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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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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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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这条虫

本地一句俗:什么样的虫就钻什么样的木。

—— 题记

 

山峦像大地的乳房一样丰隆,朝阳的霞光晕染那浮凸柔滑的线条,也晕染了整个东方。橘红色的空际。那黄亮晶晶的像个蛋黄的是朝阳,不一会儿,那蛋黄像被人戳了一筷子,彩黄的汁就四散流溢,晕染了一大片天。

第二节课后大课间排练诗歌朗诵。群里发了通知。这是该组专建的一个群。

下课铃一响,运动员进行曲响起学生往操场跑。值周老师集合整队后,跑步音乐哨声徐起:“一二一”节奏明快有力。全校学生一齐踏着音乐跑动起来。

界石中学这所农村乡镇中学,有学生500多人。大课间学生集体跑操,场景蔚为壮观。

韦克多并没有跑操,他从第一节课一直在操场上罚站。学生要跑操,廉成龙老师就叫他站到花台边。他读初二就有一米七二的个子一条灰旧牛仔裤,大腿以下全是人为的洞,大洞套小洞,没有皮带,任凭髋关节突出的两块骨头挂住。一件脏兮兮的T恤,白色变成了灰色,却要绾起来在腰上打一个结,彰露两瓣腹肌。头上箍条冒酸汗味的白发带。廉成龙极看不惯,两爪扯散衣结,一把抓下发带,掼在地上。韦克多心里不服,但心里明白:个子才及肩膀,块头甚至小两个型号。只好抬眼望天,不让泪水流下来。

韦克多叫韦玉国,同学知道了法国作家韦克多.雨果,就叫他韦克多了,也有叫他雨果的。在二胎政策没有放开的时候,他没有出生的资格,他的哥哥游泳遭淹死,为他争得了来到人世的机会。在他五岁的时候父亲生病去世,母亲怄疯,被政府送去了疯人院他就在堂兄嫂家进出。

跑操的队伍中有学生朝他笑。他也笑。学生点头,他也点头。他点头就看见了花台边趴着一只癞蛤蟆,肚皮一鼓一鼓,像在学他不服气的样子。学生集合拢来,值周领导在训话。韦克多抓起癞蛤蟆扔向学生队伍,队伍轰地炸开了锅,有女声失魂般惊叫。见韦克多箭一样射向垃圾池,纵身抓住围墙,扭腰骑上,一抬腿滚过去了。廉成龙老师反应过来,已不见了人影。

学生解散了。

程均老师跨出师会议室打电话:“你两个在哪点的全部等你们啦。”两个年轻女老师从厕所里出来,其中一个边走边接电话。

 

程均干练,有魄力,给人感觉有股风风火火的冲劲。短发,蛾眉,黑框眼镜架在玲珑鼻梁上,嘴唇棱角清晰,圆润下巴,胸部丰隆。她全部的女性魅力都集中在嘴唇和胸部。她使劲拍掌:“别谈雨果了,大家安静。”两位年轻女老师加入队列。“人都到齐了哈。今天我们利用课间最后彩排一次,下午就要见真火了。我们这个节目既要参加教管中心的,还要参加全镇的建党百周年活动。蒋校长说了,大家的辛苦,他晓得的。

“跑了吗?”后进去拿着手机的何茵老师问旁边的一位男老师。男老师悄声答:“翻围墙跑的。”另一位后进去的甄老师说:“廉老师有麻烦了。”

排练开始。

领颂男:“南湖的小船  荡着新思潮的涟漪  载着中国驶进新航线”

领颂女:“镰刀和铁锤  把七月的天空  镶嵌成一面旗帜”

扯何茵的后裙边。何茵不睬,双眼专注于朗诵材料。又扯,何茵仍不理。甄就收了心。

彩排结束,何茵问甄“啥子事,扯我?”甄不答,目光平视。“啥子事?”“装噻!”“哪里装我材料都不熟悉,不想遭诀!”何茵一头长秀发,面庞精致,白色连衣裙更衬出白皙肤色。她胆小,性格温和,才参加工作那阵,常有调皮男生用恶作剧来引起她的注意,表达对她的喜就被气哭。现在交了男朋友,行开放了些,也不讨厌跟男生说笑。人漂亮,头脑却不简单,大学读数学。甄常穿青色衣裙,人送她俩黑白闺蜜。甄个子稍高,长秀发,瓜子脸,却透着三分男子的英气,谈吐充满语文老师的爽朗与幽默。

