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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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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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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秋雨

秋雨从中秋一路到国庆,下下停停,其间心情就像一张油纸,本要拒绝水来浸湿,但总泡在水里就不免湿漉漉的提不起来。

闲坐电脑前,听着伴有潺潺水声和各种鸟鸣的轻音乐,微阖双目,身似一片凌空飘浮的羽毛,向一个幽寂的山谷旋舞而下……

桌上手机响起短促的信息铃,手指慵懒地触划出一条消息:

“根据最新气象资料分析,预计国庆节日期间,我区主要以阴雨相间天气为主,无明显强降水和强降温天气过程,气温总体舒适。 具体天气预报如下……”

又瞑目养神,想像那漫天的温情的秋日阳光照临着那片湿漉漉的羽毛。

在阳台的角落我发现一只蜻蜓,它好像是死了。把它放在手掌上,它没有动。又把它放到栏杆上,拿指尖轻触它的背,两三下,它的几根脚似有伸动。又拨弄它的头,它的头在我的指尖下耷拉着,颈像一段儿线似的连着。它没有反应,只有那满是花纹的透明的羽翼在秋日的微风中轻轻擅动着。也许它快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它的身体是淡黄色,头也是,腹部下面有块褐斑,尾尖是黑色的。它一动不动的趴在栏杆上。

天气一天凉比一天,昨晚又下一场秋雨,我不知道这只蜻蜓是怎样在黑夜的风雨中挣扎着飞落到我的阳台的,它是在风雨的搏击中耗尽了生命,还是它的生命注定了要在这秋天里结束?我无从知道。但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只黄色的蜻蜓像精灵一样在天空中飞舞,演绎出一段生命的精彩……

驱车去镇郊,公路拐进一片青杠林。下了车,我漫无目的地走走来消散胸中的烦闷和怅惘。青杠树叶子落尽,林立着一片铁骨似的。树叶铺垫了山林厚厚一地,公路上也散落了不少,踩在脚下带出唦唦响。

突然,一个声音惊骇我一跳,这才看到眼前路边有一座房子。这是家独户,两开间两层楼的砖混楼房,竹林三面环抱,前墙面爬满了常春藤。那声音就从二楼一个窗户传来。一个红衣女子扒住窗棂向我挥手:“唉。嘿嘿嘿……”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浪笑。

正不知如何,哪里又响起一个声音:“莫理她。她是疯子。”我寻声望,见一个土里栽菜的老太婆抬头正对我说话。

“怎么就疯了呢?”我好奇。心里很为那女子惋惜。

“前些年出去打工,还不是给人害的。”老太婆很悲愤。我再回头去看,那女子约摸二十岁出头,蓬乱的头发披散着,无法看清她的脸貌儿,我猜想该是很好看的吧。

我不敢多问。

“唉。嘿嘿嘿……”那浪笑刺得我心痛。

也不敢去再看一眼,想到她豆蔻年华,怀揣少女的绮思遐想,急不可耐地扑楞楞搧动翅膀撞入滚滚红尘……

就到青㭎林里去转转。伸入林子的石梯路,三米来宽。这路是镇政府修的,因为树林的顶端就是烈士墓。路的两边也有几座百姓的坟,尽管树叶覆盖,但坟头和墓碑仍显露可见。烈士墓碑高高矗立,需仰视,碑下是一块很大的坝子,现在落叶满地,但每年清明节前政府都要派人清扫,政府和学校要来墓祭。触景游神,恍兮惚兮中,耳畔似响起枪炮声军号声冲杀声,一个个英武的战士如猛虎活现。我不觉打个冷噤,一阵寒凉袭来,秋风卷起坝上树叶飘在空中打旋儿,像是无数的幽灵翩跹起舞。

头顶掠过一队“人”形的鸟们,翅膀剪裂空气掀起一阵声浪。我凝立风中,目送它们南去。它们像很亢奋的样子,——这可不一定是大雁,人们总是习惯于这种思维,人字形飞的鸟就是大雁,其实别的候鸟也这样飞。有研究证明:人字形飞可帮助鸟类节省能量。——就说此去衡阳吧,不知有几千里路要飞,途中是否有瞄准它们的猎枪,有没有老弱病残的忧困,会不会飞着飞着,身子一斜一头就栽下地去。我心里对那些鸟们说:你们为什么要飞呢?!也许你们的生命注定是这样开始也要这样结束的吧。

人的生命是以怎样的方式开始又将怎样结束?这个可不好说。我常想,生活就像一条河,每个人是河水里浮流着的一粒砂子,你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是被水流裹挟着向前游走,你注定了不知在哪里什么时候是要沉淀的。生命的激越迭宕,痛苦磨折真不是你个人能掌控的,就像那浮流着的砂子的遭际。

晚饭时与妻谈起那疯女子,妻说她晓得的,李某的女儿。妻是本地人,对身边的人事都比较清楚。妻惊异地问:“你没认出她,她是你12级的学生?”我的心突然特别地疼,苦苦搜寻脑海每个角落,都没有一个可与她对上号儿的女生。妻又提醒:“你班的那个文娱委员,对人很和善,见人就打招呼的那个。”我几乎惊呼:“是她!”怎么可能是她!我办公桌上至今摆放着的那个足球笔筒就是她送的呀!我很艰于呼吸的痛苦了。我想起了她过往的一些片断:她没能升上市级重高,读了职高,听说职高只读了不到两年就被某公司看中招了去……迷迷糊糊中,我的脑里闪现出另一番场景。

毕业联欢会结束,我算是把那届学生彻底送上了岸。我回到办公室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六月末暑气如蒸,烤得人毛烘烘的难受。

此时进来一个满面笑容的女生,捧着一个东西到我跟前:“谢老师,我送你个小小心意做纪念。”我很高兴地接过来看,是个玲珑别致的足球状笔筒,可插好几支笔。我抚摸着,戏谑道:“为什么送我?”

“我要感谢你。”

我侧一下头:“?”

“你帮助过我。”

我惶惑。

“谢老师,你肯定记不得了,初一的时候你帮我找过笔。”

“什么笔?”

她提醒我:那次我把学生集中在教师会议室考试,考试结束我和学生都回到了教室,一个女生跟我说她的笔落在刚才的座位上了。我们的教室和会议室隔着五层楼,且我已还了钥匙。我对她说现在去拿可不行。她的脸刷地红了,眼神黯淡下来,怏怏地回到座位上。她失望的神情使我顿生歉仄,但急着讲课我也无暇顾及解释,课后竟忘了这事,晚饭时猛又记起,赶忙去后勤处要来钥匙,在会议室的一张桌里找到了那两支笔:一支钢笔,一支签字笔。趁晚自习课间休息我给她送到教室去。“是这两支笔吗?”我问。她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胀得绯红,点点头,双手忙来接。

“这种小事你都记得,真难为你了。”我感到很欣慰。

“这不是小事。只有这件事你才是为我个人做的,我当然要记住。今后你只要看见这个笔筒,你就会想起这个故事,你就会记起我。”

这位不再害羞的女孩儿向我挥挥手说着再见走了。

“唉。嘿嘿嘿……”

那个红衣疯女的情景再次浮现。她一定是认出我的,一定是在跟她的老师打招呼。她想说什么呢,她被她的父母幽囚在屋里,她曾经是个多么可爱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啦!

我被折磨着,这一天的所见所想全在脑子里翻搅。我点上一支烟,躲到走廊去,不想让妻看到我噙满泪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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