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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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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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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

下到楼底,来福就在梯口候着。不知是刚好碰到,还是它早就候在那里。它跳两下,仰起身子,两后脚支地,两前脚曲着向我。我唤它:“来福,来福!”它就来我腿上蹭来蹭去,绕上几圈,然后朝我惯走的右边领路走去。回头见我向左路走了,又急踅身回来,跑到我的前头去,摇摇摆摆的走,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望我,见我跟着,又搖颭往前走。

到超市是百多米长的梯步,来福身子一曲一伸就是三五步,就回转身来望我,我跟上了,它又一曲一伸跑几步,再停下来等我,伸出鲜红的舌头在嘴角两边舔几舔。经过的人莫不歆羡,夸赞来福乖巧有趣通人性。超市服务员虽是熟人,但也不许来福进入。我对来福挥手,说:“来福,回去!”它转身下梯步去了。

我结了账跨出超市,来福却在门口站着,一位小孩一手在喂它薯条一手摸它的眼睛。它见我出来,噌一声就跑过来,在我面前跳两下,绕腿蹭一圈,就跑到前面带路往回走。

到了楼口,我喝道:“来福,不许上楼!”它望着我,见我消失在楼道才乖乖地朝它现在的家走去。

哪曾想,此次分别或成永诀。来福失踪好多天了,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不知何人如此不谅,让爱它的人都受到了伤害。

来福是只成年柯基狗,矮胖矮胖,两尺多长,怕有四五十斤。脊背黑色,腹部和头都是白色,两只耳朵却焦黑,双眉棱上有纯黑色的两点。

来福原是冉红梅老师的爱犬,是只极通人性的乖狗狗。

前些日子冉老师身染小恙,无精力再照顾来福,便在微信上寻找爱犬人士。鄙人自知是爱犬之士,却非养犬之人,见到可心的乖狗狗唤几声摸摸它脑袋这是做得到的,至于——,用妻的话说我是个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但冉老师是我敬仰的才女,爱人及犬,我想她要送走来福必是情非得已,我可代为养些日子,迨其贵恙全瘳则奉还可矣。与妻商量,她慎重地告诉我:“你可要想好,狗是开口货,吃喝拉撒睡无一样可以偷懒省心的哟。冉老师是什么条件,把狗养孬(川话读pié)了,对得起人家吗?”末了还加上句:“你看你养的那些花嘛!”一席话令我趑趄不决。

说到花,花美,我也是十分钟爱的,常觉得欣赏别人的花不过瘾,非亲自侍养不足以尽表我心。兴高采烈买了来,恨不能与之同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日不松土浇水寝食难安,最终剩得一阳台的花钵诉说着繁华去后的苍凉。问懂花人士花是怎样死的,答我:爱死的。

但冉老师有难处,不两肋插刀,更待何时!

妻是见过冉老师的,之后她说可算是见过才女了。去年的一个冬夜,有十来位文友在涪陵海鲜城餐聚,冉老师和张江元教授都在,我也是此次幸与她们相识。她们谈吐温润,气质高雅,洗我耳目。餐后又去“时代名流歌城”唱歌。妻自觉不能为伍,就在宝龙广场闲逛等我。夜阑人稀,寒风侵体,她背着个包走过来又踱过去,常有擦身过的人拿异样的眼光瞟她。她忍不过就去海鲜城找我,见已人去楼空,打电话给我,我回在唱歌。她对服务员要求避下风,服务员说我们也要关门了。接妻电话,立马叫上冉、张两位老师匆匆驱车离去,因为要送她们回长江师院。在宝龙广场口接到嗒然的妻,妻见车内安坐两位漂亮女士,强颜堆笑,彼此遂得相识。一路过去,言笑晏晏,所谈甚欢。

有此机缘,妻很容易被我说服。

妻愿意与我同往,开车去郭昌毕医院(冉老师住在长江师院,此时来福已寄养在她儿子家)把来福接来。

从此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是日午时抵家,左邻右舍见从车上拽下一条宠物狗来,哄然入室,将狗狗团团围住,胆大的小孩摸摸它的头揪揪它的耳,大人七嘴八舌,有夸狗通人性的,有说狗难养的,还有混账话说狗肉好吃的,满室啾啾。来福蹦了几下,报以一大泡热气汤汤的狗屎狗尿,四邻见状,哄然而去。

洒扫庭除一阵忙碌之后,静下心来要面对一连串棘手的问题。决定把来福养在做生意的门面处,白天都有人可照看;移民街处家在七层,白天我上班后家里无人,出入也不便。吃的暂且可买包狗粮,睡的颇为难,偌大一条狗一时难以做个狗圈,只有人狗共用一厕,一张旧毯折叠了垫上,布置出一个角来。夜里关它在里面。

第二天我到校不久,妻打来电话叫立即回去一趟,语气凄婉,像大难临头。回家见妻站在门店外,门紧闭。妻说狗从厕所出来了,开门怕跑了。我开启一道缝,人弓身进去,找到项圈和带子,把狗套住。几个顾客随妻进屋又掩鼻退去,地上几滩狗屎狗尿,乱躺其间的还有几只鞋子。厕所门下部已洞开,来福是爮掉了百叶窗跑出来的。

