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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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今天，父亲没了。
在被病魔折磨了近三年后，他老人家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其时，父亲虚岁六十六岁。
他的一生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但一直是苦的。
父亲生于一九五二年农历二月初五日，上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后来还有一个妹妹。那个年代，百废待兴，爷爷奶奶一共生育了九个子女。家里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常常缺吃少穿。父亲去世后，爷爷的四个儿子就都去了。大伯父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长大后一直远在他乡工作，退休后七十多岁时殁于脑出血；二伯父从小聪明好学，可惜十六岁那年因病早逝；三伯父从小过继给无二无女的三爷爷，前年十月在他六十七岁时也因病作古。五个姑姑，三姑亦早逝，如今还有四个。
父亲小时候品学兼优，敦厚谦恭，深得教书先生和爷爷奶奶的喜爱；然而读完完小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他便失了学，从此务农劳动，帮家里营生，渐渐成为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农民。十五岁那年，生产队鼓励上北山拉炭，好强的父亲看别人去，自己也拉了一辆平车去了。一车炭二三百斤，来回要走好几十里的崎岖山路，有时还要摸黑，防狼和其他野兽，父亲硬是带着一包干粮和一根铁杠把炭拉了回来。-------这对现在的孩子包括我自己在内，大约都是不可想象的。回来后，父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磨破好几处，奶奶哭了一回。后来，据说他也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被反悔的奶奶拦了下来：父亲要参军走了，奶奶发现身边已没有了一个儿子，流着老泪苦苦哀求将她最小的儿子拽了回来。这件事，让父亲一直不能释怀。同村和他一同去报名参军的人，后来都成了干部。
父亲成了家。哥哥五岁，我刚出生；土地下放不久，后来又有了弟弟。姑姑们早已改嫁，爷爷奶奶的大家庭也分成了一个一个小家庭。大伯父在外工作，年迈的二老自然也就归父亲照管了。我们这一家七口人的重担全都压在了父亲的肩上。农忙时，父亲是犁耧耙耱点种收获的好把式；农闲时，父亲就去帮别人夯土筑墙或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卖苦力。这样的营生直到他年近花甲时。------有时想来，父亲的苦于我们实在是一种罪过，在他老人家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休息时，却永远的去了。这不能不成为我们永远的愧疚！
父亲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改革开放前夕，因为有一点文化，父亲曾在生产队记过一段时间账，虽然时间不长，但凡他经手的账目总是一清二楚，丝毫不差；及至全公社评比，父亲还得了一张“记账能手”的奖状。这在我们全家，一时都感到莫大的荣誉。那奖状便一直贴在堂屋的泥墙上，直到前些年家里翻建新房时遗失。然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队里就不要他干了，父亲亦从未做过解释。听母亲说，队里的人都说他太“死心眼”。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自然被人“请”回家。
父亲是一个慈祥善良的人。从我记事到他老人家去世，父亲对我们兄弟从未发过什么火，更不要说动手打我们。------这甚至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似乎没有经受过父亲拳脚的儿子总是比别人少了点什么。他总是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们，耐心而诚恳，以致于我们怀疑父亲从来就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不仅如此，对待亲属晚辈乃至邻里乡亲，他更是和蔼有加，善良为本，从未和别人高声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起过什么争执。村里谁家红白喜事，总少不了父亲帮忙理事。父亲去世后，村里人都说一个大好人走了。我不知道这样的评价是否也包含着几许不解，但，父亲的德声却是少有。
父亲是一个内敛而忧郁的人。多少事，现在看来，大约他宁愿自己苦，也从不声张，从不与人计较。他的大度宽容与忍让实在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致于母亲常说“人善被人欺”，有时我们也觉得他近乎“迂”。然而，他自有他的坚守。人生最大的苦莫过于苦而不言。那一年，家里接连发生祸事，先是河水涨淹了庄稼，家里颗粒无收；接着母亲生病住院手术；再接着祖母去世，我上学要花钱-----父亲一时债台高筑，致于借高利贷，但他却从不在人面前言表。他的苦，是一个离开了下苦营生再无计可施的一代农民的苦；他的苦，是不愿为生活的窘迫而失了人活着的基本尊严而只好择自己隐忍的苦。
呜呼，父亲的病，或许在那时形成。劣质的烟草常常刺激的他咳嗽流涕。他深感身体的不适，但依然选择了沉默。直到五年前那次死里逃生的车祸发生，才检查出他的身体里已长有异物。即便如此，全家人还是抱着莫大的希望，在省城大医院为他做了手术，本以为可以长久的好起来，哪知仅仅两年多后就复发，无力回天。这期间，父亲经历了多次生死一线的折磨和种种痛苦，然而他都咬牙硬挺着，直到离开，留给我们无尽的哀痛与无奈。
爸爸，今天是您去世周年的日子，您在那边还好吗？儿子含着泪回忆您的音容笑貌，写下这点文字，只为奠祭您的在天之灵。但愿天堂没有病痛，来世我们还做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