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高军
在第六个“中国航天日”来临之际,我们组织了二十名学生到北京开展航天科技研学。活动间隙,其明校长对我说,我们去看看袁老吧!我没作任何思考,连忙点头同意。其明校长所说的袁老是著名作家、报人袁鹰先生。他的祖父曾经参与创办了我所在的楚州实小教育集团的前身——江北慈幼院。这十几年来,我几乎年年拜访他,或看望,或祝寿,或向他汇报家乡的情况,与他对接“袁鹰书屋”“袁鹰文学奖”“袁鹰作文奖”等工作。勤的时候,一年去五六次,即使工作忙,走不开时,也坚持每年一次。
可是,去年的一场疫情硬是破坏了我与袁老的交往。我已经一年半没有看到袁老了。说真的,挺想袁老的。这次来京,本来就计划着去看望看望老人家。其明校长的提议正中我的下怀。想到这里,我对其明校长说,再带两个孩子吧。袁老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家乡的孩子。每次我带学校里的小朋友去看他,他都会用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的手,一刻也不放开,一边与孩子叙谈,一边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孩子们。我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孩子们都是袁老的心头肉啊。每次离别,袁老总是说,不急不急。他多想与家乡的孩子们再交流一会儿啊。当我们真的要离开时,他会赶紧拿来自己的作品,或是其他作家写的书,有时也会拿出我们新近编写的《元音童唱》,取出签字水笔或是毛笔,写上“某某某(看望他的孩子的姓名)小友”“袁鹰敬赠”等字样。看着他的字,谦和,温暖,拳拳关爱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听说,家乡学校拟以他的名字和他夫人吴芸红的名字办文学社,很高兴,但坚持不用他们的名字命名。他说,他们承受不起。在我们一再坚持下,勉强同意以谐音的方式为关天培小学题写了“元音童唱文学社”,以吴老在《新少年报》工作时联系小读者的称谓——“咪咪姐姐”中的”咪咪为山阳小学题写了“咪咪文学社”。这样的题签显然是看家乡孩子们的面子,是勉励后辈勤于习作,不断写好作文。否则,以他们做人的准则,是万万不同意的。
所以,看望袁老,一定要带上孩子。看到孩子,袁老心情一定高兴。其明校长也深以为然,他连声说好。于是,我们带上了仇贺宇和盖娜美同学直奔北京金台西路人民日报大院,去看望了97岁高龄的袁老。两位孩子听说去见袁爷爷,心情比我们还激动,脸因为激动已经微微潮红。
事前,我们已经联系了袁老亲人赵成贵叔叔。听说我们要去看他,袁老非常高兴,早早地就穿好了衣服,坐在书桌前等我们。其实,我知道,这几年,袁老很不容易。自2014年不慎摔跌导致股骨颈骨折后,他现在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因年纪大,未能治愈,偶尔下床,也只能靠助步椅,艰难挪步。疫情两年,身体状况愈下,气力越发不能顺心,走路尤为不便。但是,见到了我们,老人精神依旧矍铄,银白的头发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透出的依然是无限的热情。我和其明校长走上前,握着他的手,向他问好。孩子们也围上来,不停地叫袁爷爷好。他一边应答着,一边对我们说,用淮安话,用淮安话!他重复着。他太希望听到乡音了。我连忙用淮腔淮调对他说,南角(读阁,下同)楼,北角楼,南北角楼望南北(读白)。袁老也用纯正的淮安话对答,东长街(读盖,下同),西长街,东西长街买东西。其明校长,成贵叔叔听我们这一老一少用方言交流,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孩子们也银铃般地笑出声。
我向孩子们介绍,袁爷爷曾在《新民报》《解放日报》等上海的报社工作,1952年奉调北京,担任过《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散文世界》主编。虽然已在北京待了这么长时间,可他对家乡淮安始终有一份很深的眷恋。我每次去看他,他总是会问我一些淮安的事情,比如龙光阁还在吗?文渠还有船通河下吗?江北慈幼院的老房子拆了没有?东西长街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吗?他遥望古城,不胜依依。十年前,他曾为家乡作家赵日超的散文集《窗外风景》作书评《梦里淮安》,文中说,“离开家乡八十年了,蓦然回首,真正是‘梦里依稀’了”。但他笔锋一转说。记忆里,还记得家乡的几个“一”——一部书”(《西游记》)、一座府衙、一座古刹、一座桥(胯下桥)、一条街(河下镇湖嘴大街)和一棵树(周恩来故居的腊梅树);记得家乡还有 “一道城墙”和“一条巷”;记得家乡淮安城里那些具有文化底蕴和历史风尘的巷子:驸马巷、麒麟巷、双桃柳巷……为此,我曾经将其明校长和我一起所编著的《壮丽淮安》带给袁老,目的只有一个,解解他思念家乡的乡愁。
今天,见到家乡来人,袁老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成贵叔叔说,每次你们来,他都很兴奋。你们走了后,他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所以,我希望你们控制时间。要不,今晚,他又不睡了。袁老打断他的话,不急,不急,坐一会儿嘛。
他看到孩子们脖子上系着鲜红的领巾,对孩子们说,你们是少先队员,奶奶(指他的夫人吴芸红)是少先队工作者。早在1939年,奶奶在上海务本女中读书时就加入党的外围组织“学生界抗敌救国协会”,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1945年6月,在之江大学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2月16日,中共上海学生运动委员会社会青年区委创办一份少年儿童报纸《新少年报》,奶奶是主编之一。《新少年报》以少年儿童为对象,出版不久就赢得孩子们关注与喜爱。报纸第3版“少年园地”的“咪咪信箱”由奶奶主持。当时,美术编辑在专栏处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于是奶奶有了外号“咪咪姐姐”。她从此与小朋友结缘,几十年始终不改初衷,淡泊名利,默默耕耘,为红领巾事业操劳一辈子。奶奶以“虹”、“丁丁”等为笔名撰写《孩子们》《爸爸讲的故事》《老伯伯讲老话》《丁丁的日记》等作品,坚持“把真理带给孩子”,她不仅办报,还举办小记者培训班,邀请有关人士为小记者讲文学、诗歌、戏剧、新闻和美术课等内容,帮助小读者、小记者、小发行员参加社会实践,办“识学班”,帮助流浪儿学文化,带领大家参加“石榴花”运动,大雪天到贫民窟访贫问苦、送寒衣送奶粉……
袁老动了一下身子,接着对孩子们说,“在少先队,少先队员是组织的主人”。这是奶奶生前说的。你们是少先队的主人,是新中国的主人,是新时代的主人,要好好发挥小主人的作用。
孩子们点了点头。我对袁老说,您给我们讲的话不仅是对孩子们进行队史教育,也是对我们进行最生动的党史教育。我们承恩小学党支部正在通过党建+队建的方式开展“童程相伴”活动。我们一定记住您的话。让孩子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小主人。
“童程相伴!这个好。我和你们也童程相伴。”临别时,袁老重复着这句话。他让成贵叔拿来人民日报信签,为盖娜美同学写下了“知恩 感恩 承恩”,为仇贺宇同学写下了“马到成功”。题签末,备注的是:“淮安老人袁鹰”“时年九七”。我帮两个孩子收下了题签,让孩子们站在他的身后,望着镜头里这位可敬的97岁淮安老人,望着他因长年卧病在床而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窝,望着他和家乡“淮安小友”留下的这一珍贵的“童程相伴”的合影,我眼睛一酸,泪水霎时盈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