮乏,不象现在,想穿新衣服,有钱就能买的到,那时不光没钱,就是有钱没票照样买不到,所以,一年四季,为我们缝缝补补,添置新衣,针线笸箩就成了母亲离不开的东西。
记得最多的是夜晚的灯下,又要上工又要做饭劳碌了一天的母亲,方才有空坐下来,翻出针线笸箩,我们做完作业,睡觉尚早,便簇拥着母亲,母亲慢悠悠地给我们讲着故事,针线却是飞快地穿梭着,有时,一不小心,针扎在母亲的指肚上,一个圆滾滚的血珠冒出来,母亲两指捏紧,将血珠挤大些,嘴巴飞快地一吮,两手又如蝴蝶一般在灯下翻飞起来,故事也接岔悠悠地响起,仿佛刚才那只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停顿符号,十指连心的疼痛与母亲 没有半点关系。
母亲常讲一个笑话,说一个懒闺女出了嫁,回娘家时母亲问,天冷了,有没有给姑爷纳双袜子呢?姑爷在近旁听到了,说有啊:前面绣着五个樱桃,后面露着一个核桃,中间趴着个蝴蝶,丈母娘一听都气笑了,这不还是啥也没穿嘛!我们几个半大小子,没个老实的时候,闹腾一天,袜子前面露樱桃后面露核桃是常有的事,臭袜子脱下来丢到一边,翌日一早去穿时,却是板板正正的放在枕边,袜底衬了软布,针脚密密实实,穿起来又舒服又养脚,仿佛走路都凭添了几分精神。其实,走路精神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母亲做的鞋子走路跟脚,穿着舒服。做鞋子是一件很费工的事情,做鞋须先纳鞋底,纳鞋底须先搓麻线,秋天割了麻,在池塘里沤好,扒下麻皮,晒干捶软,劈成细条,然后才能搓麻线,起股合线都须用手在小腿梁上搓动,搓的多了,腿梁上会磨出殷殷血迹,真的是慈母手中线,也来之不易!
小时候布料紧缺,一般是老大穿不上的衣裳传给老二,老二穿小了传给老三,依次类推。穿过的衣服大都磨的发了白或是晒得褪了色,母亲会把衣服拆了,里作表,表作里,重新缝好,然后去二伯家借来烙铁,生起炭火烧热了,垫上湿布,烧好的烙铁放上去吱吱地叫着,仿佛是在庆祝一件衣服的重生,母亲说,这叫翻缝,一件旧衣服一翻缝,就变成了新衣。
临近过年,母亲更是忙碌起来,常常半夜醒来,朦胧的睡眼里,母亲还在昏黄的灯光下飞针走线,针线笸箩里的一块块布片会变成可身的新衣在新年的早上等待着我们。
在那个穷苦的岁月里,因为有了母亲的一颗慧心和一双巧手,我们兄弟姐妹一年四季都穿得干干净净,板板正正,受到母亲的影响,我们从小就爱惜自己的形象,母亲常说:人活脸树活皮,要好是件好事,注意形象大了才有出息,。长大了,我们虽然没有大出息,但却一直注意维护着自己的形象,外在的形象是内心折射出的正直与善良,是我们立足社会的根本。
逝去的年代,母亲为我们做过无数的鞋袜,缝制过数不清的衣裳,母亲用她的勤劳和智慧,使我们在贫穷的时代没有过多地感受到贫穷,在邋遢的日子里远离了邋遢的生活。小小的针线笸箩里,饱含着母亲数不尽的心血,也蕴藏着母亲浓浓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