只能养在移民街楼上了。我牵着它爬上七楼,身出汗手发酸,它完全不听招呼,一上路就狂奔,力气小了根本就拽它不住。

把来福安置在阳台上,我白天在学校,眼不见耳不闻,倒落得清静,可到了晚上就不得安宁了。阳台紧邻书房,来福会不时来爮门,先是试探性的用爪轻轻划,有一下没一下的。我不理它。停了一会儿,继以爮门的力道重了频率快了。我去开门,才一道缝儿,它就奋力挤身进屋,几间屋撒欢似地跑,够了累了,站在屋中望着端坐看电视的妻喘气撩舌头。来福极知好歹,只要你对它一点好,它就会报答十倍。妻喂过它,它就贴着她转,以头和身子蹭她,把两只前爪往她膝上搭。儿子在复习考研,本来独据一室,听到嘻闹开门出来,来福又跑过去缠着他费,就因为儿子带它出去遛过。

无法忍受的是来福夜深了也不消停,总在你困极将眠时来爮门,两三次下来,已经无法入睡,躺在床上倒估摸着它何时又来爮门。我服颗安眠药,心想睡着了听不见就算了,哪知药物也不起作用,一夜煎熬到天明,白天身体如泥,双眼发饧,精神萎靡。

有天晚上,只好央告跟妻合铺,妻埋怨道:“你还是跟狗睡吧,我到上面(做生意的屋)去,别害我。”

几天下来,我的精神快崩溃了,跟妻商量:“必须送出去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跟冉老师说,不然她病好了问你要狗,你拿啥子还人家。”“说过了,冉老师同意。”“我也找到一家,就怕你不同意。”“哪家?”“汪叔。”“不行。来福可是书香门第的宠物,哪能落到补鞋匠(他养老前以补鞋为业)家去。”妻瞪我一眼,不再言语。

我想到了李主任,他家是别墅,家里又有老人。我把来福的照片传给他,情况也说明了。李主任微信回我:“冉老师的狗,养不好对不起人家。”

我又发信息到教师群和朋友群,寻求爱狗人士,都无人问津。

那晚我遛狗回来正要上楼,汪叔用异样的眼光看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想妻肯定跟他说了养来福的事,不知怎么的,当时我竟开口说:“汪叔,送条狗你喂。”他却笑了,不答话。他老婆在旁边说:“郑洪早就跟我们说了。她要折磨你个,看你犟得到哪阵儿!”

汪叔把来福牵过去,来福扭曲着身体四脚蹬地冲向我。我无能为力,你活健快乐,是乖乖的狗狗,可你生活不能自理呀!

来福被汪叔套着喂养了一星期。我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它,唤它,它就冲向我,但它的身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细铁链。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汪叔得意地说:“来福我养家了呢,今天放它出去都晓得回来了。”说话间,来福摇摇摆摆回来了。见了我亲热得不得了,在我腿间又是蹭又是爮,我捧着狗头说:“这就是你新家了,要听话哈!”汪叔大声喊:“来福,回去啦!”来福真的回屋去了。突然间,我感到莫名的痛苦和苍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可心里又为来福高兴,它再也不会被人圈养,它获得了自由,可以说,它此后的狗生是幸福的。

之后每天中午我都从学校打饭回家吃,多打些肉,来福都会准时在楼口的树下躺着,我把车刚停稳它就会奔过来。我把肉擀在树下草坪上,它吃得津津有味。有时见我上楼它就要跟了来,我一躲脚:“来福,不许上楼!”它回转身又去享用它的美餐了。

邻里有人不高兴来福上楼,因为他们净身入户却把臭鞋摆在门口,来福颇眼烦,就一只只叼到楼下草坪去玩。失主丢了鞋,找回了几次,对来福说:“再上楼来打死你!”到底打狗看主人,没有打。一天我在屋里听到楼道有狗叫,我知道来福被人打了。我没出去,人家是背着主人打狗,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我隔几天要给来福洗一次澡,也只有在我唤它上楼时它才会跟着我上楼,洗了之后又把它礼送回去。狗毕竟不如人有涵养,见了那些门前的臭鞋大阵,怕它又做我想做而不愿做的事,造成邻里不睦。

来福脾气好人缘好,哪个都可以摸它脑袋,哪个喂它食它就和谁亲善,从不呲牙咧嘴向人。榨菜厂的三位年轻妹妹工人,见了来福就稀奇,自己吃的零食让来福很沾了些光,来福就黏上了她们,见她们上班就要跟进厂去,门卫把它撵了出来,见她们下班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有天她们回到合租的屋门前了,驻足开门,却发现来福站在身后,讶异之余又把来福送回去。汪叔有天骂它:“你给老子好跟人跑,总有天要遭骗!”哪曾想一语成谶。

那天中午我打饭回来,不见来福,汪叔说昨晚就没有回来,昨下午跟几娃二往炼油厂方向去了。放学后我开车去炼油厂方向找了一圈,不见其踪影。第二天还是没回来,第三天,我的车刚停稳,来福就跑过来了。我举着饭碗,生气地吓它:“再乱跑不得给你吃了!”这次算是有惊无险。

到了清明节,几天都下雨,我也没下楼。天转晴了,我去老家挂青回来,汪叔喊住我:“这次来福可能真的丢了,三天了,都没见回来。”我说:“上次它不也是两三天后回来的吗,没事,会回来的。”我安慰他。

之后天天问汪叔,天天都说没有。一周过去了,我由忧焦感到彻底失望,只有忍痛微信告诉冉老师:“冉老师,来福失踪了!已经好多天了!”冉老师回我:“谢谢告诉。”我眼前浮现出冉老师眼噙泪水,强忍悲痛,用颤抖的手指发送这条微信的神情。

来福,你在哪里?是否有一条绳索正将你捆住,或者你又被别人喂家了?不知是谁,如此不堪,夺人所爱岂是君子所为!

现在汪叔又养了两只很乖的小土狗,名字还是叫来福。

也许来福明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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