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华章的头像

华章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7/22
分享

一枝一叶总关情 ——浅议中国古代文人的竹情结

最早将盈盈翠竹称为修竹的,应当是西汉辞赋家枚乘。他在《梁王菟园赋》中有“脩竹檀栾夹池水,旋菟园,并驰道”句。这里的“脩”,同“修”。而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名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影响最为深远。自此之后,凡是写竹的诗文,用“修竹”这一词语者多得不可计数。杜甫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杨万里的“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都是脍炙人口的诗句。初唐诗人陈子昂还专门写了《修竹篇》,元代赵孟頫更是满怀激情写了《修竹赋》。

竹子又长又高又翠,但,“长”和“高”,过于直白,岂能涵盖竹之美?“翠”,又过于娇嫩,怎能诠释竹之气节?必须找一个能承载更多思想内涵的字来表达。爱竹懂竹的枚乘和王羲之找到了“修”字。虽说修,长也,但又何止于长?一个“修”字,“山格幽姿天与成”(金农);一个“修”字,“黄竹歌声动地哀”(李商隐);一个“修”字,“操挺特以高世,姿潇洒以拔俗”(赵孟頫)。“修”字,着实不俗,将竹子叶深翠羽的特质,挺特潇洒的气质,内涵其中,牵动了那么多中国文人的心,引来感发,产生共鸣,群起而用之。

猗猗修竹,“其媲秀碧梧,托友青松。蒲柳渐弱,桃李羞容”(赵孟頫)。碧梧、青松只能做修竹的陪衬,在修竹面前,蒲、柳、桃、李只有羞的份。“至于虚其心,实其节,贯四时而不改”(赵孟頫),连梅,兰、菊都不能为。梅,仅傲立于冬季;兰,虽香而过于幽;菊,只是挺立于深秋。而竹,不但其节,贯四时而不改,其美,照样贯四时而不改:春季,夜抽千尺;夏季,梢惹碧云;秋季,逆风傲霜;冬季,雪压更翠。在“岁寒四友”中,唯独修竹四时而不改色,挺拔而高扬。郑板桥赞扬竹,“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修竹这种立根破岩,坚劲不折,傲岸不群,不趋时争荣,“终古保坚贞”的气节,就是君子之德;竹,破土刺青天,挺拔傲立的“狂”,不随大流,踽踽独行的“狷”,就是孔子所崇尚的狂狷精神。正是这种君子之德和狂狷精神,才使得中国文人对竹有了浓浓的情结。

正如此,猗猗修竹,让中国的文人士大夫们爱的几乎发狂。郑板桥“举世爱栽花,老夫只栽竹”。他莳竹、食竹、写竹、画竹。竹,在他的眼里“一枝一叶总关情”,正因为他“有胸中十万竿”,才“一时飞作淋漓墨”,把竹画得那么好,把竹的诗文写得那样动人。陆游“不种闲花,池亭畔、几竿修竹”。杜甫干脆说:“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了。所以,文人的庭院里是一定要种竹的。要么“一丛萱草,几竿修竹,数叶芭蕉”(石孝友);要么“有几枝梅,几竿竹,几株松”(汪莘),总之,万不可缺竹。谢逸喜欢一卷在手,“修竹畔,疏帘里”,隔窗看竹,读书郎朗。王维喜欢“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在吴文英看来,堪比美人、清风、明月、盛宴者,只有修竹:“欢宴良宵好月,佳人修竹清风”。“竹”与“皇”联合起来为“篁”,表示大批人在王者率领下建造的大型竹园,可见,在中国,上下都爱竹。

爱竹爱得最狂的,莫过于苏东坡、辛弃疾和陆游这些大丈夫。苏东坡特爱吃肉,能耐心慢火煮“东坡肉”,但在竹与肉之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中国文人厌恶俗气,瘦点不要紧,“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苏东坡),千万不可俗,居中无竹,就是俗气。辛弃疾“细读离骚还痛饮,饱看修竹何妨肉”;陆游,只要有溪光竹声,便“对此莫论无肉瘦,闭门可忍十年饥”。

爱竹免不了要栽竹。栽竹是有讲究的,要么临窗,要么倚墙。临窗则“窗前一丛竹,青翠独言奇”(谢朓);倚墙则“蜡炬风摇帘不下,竹影半墙如画”(项鸿祚)。墙必须是白的,半墙竹影,竹影婆裟,不就是水墨画吗?我想,最初的墨竹画,很可能受白墙竹影的启发。窗前有竹,清晨,“竹露滴清响”(孟浩然);晌午,“竹色溪下绿”(李白);傍晚,“竹中窥落日”(吴均),是何等的惬意。窗前有竹,春天,“竹根抽笋出东墙”(汤允绩);夏天,“藕风气香,竹风韵凉”(王蕴章);秋天,“夜深风竹敲秋韵”(欧阳修);冬天,“坐看青竹变琼枝”(高骈)。

猗猗修竹,让中国的文人士大夫们找到了诗文的感发和情意。因为,修竹,“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因为,见到修竹,“耳目为之开涤,神情以之怡悦”(赵孟頫)。所以,中国古代的知名诗人,几乎都有咏竹的诗篇。是啊,在修竹面前,还有谁不怦然心动?

斑斑修竹,为中国的文人士大夫们分担了许多愁。“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刘禹锡)。那些多情的诗人们将无尽的愁、思、怨、恨,统统发泄在了翠翠修竹之中。王之道“倚竹不胜愁,暗想江头归路”;姜夔“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顾敻“月色穿帘风入竹,倚屏双黛愁时”;李贺“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亡国之君李煜“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那些大丈夫词人,通过竹,表达了忧、悲、愤之情。白居易,看到寒风中的竹,想到的是“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为官的郑板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辛弃疾看“湘娥竹上泪痕浓”,“只甘松竹共凄凉”;陆游写的是“竹马”和“纸鸢”,发出的却是悲愤:“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岳飞悲愤之极,恨那“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中国古代文人的“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於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如王碧山咏新月之眉妩,咏梅之高阳台,咏榴之庆清朝,皆别有所指,故其词郁伊善感。”(沈祥龙《论词随笔》)

然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