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在家忙什么?”我给母亲打电话。
“今天是你奶奶周年忌日,我在家里包了些饺子祭奠祭奠。”母亲在电话那头低沉地说道。我不禁一愣。奶奶去世都二十多年了,母亲还一直记着她婆婆的忌日。
我打电话是因为小女儿生病了,需要她来城里帮我照看孩子。
这些年,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待在乡下老屋里哪也不愿意去。每逢周末,我都要从县城回村里看望她老人家。
母亲已年逾古稀,又有些腰腿疼的毛病,平日里多是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老屋里,偶尔也到老邻居家串串门。用她的话说,家里习惯、自在,哪儿也不如这老院子住得随心。我只好托付邻居们多照应些,让她时常注意接听电话。
“你有事吗?今天回来吗?你爹那年出事也是今个日子,哎......”母亲在电话那头像是问我又像是提示,听得出还有怅然。
是啊,仔细一想,父亲那年出了交通事故,也是这个日子;然而更不幸的是,父亲当时在医院里拍片时又查出其他严重的疾病,以致于我们全家从庆幸父亲劫后余生瞬间又掉入无底深渊!人生往往不可预料,虽然我们背着父亲四处求医给他以治疗,但4年后父亲还是无奈地去了。这4年来的苦难与煎熬也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有深切的体验。今生我想再叫一声爹已是不可能。父亲离世到现在也将近5年了。
我们平日里只是忙,为了工作,为了一家老小的温饱,为了那些无所谓的“烦恼”,总是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可以弥补,貌似行色匆匆地尽着本分,却忽略了内心深处最无法触碰的柔软和不能割舍的牵挂。难得母亲每年都记得祖母的忌日和父亲那年出事的日子,也许两者之间冥冥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牵连,但一家人割不断的挚爱亲情总是让人心生酸楚。
“洋洋病了,感冒发烧呢,我们都要上班,没人照看孩子,想让您来。。。。。。”我一时哽咽,又硬着头皮说出了打电话的目的。
“啊,要紧吗?我刚给你奶奶烧过纸了,我现在就去你那里。你们总是照看不好孩子......”。母亲显然有些焦急又嗔怪。
“您不用着急,孩子已经看过医生了,没多大事,就是得在家里休息两天,暂时不能上学。”我赶忙安慰她道。其实,孩子发热还是挺严重的,我们夫妻有两个晚上整晚都看着她不能休息。
“哦,那我待会看能不能坐顺车,还是你抽空回来接我?这又得让你在路上多颠一趟。”母亲缓和了语气。我能听得出,她还是希望我能回来接她的,因为她肯定又要给我拿这样那样的蔬菜和自己蒸的馒头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而她自己一个人是无法拿得了的。
也许在她的心底,我们总是长不大,总是不能照顾好自己,甚至仍然停留在上世纪饥饿的年代。每次回到家,她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吃饭了没有,待到临走时又总是大包小裹的蔬菜和吃食要你拿上。哎,我不知道这样的“家有一老”的时日和状况还能延续多少年,只觉得时光飞逝,母亲日渐苍老,而我们愈发难以给她平日里的关怀和指望。
“我回去接你吧,我也不停,还有其他工作上的事要忙。”我尽量让自己平静,轻轻地说道。
“好,等你回来我就收拾好了。路上开车小心。”母亲在那头叮嘱道。
挂了电话,匆忙驾车回家。平时将近1个小时的路用了半个多小时。母亲还在收拾这样那样的食材。天气很冷。我看见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仅仅不到一个礼拜,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增多了。腰腿疼的毛病让她行动迟缓而小心翼翼。
“妈,什么都不要拿了,还怕我把你饿着吗?我还要赶时间呢。”我故作玩笑催促她。
“好了,好了,这就走。有备无患嘛,你们平时没时间买菜做饭,吃饭就是个凑合,我还不知道。”她边说边又拿了一把碧绿的青菜放在袋子里。“都是门口你三婶子给的,我一个人又吃不完,放家里就坏了,浪费人家的好心。”
好吧,母亲永远有她的道理。我帮忙把大包小裹放到车上,让她先上了车,我去锁堂屋的门和大门。
就在我关闭堂屋门的刹那,突然发觉厅堂正面供桌上的一排遗像,正中间是爷爷和奶奶的,左边是父亲,右边是二伯父(二伯父去世时还未成家,一直由我们子侄供着)。他们似乎都在望着我,想说什么,可又开不了口。我怔怔地,目光从他们一个个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父亲的脸上,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禁自问,母亲百年后,我还会常常回这个家吗?这个院子是要长久地落锁了吗?也许我还会回来,偶尔体验一下一个人独守空宅的滋味,顺便间或祭奠我的祖先,可是我的孩子们也许不会回来了吧!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供桌前,跪下,深深地磕了两个头,心中无限酸楚。
“你不是要急着走么,怎么锁个门慢腾腾的。”母亲站在院子里几乎是吆喝道。
“好了,走吧。”我忙锁了屋门,抬起手臂顺势拭去眼角的泪,又走出大门,上了锁,和母亲一起上了车。车上,我们一路都没有说话。也许,母亲怕打扰我开车,而我却脑海里却时不时闪现那个孤寂的院落和那一排遗像。
三天后,孩子的病好了,母亲又嚷着要回她的老屋。我想让她多呆些日子,可是又不知道用怎样的说辞,况且她是执意的,无奈我只好又把她送回去。也许,老屋还有她的责任与深切的牵挂,而我们又怎么能体会到。
我的孩子虽是不舍奶奶离去,但也不能跟着奶奶回去;明天她还要去上学。
(夏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