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夜分,突然停电,室内骤然一片漆黑。
阳台玻璃窗下地板浮印着各形各状的光块:方、圆、三角、星星点点,晶晶如银。这些皦皦光斑是雨篷和窗帘间罅隙的天工巧作。蒿目一眺,蓝水晶似的莹莹夜穹皓月悬空,像漾漾地漂浮在蔚蓝的天海上。疏星几点,灿若金豆。
回望室内,视杆细胞作用的暗适应,看到光块反射,清辉弥散盈室。
我恍若立于渺渺太虚。
翻查手机,敢问今夕何日,原来农历十四,正是所谓"电",明日"望",后日"既望",都是玩云赏月的好日子。
惊觉红尘中自己早已迷失了明蟾,不知何时,有多少年,我的屋内夜晚充盈的都是灯光,从未放过月光进屋。夜成了被人为压缩的一方白昼,流星和萤火虫都渐冻在童年的记忆里。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的昼夜感越来越模糊;或许,更多事物的边界感也都在淡化。很多时候,似乎丧失了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碌碌地虚与委蛇于生活的无赖。生活与生命的边界感融化了。我知道,真正融化的是我,我的生命在向生活投降,而我的颓靡正如这五月的蔓草蔓蔓日茂。
伫立窗前,梅夏的夜,透着温软的成熟、热情的娴静、晶亮的厚实。超能的倪克斯尽显她的妩媚,霄露沾身,夜飔拂过习习清凉,混着各种植物气息的新绿,沁入心脾,来刻意经营一门心思的宁静与旷达。
我喜欢这月夜,朱自清说,“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
久违的愉悦轻松,刚才日光灯下的焦灼,说也奇怪,在夜色中消融了,忙碌无知无觉被卸下,疲惫得到安歇,腰骨得到舒展。微风送来茉莉花香,是哪里来的,仔细左右嗅觅,原来就来自手跟前一盆茉莉,簇簇花朵映着月光,似奶色的梦的胚珠在发芽。仿佛这香味又来于自身,褰衣细嗅,确也是有的,但不同于纯粹的茉莉香,难道是体香。听说动物在安静和恐惧中产生的气味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人这种高级动物也会如此。夜沉淀了痛苦,会生发一种特异的味道,宁静的人格外美丽,定会散发别样的风采。
蓝色的雪也盛开着,那些蓝色的花朵在月色中益发清幽朦胧,它们立在花枝上,像三三五五聚着的蓝色的蝴蝶。我没有惊扰到那些花朵朵,它们不会飞离我的阳台。我用手背轻拂过那些绿艳娴静的叶片片,柔滑如冰肌玉肤,微凉的惬意在神经里传导入心。我清楚,这是快乐与和谐,是幸福的味道,
我庆幸今夜与月光的邂逅,我知道,享用这样的月夜也是缘分,生命里这样妩媚深情的夜没有被虚掷,有所期待,与天地自然又多了几分冥会,心又添了几许明澈。
夜消融了所有脸谱,把所有眼眸收聚成皎皎月光,爱的光辉朗朗入怀,我想我能够坦然向路人微笑,能够对所有不耻最后的成功者点赞,能够不厌其烦地问候灵魂相似的陌生人。这是美好的夜的味道。
放眼望去。
轻缦的月纱帐笼罩着,大地是一张无垠的温软的床,连绵的山峦低姿酣卧在床上。幻如玉枕纱櫉,半夜凉初透。三峡库区泄水期,长江在这里大写成一个瘦“S”湎湎流过,浮光跃金,另一端延至目力所及的蔺市镇,一片星星点点灯火。这样的夜景,如心底深处有美妙的音符在流淌。
街灯明亮,照耀着一条街的守候。
天灯皎皎,分不清哪是人间哪是宇宙。
靡望的夜是倪克斯的华冠丽服,何不谛听她的心语。虫鸣的调式各各成韵,两部鼓吹高亢与低缓齐奏,更有抒情似的各路浅唱低吟,这大型的露天交响音乐会摇曳着盈耳的静谧。这心语有着妙赜的内涵和深广的外延,能咀嚼出夜回味无穷的味道,经受住诱惑的考验。
白昼的繁华与喧嚣潮水一样退去,夜的岸上杂陈着斑斓的嗜欲的贝壳,贝肉已被岁月的虫蚁啮食掏空,我听到了夜风吹送着的咸味和苦涩。在时间的长河里,成功与失败,老眼看来浑似梦,何不停下脚步,丢弃盔甲,在星空之下,月光之中敞开心扉,多一份旷达,滂心绰态,姣丽施只,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喜欢夜的颜色,包容而不媚俗,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我喜欢夜的味道,轻轻的柔柔的甜蜜,幸福着疲惫着。
夜是一池黑色的温泉,身体和灵魂都可以赤条条地洗濯。
夜里,心不再浮躁,呼吸不再急促,脚步不再狂野。
夜里,有多少美酒在酝酿,我喜欢夜的味道。
夜的另一端连着黎明,太阳会在明天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