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翠红的时候,她正好打来电话。
听电话那端的声音,脆脆的,慢条斯理的。我就知道,近来,她精神状态恢复的不错。
翠红身子一直很弱。初识她时,她刚调进我们单位。只见她“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我就想,好一个林妹妹来了。说她是林妹妹,当然不仅仅指她“病如西子胜三分”的体形,而更多的是说她的内慧。
翠红的内慧在于寡言。翠红文静,平常不喜言。那时,办公室是个小社会。课间,言者高声,沸如市场。翠红处闹市而心静。同事间言国际形势的有之,操中南海心的有之,道家常理短的更有之。言时高瞻远瞩的有之,愤愤不平的有之,唉声叹气怨天忧人更有之。言着,附和的有之,叫好的有之,吵成一片争得面红耳赤的更有之。翠红不言。低眉顺眼的批改她的作业。偶尔伸伸懒腰,打打哈气。翠红寡言并非不言。一有言者争执,或是言者惑之,翠红每每如逮鼠之猫,先屏息、观察,再见缝插针,一句话,一个词,巧妙化之,如拨云见日。可见,翠红虽寡言。但极擅言。偶尔还玩点冷幽默。常一本正经自顾自地说着,众捧腹时,她尚茫然。故作大智若愚状。
翠红长于课。十年前,观课必观翠红的课。翠红是于永正先生的弟子。其时,先生倡导简单语文,翠红极力践行,将一头秀发埋于先生《教海漫记》中,将青春洋溢在课堂上。将苏教版演绎得一点不简单。那个课啊,上得清清秀秀,像极了翠红的婀娜;那个板书啊,一点不像她的柔弱,撇撇捺捺处处力透纸背;那个诵读啊,宛如她的高歌浅吟,声音绕梁三日;那个文本解读啊,听者错以为走错地方,置身在百家讲坛现场。翠红的课讲得津津有味,听者唯有咂摸着嘴,不停地反刍。
当然。翠红之长绝不止于演课。她还擅于写。我担任单位一个内设部门的主任时,极力向领导要人,将她调到我的科室,让文文弱弱的她在知行的文字空间内显示出刚强。那时候,她什么都写,论文与新闻同行,文学与文字联姻,科研与教研齐飞。翠红很刻苦。很快,翠红的铅字便在各大报刊、网络游走。游走的文字溢满了翠红的灿烂,就像阳光下的蝶,翩翩的在花间舞蹈着。我们都很喜欢她的文字。在文字中寻觅着她的灵气,捕捉着她的思想,聆听着她生命拔节的声音。
那几年,时光对于翠红格外青睐。她在岁月里激情地燃烧,不知道疲惫,只知道挥洒着青春与汗水。阳光的文字差一点点蒙蔽了我对翠红的了解。让我忽略了她的脆弱。
了解她的脆弱是一次寒冬之行。我们十三个兄弟姐妹结伴去海南体验候鸟的生活。在蜈支州岛,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小田、宋伟、邵玉芳、许英他们去潜水;杨杰、唐琴、志君、晓玉、力芬她们在沙滩上追逐;李宇、东升、李军他们穿上泳衣踏浪而行,进入了大海的怀抱。而翠红面对这海阔、云奇、山秀、水清的精致,却慵懒得很。陪伴着她的艳子告诉我,翠红发热了。我走近瞧瞧,看她一脸的无神,决定带她去医院。可是她怕耽误大家的行程,不愿意去。
一路忐忑。终于入住宾馆了。我问艳子,翠红怎么样?要不现在去医院吧。艳子说,吃了退烧的药,热度降下来了。翠红说不去,她已经睡下。我嘱咐艳子注意观察,一有情况就告诉我。
回到我的房间。我不敢休息。害怕艳子来电话。直到十二点,迷迷糊糊中,我刚躺上床。电话响了。艳子打来的。翠红又发热了,39 .5度。我披衣而起,直奔宾馆吧台,询问最近的医院。服务员说,这儿是乡野,医院很远。我说,帮我打个的。服务员笑笑,说这儿没“的”。要打只有“摩的”。这不行。看着我急得抓耳挠腮。服务员说,可以帮我联系一个卡车,不过,需要二百元。我说,钱不是事。快联系。很快卡车来了。艳子架着翠红上了车。我们直奔医院。七弯八拐。也不知什么路线。驾驶员终于把我们送到了医院。给翠红挂了一个急诊。终于看到了一个医生。矮矮的、黑黑的,头发卷卷的,很浓密,像非洲的。测体温,听心率,查血象,医生开了药——八瓶水(药)。妈妹,这么多。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翠红,昏昏的。望望医生的这八瓶水,我也昏昏的。没有什么好办法。挂呗。给翠红挂上水,我才发现这株会思考的芦苇也有她脆弱的一面。
后来,翠红告诉我。那晚,看到医生开了八瓶水,她很紧张,心一直跳得很快,怀疑自己会死。我笑了笑说。会死的不是你,是我。我是紧张而死的。
怀疑自己会死的翠红自那以后再也不远行了。不远行的翠红体质有点弱。过去我不知道,和她赴海南远行后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远行,我就在电话里建议她近行:大运河慢行系统建好了,萧湖音乐喷泉开放了,堂子巷大桥通车了……电话那头的翠红听了,嗯嗯嗯地答应着。循着她的声音,我仿佛看到她已经走到郊外,在古镇的绿意里,在运河的拱桥上,在山阳湖的涟漪旁,轻盈地走着,开心地笑着。翠柳红花,已然醉了她的心扉,美了这多情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