脸色暖和过来,问:你送教入户弄了没有?“”哪有时间。“”我们傻兮兮的,每次都去,别个他们一学期只去一次。“”是么?“甄睖她一眼:”他们一次就把全学期的照片拍起。“”啷个可能。“”叫学生多换几件衣服,多摆几个pose。哪个不晓得是作假呀,心照不宣。“”确实也不起作用。别说那些智障,就是在校的又有几个好好读书!“”我们也要学倒点。“

接待室里围着一群教师,七嘴八舌在谈论什么,个个都像有些激愤。何茵甄婧两个走过了接待室门口,却踅进去看。地上有几张撕破的纸,墙上还有几张飘着,未完全撕下来。“真是太不公平啦!”“不上课的倒比上课的考核成绩还高!”“哪个狗日的还跟他认真上课!”“不是争究二三百块钱的事情,要用这个考核成绩来评优晋级啰嘛!”甄婧想起李世俊在教师群里说上学期的考核成绩出来了,叫大家到接待室看。现在也看不成了,就叫何茵走。教导主任李世俊跨进来,见他贴的考核成绩表被人撕掉了,脸一下胀得通红,挤眨着眼睛,眼镜就要往下掉,忙扶正,摊开手说:“这是哪个就混账㘔!对学校有意见,找蒋校长说;是我给你算错了,可以重算。你撕了,是啥子意思!?”“也不晓得是哪个撕的,但肯定不是针对你。”老师中有一个声音起来。“是这个考核制度不公平。”又一个单薄的声音,这声音就显得锐,显得刺耳。李世俊瞥见是物理老师驰臣,顺过眼去说:“公不公平,找蒋校长反映,我只是个做事的,你撕了!反正这次我是不重做的,我把这些给蒋校长捡去。”一边说着,就把地上的纸抓起来,把墙上飘着的也扯了。驰臣就急了,脸上的肉本来就少,一急脸就有些变形,干细的脖子暴出两条青筋来。他抢过一步拦住李世俊:“你凭啥子说是我撕的?”“没说是你撕的。”“大家都听到的哈,他说了‘你撕了“我说的’你撕了‘不是说你撕了。“”说了不敢承认!跟你说,哪个狗日的撕的。“有几个声音在笑:”撕的人早就走了。“李世俊一把捏着那些纸往行政办公室去了。

李世俊不到四十岁,多年担任教导主任。他走进行政办公室。行政办公室是一套双卧一厅的住房,客厅做了会议室,一间卧室做了校长办公室,另一间做了档案室。蒋校长在学习”文化强国“,见李世俊进去,脸色也不好看,就抬起眼,笑了笑:”啥子事?“”蒋校长,上期的考核成绩我贴在接待室的,遭哪个撕了。“就把那团纸放在他桌上。蒋校长把头埋得更低了,沉默不语。李世俊转身走了,蒋校长叫他回来:”这个拿走。找教学副校长,不能事事都来找我。“李世俊一肚子气,跨出行政办公室,随手就把那团纸丢进垃圾箱里。

蒋玉仁校长一年前是区教科室的政治教研组长,三十来岁。他自己在一次饭局上说,他是因为他老乡叫他出来当校长的,他老乡是副区长。又一次,他喝得舌头都短了,对在场的学校干部炫耀,说到这所学校只是来锻炼,一年最迟两年就调走,去任某区中学校长,到时有话好说。一年半过去了,他对这所学校的运行机制、管理制度、考核制度都不熟悉。出了这档子事,但不能说他对此漠不关心,考核成绩一出来,李世俊第一时间把电子档传给他看,他一看就发现了问题:学校中层以上领导的考核成绩全部进入前三分之一,七个称职优名额,中层以上领导占了五个。就打电话叫教学副校长苏茂荣来询问,苏说:”很正常,我们这所学校之所以近七年来升学率一直都是农村中学第一名,原因就在于学校领导踏实肯干,总是冲在教学第一线。他们取得的成绩都是按照考核制度打分下来的,如果要否定他们的成绩,就要否定考核制度。考核制度是沿袭下来的,现在你是校长,你说要改也可以。“蒋校长说:”那我的成绩是啷个考核的?“”校长的考核成绩是取前三分之一的平均成绩。你的称职优是教管中心拿过来的一个名额,不占学校老师的名额。““以前左校长呢?”“左校长直到退休都一直上起主课的,他的考核完全跟老师一样,按照考核制度来。你没有上课,你晓得的噻,你的考核办法是上次行政会讨论定的啰嘛。”蒋校长沉默一阵,抬起头说:”那把我的这个称职优名额让给教师。“苏说:”没有先例哟。“”我就做个先例嘛。“尽管蒋校长对考核制度心里不悦,但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刚才听李世俊说考核成绩被人撕了,心下窃喜,竟想到一句毛主席语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他对李世俊爱理不理,把他推给了苏茂荣。

