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是需要想象的,没有想象就没有美,完美和美妙只在想象中。
人可以通过视觉去发现美想象美,但不一定非得直接看,看得越清楚越好。而“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虚幻景象,反而更能诱发想象。“隔墙送过秋千影”,隔着窗,月光中荡秋千的少女的幽微倩影,触动了诗人的情怀,引发了抑郁的心灵。谢逸喜欢一卷在手,“修竹畔,疏帘里”,隔窗看竹,读书便有了另一番情味。
人也可以通过听觉去想象,最妙在于隔着一层去听。这种听,有时清晰,周听不蔽,有时模糊,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妙就妙在若有似无及其组合的模糊性,不确定性,诱发人对与声有关的形、色的好奇心,激起人的探究心理,让你在“模糊”中去猜测、推断、想像和意会,去想象声中之形,去体味声中之色,声中之景,声色有趣的绝妙情味,会顿生飘忽之思,运空灵之妙,获得审美享受。晚年的李清照避难江南时,赶上元宵节,心情悲凉。元宵夜,孤身一人懒得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靠在门边,隔着帘子,听外面一片欢腾,不由得忆起当年发插捻金雪柳,头戴铺翠帽闹元宵的自由逍遥。这就是从视觉着眼,从听觉落笔的绝妙之作。王维若有似无的听到了溪水下降,白石露出,红叶飘零的沾滞之音,想象着有声有色有味,有动有静的美景,才吟出了“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这样格韵高绝的诗句。
“隔着一层去听”,先是成谜,再努力解谜,然后臆想着迷,这种感官之外,用想象去捕捉美的玄妙,不知搅乱了多少诗人的心。
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是直接看竹,竹子所表现出的君子风度是看出来的。同样是王维,“隔牖风惊竹”,隔窗听竹,因为“隔”了,才听得情味无限,引人冥想。正因为“隔”了,才“惊”了。“惊”在“竹树无声或有声,霏霏漠漠散还凝。”
“隔着一层去听”,就有了变化多端难以穷尽的想象所产生的心理结构;这种“听”,会将“有”变为“无”,将“无”凝为“有”;这种“听”,最诱人最催情的是“有声”,相思起来,“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最恼人最伤人的是“无声”,会让人“隔窗暗结愁人心”。
“隔着一层去听”,就多了些想象。这想象有可能是“碧沙如烟隔窗语”;也可能是“隔窗掺碎鼓丁宁”。那种“无声或有声”,有可能“隔窗依砌尚蒙笼”;有可能“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
“隔着一层去听”,那种“霏霏漠漠散还凝”的声,会让人联想“隔窗瑟瑟闻飞雪”的景象;产生“隔窗月色寒于冰”的臆想。那种“风惊竹”,也可能如同“会隔晓窗闻法鼓”而让人心颤……若是心里装着民众,隔窗听,便会“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月光将竹影投射到窗上,透过窗纸,“如珠走镜”,“窥窗映竹见玲珑”。那是一种怎样诱人幻想的美,会让你“隔窗窥影尚疑禅”,而引发“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的感悟和那种“隔窗云雾生衣上”的感觉,会引发“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的想象。如果你推开窗,探出头,虽然豁然开朗了,没有隔阂了,可想象的美瞬间就没了。这便是“远引若至,临之已非”。
一个“隔”字,把想象投送到无垠的长空去翱翔,把视觉看到的没有看到的美想象出来了;一个“隔”字,把思绪的闸门打开了,任由想象之水奔腾而出,翻江倒海,把视觉和听觉看到的听到的,没有看到的没有听到的美变成了图画。一个“隔”字,让身外之景成为了调动“美感双螺旋”的审美对象……
一个“隔”字,让想象力直奔事的本质,又能“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一种别样的美便超然归依,让感性美感为我们消化了人生与自然,成为有限人生的审美超越;一个“隔”字,成为了诗人追求天道与人道纯然为一体的长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