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阳阳

    老家的方言，管晒太阳叫“晒阳阳”。我喜欢晒阳阳，从沐浴春阳，到夏天的日光浴，再到养生专家们倡导的秋阳晒背，我都喜欢。但真正暖到心窝窝晒到记忆里的却只有这冬日暖阳。

   冬日里，太阳好时，我会摆一张摇椅在阳台上，一坐半天。太阳明晃晃的，眯上双眼，透过眼皮也是一片暖暖的红。通身上下被晒得热烘烘的，慵懒又舒泰，直到身上冒出温温的细汗。

  这种时刻，我常常会想起我小的时候。我出生于农村，那时，冬天的农闲时节，庄户人家都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条件艰苦的年代，大都舍不得烧煤，晒太阳就成了庄户人家在严寒的冬天里打发日子的最好方式。

  我家的院墙外有一块空地，朝阳又避风，自然就成了大伙儿晒太阳的“风水宝地”。

   奶奶那时已经得了半身不遂，常年卧床，父亲在外公干，不能时常回家，母亲怕奶奶寂寞，经常把奶奶背出来晒晒太阳。

   奶奶虽然偏瘫，但能吃能喝，中气充沛，说话照旧高声大气。奶奶得病后依然乐观开朗，她为人随和，心眼儿好，又风趣健谈，奶奶在时，气氛就会热烈起来。那时家里有一把太师椅，母亲总是先搬出来，让奶奶坐在上面，母亲怕奶奶冷，会给她在膝盖上盖一床小被，母亲坐在一旁，不时地为奶奶掖掖被角，妹妹靠在奶奶怀里，我蜷在奶奶的脚边，听着挨墙一溜儿的男女老少说着笑着，太阳暖暖地照下来，人与人之间充盈着暖暖的阳光，耳朵里都是暖暖的话语，看到的都是暖暖的眼神……感觉时间恍似定格了一般，那个场景琥珀一样封存在了我的记忆深处里。

    后来，父亲符合条件，为我们办理了“农转非”手续，我们搬到了城里，住进了高楼。

    生活象一下子按到了另一个按键上，父亲要上班，母亲也要去做临时工，我和妹妹要上学，农村懒散的作风被城市紧张的节奏一下子替代了，只留下奶奶一人看家！父亲怕奶奶寂寞，买了收音机，奶奶乐呵呵地说:“没事的，我好着呢！”我们回到家，奶奶就会打开话匣子，跟我们说一些她发现的新鲜事:“窗外的梧桐树上有两只小鸟在打架，吵了整整一上午呢！”“前面是要盖楼了，今天拉来了八车砖，不，是九车呢！”……奶奶有些絮叨，一件事要说上好几遍，可后来，奶奶的话却越来越少了。一个星期天，我在家静静静地写作业，忽然听到奶奶在房间里叹气，我赶忙走过去问:“有事吗？”奶奶看到我，打了个愣神，忽然笑呵呵地道:“没事，没事，我好着呢，你瞧，我刚刚把收音机关上。”奶奶的脸好象是红了一下，又道:“我好着呢，真的没事，好着呢！”

   奶奶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忽然有一天，奶奶精神了起来，她同父亲说，她要晒晒太阳，父亲把奶奶背到了阳台上，奶奶眺望着远方，喃喃地道:“我想晒一晒老家的太阳了……”

    那年的冬天，老家的山上添了一座新坟，新坟背靠山丘，垒在南坡上，又避风又朝阳，过年时，我去上坟，上完坟，总要在那儿坐一会儿，我会坐在坟的侧面，我怕挡了奶奶的太阳。

首发2021年10月28日《潍坊广播电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