 

近午细雨霏霏。梅雨时节的江南多雨微凉,春服已减,夏服未成,正是乱穿衣的时节。种情状,已然好多年了,三峡水库改变了库区的气候状况,消褪了夏季炎海。学校夏季作息沿用成例,五一假后学生开始在教室午休,但时届六月,学生仍着春装,时觉背心尤凉,不敢入眠。

下午点多。凤安午睡醒来,仍不想起,赖在床上辗转反侧。从窗子射进一束阳光正好照着他脸膛,晃得他睁不开眼。其实,他用不着那么费劲地打开手机确定时间,这束阳光从窗口射到枕上差不多总是在下午左右。他无法理清满脑子的紊乱,瞧那疲倦的模样,倒像是睡过了头。他试图用手支起身体,可他感到好难受,浑身软绵如泥。

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换了汗湿透的背心。在卫生间照镜子,镜面上现出一张布满倦意的脸,但那分明的轮廓,挺拔的鼻梁和笔直的下巴则又显示出刚强和积极进取的精神。

午休结束铃响,校园沸腾起来。校园的鸟雀不怕人,这里几只斑鸠在觅食,那里几只鸽子闲庭信步,麻雀一群一群地不时头顶飞过。

“别跑!抓住你有你好看,”两个男生在追一个男生,一个叫边用李子拽“还跑!”被追男生蛇形跑着,李子就落在他身边地上,惊起斑鸠和鸽子。被追男生反去寻那打在地上的李子,捡一个就吃一个几个女生围着拍手哈哈大笑。

凤安走自己的路,一个男生就撞入他怀里他一把抓住,男生说:主任好。”又跑开了。凤安用手指弹弹笔挺的藏蓝西装,松松领结。

三点,全镇参加建党100周年活动”的老师陆续进入中学科技实验楼顶楼会议室。

主持人是凤安程均两位老师一对帅美女。

第一个节目是观看视频“中国共产党100年述职”,第二项是诗歌朗诵,第三是歌咏比赛。中学诗歌朗诵和歌咏比赛斩获第名。

跨出会议室,暮云四合,西边的落日像蛋黄打在了灰盆里,或像一个发光的大灯泡隔着灰暗的天幕悬着。野旷天低树,眼前的树似乎窜到空中去了,像一幅高的水墨画。

凤安见很多老师往接待室去,猛一激灵,差点忘了签退。他提不起精神,心想是感冒了,乍热还凉天气最难将息。李世俊走在他旁边也是无精打采,问他也感冒了吗,他垂头丧气地说:“郁闷!”“晓得了,考核的事。”“一言难尽!“在他们的身后却有人说:”那个也怪不到你头上。“他们回头去看,见是苏茂荣跟在后面,李世俊就说:”苏校长,就看你啷个办啦?“”我们是照考核制度做的。考核制度未变之前还不是得照章执行?“凤安见也没有别的人,就说:”考核制度是二十年前建立的,之后遇事都是在那基础上增减,近几年连增减都没做过,确实有些条款过时了。“苏茂荣说:“你晓得的,在行政会上起码提过不下五次,要修改不合理的条款,但他不拍板,反正默起。”从接待室返回的何茵甄婧朝他们走过来,说:”签不起退了。“苏茂荣问啷个回事,她们叫他们自己去看嘛。三个去看,接待室围了一圈人,有几个幸灾乐祸地说着笑着。原来指纹考勤机被人砸了,外壳裂成三块,中间深凹进去。有人建议应该在接待室装监控,不然还会有人搞破坏。苏茂荣摸出手机给蒋校长打电话,对方接了,苏说明了情况,但对方始终没说一句话,弄得苏茂荣也不好先挂机,尬着,好一会儿才听到:”晓得了。“对方就挂断了。

