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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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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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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所性见于面 ——观邓伟的文化名人肖像作品有感

我向来认为,当一个人的才识才智和内在品格沉潜成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英华发外”,生成一种气象。“气象”要高出“气质”好几个数量级。“气质”的亮度不过如烛光耳,而“气象”可与日月争辉。

这种外在的气象,是思想和品格外发出的一种精神状态,是学识与涵养在面容和形体上自然流露出的风采,扬乎眉宇,溢乎其貌,动乎其言,就是孟子所说的:“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君子仁义礼智植根于心,必生气色。气色是纯正和润的,显现在脸上是坦荡,盎于背的是坚韧,延伸到四肢是轩昂。“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曾国藩语)。

英年早逝的摄影家邓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为刚经历过磨难的文化名人们拍了肖像照片,且每一帧都捕捉到了文化名人各自特有的外在气象。这些名人是:梁漱溟、冯友兰、杨振宁、钱钟书、费孝通、巴金、叶圣陶、沈从文、茅盾、萧军、丁玲、谢冰心、杨绛、萧乾、艾青、李可染、朱光潜……

我凝视着这一张张文化名人的肖像,肃然起敬。这些文化名人秉性各异,但,睿智、博学、倔强、豁达,是他们的共性。从照片上看,他们的衣着都非常朴素,与那个年代房前屋后的老街坊没有什么区别。但,透过眉宇,那纯正和润,坦荡坚韧的神态,投射出的是大气,是丰富,是深邃,是犀利,是自信,是坚强。那种儒雅的气概,无一点尘俗气,真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非胸中有万卷书不可为也。

你看梁漱溟先生。虽年事已高,但目光依旧炯炯,挺拔的身躯显出巍然和刚毅。如果只用一个字来阐述儒学,多数人都认为是一个“仁”字。而梁漱溟先生则认为是一个“刚”字。他说:“刚之一义可以统括孔子全部哲学,此动作要发于直接的情感,而非出自欲望的计虑。”就如“狂狷虽偏,真的就好”之意,因为这种“阳刚乾动”才能既“向前动作”,又超脱了“为我”的“物质的歆慕”,而且“不会沮丧,不生厌苦”。

何为“刚”?刚,就是自强不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种民族精神的浓缩,是一种“芥千金而不眄,屣万乘其如脱”的浩然之气。

1940年5月,梁漱溟正在重庆的一所学校里。一天,日寇飞机飞临重庆,当空袭警报拉响时,大家有些慌乱,都争先恐后地跑向防空洞。这时,正在房间里读书的梁先生却平静地把一张藤圈椅搬到了学校的操场上,然后从容地坐在椅上,若无其事般继续看书。日寇的飞机在头顶呼啸,到处是炸弹的爆炸声,爆炸后飞扬的尘土落了他一身,但是,梁先生恬然自安,不惊不慌,始终没有动。

当警报解除,人们走回操场,发现满身尘土的梁先生,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在认真读书。挺拔的身躯,炯炯的目光,溢发出浩然之气。所有的人都肃然起敬。人可以手中无剑,但胸中不可无“剑胆”,胸中有“剑胆”则是一种比手中有剑更高的精神境界。

你看杨振宁院士。目光凝视,双手合掌。这是他在辅导学生写论文时,被学生提出的一个问题难住了,说:“让我想想”后的一瞬间。这是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的标志性动作。沉思的犀利目光,如“秋水文章不染尘”,直达深处,去探寻答案;合掌的双手,如“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直达宇宙,去探索奥秘。

杨振宁那智慧的双眼和这个标志性的动作,开启了他最强大脑,让他在粒子物理学、统计力学、凝聚态物理和场论等物理学4个领域作出了13项世界级贡献。他的理论贡献,很大程度上重构了近40年来的物理学和现代几何学。这个理论模型,已经与牛顿、麦克斯韦和爱因斯坦的研究成果排列在一起,并将对未来几代产生巨大的影响。

杨振宁院士在对现代物理学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物理学的崇高美、灵魂美、宗教美、最终极的美。这怎能不生成超出常人的气象。

你看钱钟书先生。他那双闪烁着智慧之光的眼睛,那微翘的嘴角,展现了他很少向世人展露的调皮、幽默和天真。你只要与钱先生的这张肖像对视,你就无法避开那双明澈犀利的眼睛。那是一双不缺乏美感的眼睛,所以才写出了《谈艺录》和《中国诗与中国画》这样的作品;那是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所以才写出了《围城》和《管锥编》这样的巨著。那双眼睛是深邃无比的知识的海洋。

钱先生说过:“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我看,他的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就是他学贯中西而俯仰天地,法天象地,立言传道的高尚灵魂的窗户。

你看冯友兰先生。斗室之内那聚精会神的一瞬间,眉宇间充分展现出“坐密室如通衢,驭寸心如六马可免过”(冯友兰语)的底气。这底气来自于学贯中西,满腹经纶的学识底蕴。

你看谢冰心。其思想的细腻丰富,情愫的充溢,思想的驰骋,满腹的才情,其可亲可爱,纯真高洁,温文尔雅,全在眉宇之间,全在樱唇轻启之中。与这样的才女对视,你就会感叹:“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谢冰心语)

你看杨绛。目光坦然淡定,悠然高致,这神态是只有“顽铁能炼成的精金”(杨绛语)。这神态告诉我们,“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杨绛语)

你看沈从文,和颜悦色、风神秀彻……

你看叶圣陶,器宇轩昂,气概非凡……

你看巴金,芝兰玉树,风骨凛然……

你看李可染,文雅风流,目光如炬……

……

你不要以为这都是摆拍。这些大师级的文化人,多数低调,不喜欢别人为自己拍照。梁漱溟就说:“我不喜欢照相,更不情愿去照相馆,拍照给我的感觉就是在按快门的时候要求我笑笑,我天生就不会笑,这就是我的性格。”钱钟书也说:“我从不愿意拍照,也不愿意见客人。”所以,想让他们搞矫揉造作,卖弄妆腔的摆拍是不可能的。他们也根本不需要摆拍,那英华外发的气象,无论在什么场合,无论衣着如何朴素,都压抑不住。当他们思考问题的时候,“岩岩如古松之独立”;当他们聚精会神做事情的时候,“萧萧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当他们悠闲自得的时候,“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举止不俗,俗中有雅,“没有比‘雅的这样俗’的人更雅了。”(钱钟书语)因此,只要你能捕捉到这些瞬间,就会定格文化名人那玉树临风般的神韵。亭亭物表,皎皎霞外,是装不出来的。因为,君子所性,随处随地都见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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