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有盏煤油灯

咸高军

城市里的拆迁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一点也不新奇。从未想过我的老家也因复耕土地要拆迁。弟弟打电话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他说，你倘若不回来，旧物件我清理错了，你可别怪我。这一说，我立即驱车返乡。我是个恋旧的人，特别是搞了文史研究以后，什么古书啦、旧物啊，尤其是我当年用过的粮票、参观时买的门票等都舍不得扔了。母亲、妻子为这些，没少批评我。但都没有拗过我。

你别说，这次回去挺有收获的。在一个旮旯里，我看到了一盏小煤油灯。这盏小煤油灯，大约十五六厘米高的样子，它是用一个瓶子做的，外面浸满了油渍和灰尘。这盏油灯是我童年时代用过的。有四十年了吧！它一下子勾起了我尘封的回忆。

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蜡烛，更没有电灯，只能点自己制作的煤油灯。煤油灯大都是用墨水瓶或者药瓶子什么的做灯身，一根用棉线捻成的灯捻子做灯芯，灯芯穿进一个铁管里，用铁片固定在瓶身上，一个简易的煤油灯就做好了。第一次用的时候，先让灯芯浸足了煤油，然后，再点上。当然，那时点灯用的煤油有两种：丑的叫柴油，点起来灰大。昏暗的灯火，冒着一股黑烟，用的时间一长，脸颊上、鼻孔里尽是烟灰！好的叫洋油，灰小。当然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带洋字的都好。比如洋钉、洋布、洋面、洋火等，这不是崇洋媚外，是上代人这么叫，叫惯了，传下来了。

印象极为深刻的是童年夜晚，我们兄弟二人围坐在煤油灯下看书、做作业。父亲是我们此生唯一的的家教老师。他看着我们做，不会了问他。做完了他检查。也曾有过，他怎么讲，我们都不会做的题目。于是，他发起火，甚至严厉的斥责，我们也淌下了泪水，但依然不会。母亲往往也坐在煤油灯下。她大都是在纳着怎么也纳不完的鞋底，一枚细小的针拖着长长的线穿过鞋底。偶尔，也会看见母亲把针尖轻轻地插进鬓边的浓发里，划一下，那时的母亲，两边的鬓发还都是黑黑的、密密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当然，母亲也有不纳鞋底的时候，她也许在灯下缝补我们的破旧衣服，也许，看我们做完了作业，就讲个故事给我们听听。母亲尽管大字识得不多，但她把她知道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听得如痴如醉。一个接一个的故事，滋润了我的童年，给了我无尽的欢乐。而我那时，最喜欢做的事情不是学习，而是站在煤油灯下，借着煤油灯的亮光，用灵巧的小手做五花八门的手势，让手影投在墙上，像猫、像狗、像枪……也有四不像的，总是逗得弟弟和母亲乐呵呵的。于是，整个屋子便被温馨和幸福包围住了。

那个年代，灯油是要省的。在一般情况下，只要还能互相看清人脸，一般就不会提前点煤油灯的。如果点了，遇到一个节省的，他会说：“不点灯，吃饭还会吃到鼻子里去啊？睡觉还会摸不到床上去啊？尿尿还会尿不到桶里去啊？”所以，人们一般只点一会儿灯。晚上，更是早早入睡。只有在有月亮的夜晚，睡得也许迟一些。因为我们小朋友们常常抓住有月亮的夜晚在家前屋后，在大场上的草堆之间“躲蒙蒙”。有时，玩忘记了，非得大人们满村地喊才回家。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因为是毕业班，冬天到校时，天还很黑，我们都从家里带来一盏盏煤油灯，在班级里点起来，像鬼火一样摇曳，我们瘦瘦的身影仿佛也跟着这鬼火左右摇晃。那时，班级的窗户没有玻璃。冬天到了，都是我们用稻草遮挡起来的。条件好一点的，用塑料薄膜将窗子订起来。但西北风一吹，要么“呼啦啦”地响，要么就被像小偷一样钻进来的风把弱小的灯光吹灭。那时我们非常羡慕有的同学带来的罩灯或马灯。罩灯和马灯有玻璃灯罩，又亮又不担心被风吹灭。于是，我们常常围在有罩灯或马灯的同学周围“蹭灯”读书。被“蹭灯”的同学其时挺自豪的，脸上充满了骄傲。

上初中后，学校有了电灯，但常会“跳闸”。一“跳闸”，就要点煤油灯。而且中学学习任务重，点灯时已经对节省忽略不计了。煤油灯点时间长了，会把两个鼻孔熏得黑乎乎的，鼻孔痒的时候，用手指一抠，全是黑黑的。中途还需要不时用剪刀或针把灯芯上烧出的灯花剪掉或拨弄一下，还要不时将灯芯朝上推推，防止灯光变暗、变小，灯花爆裂烫伤脸。记得有一次我在做作业时，因身体离煤油灯太近，前额的头发被烧焦了许多，我竟全然不知。第二天到学校在同学们的笑声里才知道，昨晚看书又把头发烧焦了……

89年，我终于到淮安城里读师范了。城市里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电灯了。再后来，家里也通上了电，用上了电灯。煤油灯也就退出江湖，成为了历史。即使偶有停电，也是用上应急灯或者点上蜡烛，不再用煤油灯了。现今，身居城里，每每看到五花八门的霓虹灯、漂亮新潮的家居灯、实惠耐用的节能灯，我却像一个负心的人，心中再也没有煤油灯的位置。煤油灯早已被我尘封进历史。倘若不是在老宅旮旯里看到了这盏小煤油灯，煤油灯岂不成了远去的风景，在我和我等许多人的记忆中决然离去。感谢老宅，让我看到了这盏煤油灯，让我想到了煤油灯曾温暖了我的童年、启迪了我的人生、照亮了我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