苏茂荣笑着对大家说:”走哦,先去喝庆功酒。“

 

庆功宴安排在界石食府。廉成龙老师和另几个说笑着前往,蒋校长从行政办公室出来,招手喊:“成龙,你等我下。”

成龙心知肚明,找他准是韦克多的事,遂来个先声夺人,对蒋校长说:“上次就不该把他回来。”蒋校长沉默。“他来了,老师没法上课又跟同学打架斗殴。”“这次是因为啥子?”“他喜欢初一的一个女生,女生却喜欢初二的一个男生女生跟初二男生说了几句话,他就把那男生堵在厕所里打。”蒋校长无话。“这次我是不去请的。是他自己翻围墙跑的。”“大环境教育扶贫是国家政策,只能执行。”“他不是扶贫对象,他是问题学生,应该送工读学校。”“工读学校不是想送就能送的家长同意,区教委审批,哪一点你做得到!”“反正这次我是不去请的。本来他不读的,你要把请回来!”“横话嘛!哪里是我要把他请回来国家教育扶贫政策在这里,那,下次迎检你来说嘛。”“我又不是校长。”“我是校长你就服从。”气氛有点不愉快蒋校长丢一支烟给廉成龙,自己不抽烟也点燃一支吸,烟气里像罩着一张和颜悦色的脸“你是老教师了,年年教师节都表彰的,我相信你能想得通。”他停了停,“我们一起来做工作嘛,又不推给你一个人。”廉成龙捏搓着烟,也不点,也不说话。

几位美女老师谈笑风生,兴高采烈而过凤安对蒋校长点头:“走了哟。”蒋校长对廉成龙说:“走,喝酒去。”“气都气饱了。”“你的气量没有你个子大哟。”两人同行。甄靖和何茵也来了,甄靖着黑色连衣裙,白色绑带收腰,多了几分娇俏感,何茵穿蕾丝拼接的奶白裙,美得仙气飘飘“看看美女就没气了。”“那是你吧。”廉成龙心里仍有气似的。何茵朝他们笑笑就走过去了,径直上了楼。门卫那边一个女保安却在厉声喊:”何茵,何老师!“蒋校长也帮忙喊一声:”何茵!“何茵甄婧两个就折下来去门卫室。

门卫室前一个中年妇女跟手机里的男人吵。手机声音很大。男:“你还在和他联系。”女:“没联系没联系,你要我说好多次才信?我在学校的接娃二你不信,开视频嘛。”男:“你们发信息我啷个看得到。”女很气愤:“我发啥子东西信息嘛!你要逼死我唛!”就狠狠地把手机挂了。一个保安就劝她,不要在学校吵。她就跟那保安接上嘴:“哪个愿意唛哪个家庭没得点烦事!”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按一下,冲手机嚷:“你有完没得?别个都在日诀我了,恁多人把我盯倒起。”急得她双脚直跳,也带了哭腔又狠狠地挂了。那个保安连忙申辩:”我只是劝你好好跟他说。“”我那个死男人,啷个跟他好好说嘛!狗日的啷个不死在外面嘛!“手机又响了,她就把手机扔在上,但那手机仍继续响,还在震动着晃,像在足反(ban3命。

保安见何茵甄婧站在那里,就说:“何老师,家长她要把娃二接去看病。”那妇女捡起手机狠狠关了,苦笑着说:“娃二回寝室拿东西去了,马上就来。”何茵忙说没事没事。说话间一个瘦弱的男生就跑来了,把手里的请假条递给何茵,何茵签上同意二字后递给保安。保安就放了行。

