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 ——剪纸艺术刍议

听母亲讲，姥姥是远近闻名的剪纸高手，剪猫像猫，剪狗像狗，剪什么像什么，活龙活现。姥姥常常边讲故事边剪纸，故事讲完了，类似“麒麟送子”、“鲤鱼跳龙门”这样的神话故事便跃然纸上。姥姥爱菊，特爱剪菊花，剪出的金蕊细如春蚕吐丝；剪出的菊花花瓣卷曲自如，片片相连，瓣瓣相随，自然飘逸。这像姥姥坚强而又善良的性格，绰约而又清秀的身姿。姥姥高洁如菊。从此我相信，心有多美，剪纸就有多美，剪纸是开自于心灵的花。

剪纸艺术，起源于中国。如果不考虑被剪裁的载体，譬如金银箔、树皮、树叶、布、皮、革等片状材料，那么剪刻镂花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总之，在纸出现之前，镂空剪刻技法就已出现，“汉妃抱娃窗前耍，巧剪桐叶照窗纱”就是一证。既然剪刀在我国已有两千一百多年的历史，那么镂空剔刻技法的历史，肯定不短于剪刀的历史。

汉字“剪”的象形意思就是“刀前还有一把刀”。在中国，“刀前还有一把刀”自古多属妇女所用，可以断言，无论是在金银箔、树皮、树叶、布、皮、革等片状材料上，还是在纸上，最早的镂空剪刻技法即剪纸艺术很可能出自妇女之手，至少是中国妇女尤其是民间劳动妇女将其发扬光大。古代，女红是中国传统女性完美与否的一个重要标志，作为女红的必修技巧——剪纸，也就成了女孩子从小就要学习的手工艺。这种传统，有力地推动了剪纸艺术在中国的蓬勃发展。

因此，妇女尤其农村妇女成为了中国剪纸手工艺最基本的队伍并代代相传。正因为剪纸艺术发达于民间，长期生存在中国劳动妇女和大批民间剪纸艺人的手间，才使得剪纸艺术，成为扎根于沃土的大树，根深叶茂。

正是这些被长期鄙视的劳动妇女和艺人，把剪纸艺术推向了极致，创造了雕、镂、剔、刻、剪，阳剪、阴剪，“层层垒高”、“隔物换景”等多种技法。我最佩服的是，无需事先画好，只要一纸在手，略加折叠，剪刀时启时合，碎片纷纷落地后，缓缓伸展纸张，一幅美轮美奂的剪纸作品便闪亮问世，这全靠空间想象能力、构图能力和脑手的高度配合。

有图必有意，剪刀把天上地下，神话戏曲、历史典故、人物山水、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十二生肖、亭台楼阁、生命礼赞、图腾崇拜、吉祥图案、宗教信仰、岁令时节、人生礼仪、古老民俗等等，高度浓缩在剪纸作品之中。无论是门栈、窗花还是柜花、喜花，棚顶花，都表现出中国劳动人民的精神追求、审美情趣和对安定幸福生活的追求和期盼，吐露出民间艺人尤其是劳动妇女的心声，让人陶醉，让人震撼，让人惊叹，让人折服。难怪杜甫发自内心地赞叹：“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

剪纸属平面造型和镂空的艺术，“线条”是剪纸艺术中最为重要的内容和艺术表达。而中国书法和中国画中的白描画也是线条艺术，甚至任何文字都是线条艺术。可以说，中国的剪纸作品，是中国人用剪刀或刻刀剪刻出的书法，用剪刀或刻刀剪刻出的白描画，用剪刀或刻刀“写”出来的文字，达到了“飞动如龙蛇，点差不差毫发”的完美境界，因此，剪纸艺术是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中线条功力的再提炼、再升华。

由于民间的剪纸艺术总是与民俗生活联袂，才具有了民间灵魂和气息。正是因为有了民间的生活沃土，才使得剪纸艺术有了丰富的内涵和超强的生存力，早已超出“室人装潢成轴，易薪米以自给”的单纯装饰品和交易商品的范畴，成为了一种文化载体，浓缩了中国文化的传统理念、传统信仰和人伦道德，跳动着的是中国文化思想的脉搏，形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与中国书法、中国画、中国彩陶艺术、岩画艺术等相互交织在一起，递延着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和传统理念，丰富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华文化尤其是民俗文化的一个靓丽的窗口。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绝不能丢。

剪纸艺术是手脑合一，以纸为加工对象，以剪刀或刻刀为工具进行创作的艺术。随着激光雕刻技术的发达，人脑和电脑合一，只要将激光设备连接激光雕刻软件，任何复杂图形包括镂空雕刻和不穿透的盲槽雕刻都可以进行，从而雕刻出深浅不一、质感不同、具有层次感和过渡颜效果的各种神奇图案。这就使得手工雕、镂、剔、刻、剪为主的剪纸艺术，面临挑战。因为有了电脑，激光雕刻机代替了手，有可能使传统的剪纸艺术变为雕、镂、剔、刻为技法，以纸为载体的镂空剔刻艺术了。如果手工剪纸艺术后继无人，那么剪纸艺术有可能彻底告别手和剪刀（刻刀）。果真如此，不能说没了文化理念的传承，没了大脑的创新，虽然最终形成的“剪”纸作品照样可以“圆如秋月、尖如麦芒、方如青砖、缺如锯齿、线如胡须”，仍有艺术诱惑，但“手”和剪刀（刻刀）却悄悄地退居幕后了，人们点击键盘只管软件设计，之后的一切就是电脑和机器的事了。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仰或根本就不存在好和不好。但愿我是自作神伤，但愿我是被怀旧之情紧裹着的落伍之人。但我总觉得，如此一变，电脑软件“剪”出的剪纸作品，就如同现代人做的仿古青铜器艺术品一样，即使再像，毕竟不是古董，嗅不到灵性的气味，没了远古气息。

剪纸艺术不独中国有，童话大师安徒生也钟爱剪纸。他一生有1000多幅剪纸作品。更为神奇的是,安徒生曾说,“剪纸是诗文创作的开始”。安徒生创作童话的方式是边剪纸边讲故事，口传故事和剪纸图形互动共生，而这也正是中国妇女传统剪纸的一种方式。

不知在安徒生的家乡尚有剪纸高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