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初夏时，店前的廊檐上忽然就多了一个燕巢。

那一天，一位顾客叫嚷着，指给我看。我也惊讶，才几天没有注意，这燕巢就似雨后的蘑菇凭空就冒了出来。但燕巢表层那密密麻麻凸起的一粒粒黄豆大小的乌泥和勾连其中的草屑，却又分明在告诉你燕子们这几天来的艰辛与劳苦。

从此，便时常见两只燕子在店前盘旋飞舞，啁啾鸣啭。有时，还会见到它们衔些羽毛乱草絮到窝里。至今日，我抬起头来，忽然就发现燕窝里多了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几个小脑袋高高探起，黄喙张合间，象刚刚破土还顶着皮壳的黄豆芽在风中摇曳。欣喜之余，我慌忙拍了短视频，编了文案，发到朋友圈里。赞与评论很快蜂拥而至，看来，在这远离自然的城市里孵出一窝乳燕确实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事。叮咚水业吴老板留言道:燕子出入第，定是福善家。这令我莫名的一下子想起了奶奶和老家。

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有一年的春天，两只燕子飞进了堂屋，奶奶高兴地说:“燕子进家，是喜事呢，人心眼好，燕子才肯来，燕子进宅，多福多财！”

奶奶的心眼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记得闹饥馑时，奶奶常常把自己的饭偷偷施舍给来逃荒的穷苦人，自己却经常饿着肚子，以至于后来饿出胃病，多年迁延难愈，但奶奶却毫不后悔，她说:但凡来讨荒的，都是千难万难，在家呆不下去了，有时候一口饭就能救活一个人呐！

奶奶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旧瓢，让父亲扣到了屋笆上，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忽然就发现旧瓢的缺口被一粒粒的泥巴修补了起来，奶奶笑呵呵地说:“这燕子相中我们家了呢！”奶奶专门留了一扇小窗，供燕子进出。盛夏的时候，也如今天一般，燕巢里忽然就多出了一窝乳燕，那几只小燕子张着大嘴嗷嗷待哺的样子常令我们忍俊不禁又怜爱有加。

后来，每年的春天，我们都在盼着燕子归来，奶奶常常絮叨:“做人要长好心眼儿，心眼儿好，燕子才不会赚弃呢。”长大后，才知道心眼儿好就是善良，一个天天盼着燕子归来的孩子心中的善意象春天的草木在悄然地萌动着生长着。

后来，奶奶不幸得了半身不遂，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差，半身不遂还属不治之症。奶奶只能卧病在床，靠人伺候。但奶奶却很乐观，她的身体不能自理了，但大脑却好象更清晰了，她照例说话高声大气，笑声不断，好象她不是卧病在床，而是在享受床上的美好时光。晚辈们自然是悉心照料，几个姑姑更是轮番来陪奶奶聊天解闷，奶奶问东问西，问这问哪，一肚子的牵挂。

奶奶一直处处想着别人，如今卧病在床了，也没有改掉她的习惯。母亲上工出门，她会大声吆喝着:今天感觉关节疼，可能变天，要带雨具啊！孩子上学，她会叮嘱父亲，今天天冷，给孩子加件衣服……有时，父亲念叨某个姑姑，咋好久没来了哪？奶奶的耳朵不知怎么就那么灵:“没事，在家拾掇房子哪！”你看，奶奶虽然躺在床上，但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常常开玩笑:“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奶奶比秀才还要厉害呢！”奶奶便哈哈地大笑起来。

原以为奶奶卧病在床，会变得愁苦而孤寂，没想到奶奶却一直乐观而豁达。是啊，爱与善象春天的花朵开满了奶奶的心房，牵挂与念想象鹅卵石上的小溪流淌在奶奶的胸间，她又怎么会愁苦会孤寂呢？！

奶奶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八年。那一天，奶奶说:“抬我去堂屋吧，我听到小燕子叫了呢！”果然，一窝乳燕刚刚孵化，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人世间。回头再看奶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嘴角尚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几天前，奶奶曾跟我说过:“长病的这几年，她很快乐，一点也没有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