保安几个就议论开了,其中一个女保安费敏说那妇女是她老家的,姓龚,都喊她龚四,现在的男人是二门,刚才那个儿是二门的。头门也有个女儿,离婚就随了男方,现在在读高中了。可能成绩也不怎么好,就交了男朋友,前不久怀了孕,那女儿不好跟她老汉说,就跟龚四说了。龚四就到学校找到了那个男生,领着就去找他的家长搞,要了人家两万块钱。她现在的男人在外面打工,啷个又晓得了这件事,认为龚四还在跟前夫联系,两口子就搞嘴。“摆起硬是笑人得很,”那女保安费敏反过手背揩笑出的眼泪,嘴都合不上,“那个儿被惯侍得不像话,十岁都还在吃奶,现在不摸倒她妈的奶睡觉就睡不着。”一个男保安插嘴笑道:“他是想日他妈哟!”“你说话也是没个遮拦。”“不是没遮拦,话丑理正,现在初二的学生你以为他哪样不懂嗦?”“你看那娃二瘦壳叮当的,你以为他妈没得问题!”“越说越乱说了。”“反正十三四的男生还在挨倒妈睡肯定不正常。”有两个男生蹦跶着过来了,手里拿着请假条,一扇一扇的。大家都不再说笑。一个男保安接过假条,边看边问:“做啥子?”“看病。”“看你两个也没得啥子病,又请假出去耍哈。”两个笑笑,蹦跳着出去了。

 

教管中心冷主任坐在上席,左边坐着一位陌生老人,面容清癯,满头皤然,戴着一副陈旧的黑框眼镜右边有蒋校长陪着。其余的都是学校中层以上的领导。酒过三巡,冷主任和蒋校长离席,说到别的席去走一圈。大家都不认得老者,也没人去理他,各自三三两两相互敬酒。冷主任和蒋校长回来落座后,又纷纷敬他们两个。

老者突然站起来,很激动,手在抖,说:“我敬大家一杯!”大家茫然,没有谁应,盯着冷主任看。冷主任斜眼看老者:“坐倒,你都恁大年纪了,这些都是年轻人,晚辈些。”老者不坐,端着酒杯僵着。“坐倒嘛。我介绍一下,这是冯适老师,整个三界区教育界都赫赫有名的上访户每年弄得我硬是头痛得很!”“我的政策没有落实嘛。”“冯老师,落实你的政策我没有权限,啷个给你落实嘛?”“所以我上访找有权的部门,你又不准我上访”“不是我不准你上访,这是政策。上面不准了嘛!啷个听不成话哟!”蒋校长贴着冷主任耳朵:“啷个把他带到这里来啦?”冷主任脸一板,颈一犟,大声说:“脚跟脚跟倒撵,有啥子办法!”蒋校长很尴尬。

“坐倒嘛。我提议我们敬冯老师。”

“你们先喝我敬的。——我敬你们。”

“好嘛。坐倒嘛。”冯老师仍不坐。大家举杯:“敬冯老师!”凤安眼前浮现出自己父亲的身影,一位幸运转正的老民师,就站起来,双手举杯,说:“冯老革命,敬你!”仰脖而尽。

冯老师热泪泉涌,坐下,摘眼镜眼。

冷主任喝一口酒,说:“冯老师代了七八年课,后来自己不代了,没转正。有的代半年课就把正转了,有啥子办法?!你是吃政策的亏。我在这个位子还是对得起你噻,退休老师那样待你,虽然没有工资,逢年过节还是给你送了慰问品嘛这是我单位的钱啦!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嘛。

“我也不缺吃少穿,娃二都有工作。就是心不甘!有人说我,国家一有大事就上访。国家有大事,举国都庆祝,可是有哪个想得起我们,我们享受不到改革开放的成果。这个时候想起就毛蔸,想让国家不要忘了我们这些人。”

“冯老师,你都恁大年纪了,还想这些做啥子?该好好的舒舒服服的安享晚年生活!敬你!”蒋校长笑着,拿酒杯去轻碰一下他的酒杯,没有碰到,自己就喝了一口

“我只晓得,这话是别人说的,叫归属感。人没有归属感,灵魂就无所皈依。”冯老师喝一口酒说。

又有老师敬他酒,他都站起来双手托杯回敬:“羡慕你们赶上了好时代啊!想起我们那阵好苦哦。猛喝一口,就开始讲他的辛苦史。说他是一个村校的民师,学校就五个老师,三个民师两个代课。还有个代课的是个女娃二,初中毕业,请来临时代课。学校离界石镇十六里路,在一个山坡上。以前是座庙,叫隍庙,那时还不叫镇叫乡,学校就叫界石乡隍庙小学。每天天不亮到校,天黑才拢屋。到学校去要走五六十米的崖边田坎路,不足一尺宽,下雨天又滑。路里边是冬水田,外边是悬崖,竹子尖和树尖都在脚下的……他还要讲,冷主任打断他:“喝酒,莫讲老皇历,你那些我都是经历过的。我师范毕业就分在隍庙小学。”“你那才一年时间都不到。”“我是啷个遭分到隍庙去的?就是因为我初中的班主任在乡中心校的,他跟老校长关系不合(guo2),怕我两个合伙拆他的台。就恁个,他就以充实村校为名把我安排去了隍庙。那个时候整个乡学校他说了算,还不是得去!啷个办?搬起石头打天啦!”他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掷。“你还是占贵人相助——”冯适眨巴着眼镜后的眼睛,想说下去,但冷主任一拍桌子,他就把话吞到肚子里去了。“莫说那些,你说我占我堂客的舅舅个嘛?他一个乡财政所长有啥子权力!”被冯适吞到肚里的话却不服,在心里仍倔强地说:“就因为你,民师一年都没有拿到工资。把你调去中心校,才补发了了事。”

“这个酒喝起打哽啰。一口,杯中的清干!”蒋校长一仰颈子,就把杯底朝上亮给大家看。另几个也干了。冷主任抿一口,说:“我是喝慢酒。”蒋校长不依:“像你恁个喝一杯酒喝三杯水,早就排出去啦。”冷主任看一眼冯适,对后勤主任马建国说:”冯老革命,你就不喝了。年龄大了,出了事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建国,你把冯老革命拉到街上去,开间房,让他好好休息。“冯适推一把眼镜,说:”我还没醉吔。“”好了嘛,去休息。醉了还要得个屁!“马建国就扶着他出去了。

几个已下席的老师在门口看,冷主任就喊:”进来喝,莫在门口晃。“那几个笑着,边说边转身离开:“上不起你们的镲子。”

冷主任捻动手中的杯子,又在桌上敲,很轻松地说:”刚才上访户在,喝高了他好出去摆哟。现在大家莫端起,敞开了喝。共产党的江山是打出来的,精彩的人生是喝出来的。今晚看看哪些是酒精考验的。“蒋校长哈哈笑道:“冷主任,我们两杯都完了,你才第一杯。”“我也是两杯。刚才出去端了一杯不算?”蒋校长不好点他的黄,刚才他两个出去跟其他老师端酒,结束时明明两个都还有大半杯,可冷主任回到座位上竟是空杯子了。其他领导不好参言。凤安站起来就把大家的酒杯倒满。办公室主任程均站起身说下席了,大家就笑说你今天特殊情况就饶了嘛。冷主任说:”女人耍赖就说特殊情况,男的耍赖就说要开车,硬还没得办法查证。“后勤副校长云景敏把手罩着酒杯不让凤安倒,说再喝就醉了。云景敏已是半老徐娘,腰圆胸挺,半年前是黄脸皮,还有几块指肚大的雀斑,不知用了什么美容产品,褪了一层皮,面皮就白嫩了,只是还残存几块深浅的肉红色,初一看有点瘆人。冷主任说:”女人自带半斤酒量。把那次去浙江要钱的气魄拿出来。“大家都问怎样个气魄,没听说过。冷主任说:”喝毛了,这席上的没得哪个是她对手。“大家都要求冷主任讲。他说:“我们还是为学校办了些事呢,科技实验楼就是我跟云景敏两个喝酒喝出来的。那硬是拿命去拚呢。”原来浙江嘉兴对口支援界石镇,镇政府就组织一批人去嘉兴联谊,说不好听点就是去要钱。学校就是冷主任和云景敏两个去的。”席间人家明说,酒喝好,钱好说,一杯一万。一两的杯子,五粮液,我喝了十五杯,云景敏喝了十二杯。但是,云景敏要到的钱比我多。那个财政局长格老子色迷迷的,看她喝了五杯了,就半夜吃桃子往火巴的捏,说漂亮女人值钱,你再喝,一杯两万,她硬是又连喝七杯。还得撑倒起不能吐哈,吐了减半。回到宾馆,去的人没得哪个没有吐。“冷主任问云景敏:”还记得那个农经站长不?“”啷个记不得嘛。简直是侮辱人家。““他喝了几杯就不喝了,打退堂鼓。钟书记桌子一拍,眼睛一瞪,骂道,日妈叫你出来观光的唛?对方就说,不喝也行,那几步梯步,倒着爬上来,一次一万。那晚他硬是一个人要到二十万啰。——我就那次跟云景敏两个公奔了一次,格老子手都没摸到一下,要到的钱就修了那座实验楼。”云景敏脸红了,笑说:“摸嘛,一双老手比得妹儿的手嫩唛。”蒋校长说:“现在人家离了的,私奔都没得问题。””她离婚不关我的事哈,我不背这个黑锅。“大家跟着取笑。

李世俊觉得没意思,附和笑几声,喝了两杯就说先退席了。凤安打趣道:”打退堂鼓要倒爬楼梯哟。“在哄笑中,李世俊出门走了。蒋校长手机亮了,是静音,见是给他开车的老师打的,就说:“冷主任,你们慢慢喝,在催了。”起身也离席而去。

剩下来的冷主任、苏茂荣、云景敏、马建国、凤安,他们继续喝。冷主任突然问:“建国,你把上访户安排好了没有?”“哎呀,烦得很,硬是拉倒不让走,拉倒我汪汪的哭㗏,起码劝了十几分钟我才走脱了。”“说实在的,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恁大岁数了,又不缺吃少穿,还搞哪样东西嘛!”凤安说:“可能是他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窝囊,所以他说没得归属感唻。换位想想,觉得他也可怜。”苏茂荣说:“他这样搞,可能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给自己一辈子有个交待嘛。”冷主任突然话锋一转,问苏茂荣:“那个考核成绩撕了,考勤机砸了,我看还是有点不正常呃!”大家面面相觑。苏茂荣反问:“恁个快,你都晓得了?”“你以为我都没得个耳目啰,这个位子我坐了十几二十年?”大家一时沉默不语。冷主任接着又说:“我看这所学校要在他手头搞垮了幺台(结束、完毕)”在座的没人去接他的话。”没有不散的筵席,最后一口。建国,你送我回去。“大家就散了。

 

 

周五上午开行政例会,十二位中层以上领导到了八个,四个因上课或别的事暂时缺席。蒋校长拿出一摞文件,逐一读,语速非常快,偶尔到关键处解释一二句。第一节课间,逐渐有学生来行政办公室门前晃,是来找值周领导签请假条的,云景敏就不时起身去做。本周她值周。上课的领导也渐渐来了。蒋校长长舒一口气,深饮一气茶水,旋紧茶杯盖,说:“讲政治,讲政治站位,这个是不容含糊的;讲党性,讲原则,这是一个共产党员起码的要求。我们必须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要加强老师队伍的纯洁性建设,做好网络舆情管理。不要以为网络是法外之地,只要别人要查你,那都是分分钟的事。我有个朋友是国安的,说你就是个省长部长乃至副国级,你的言行都是受到监控的。这个不能出去说哈。你看某某,身边的厨师就是国安的,国外的势力也在他身边安插了间谍。——扯远了扯远了。下面说两起区教委的处分决定通告,这个我就不读原文,一是某校副校长猥亵女学生,已被撤职和调离原单位,再是某校校长利用职权要挟与女教师发生性关系,已被调离原单位。这个问题哈,在座的,总书记讲了要扣好扣子,我们各人要扎紧裤子,下头好耍了上头就不好耍——”蒋校长正在兴头上,马建国侧身在门口喊:“蒋校长,市场监管的来检查小卖部,发现有过期食品,叫你去。”“你处理就行啦,啷个要我去?”“人家点名要你去。说要罚款。”“罚他妈的个X,国家的学校他罚嘛!”他就跟马建国一起去了,大家就等着。蒋校长到了学校超市,见四个穿藏青色制服的,其中一个女的。马建国介绍:“这是我们蒋校长。这位是姜所。”蒋校长就与那女的握手,又跟另三个握手:“你们辛苦了。”“蒋校长,我们发现了一些过期食品,按规定是可以处罚二千元以上五万元以下罚款的。罚款事小,危害学生身心健康事大。建议你们马上清查,把过期食品全部下架处理。另外,营业执照年检,你们也没有做。”“好好,姜所,我们马上按你的指示做。马主任,具体落实下去。中午留下来我们吃个便饭,联络一下感情?”姜所说:“谢了。下次再检查到这种情况就公事公办啰。”蒋校长连声答应好,送到操场,就对马建国说:“建国,你送一下。”

蒋校长回到行政办公室,问;“刚才讲哪儿了?”苏茂荣提醒:”扣扣子,扎裤子。“云景敏噗的一口笑起来,忙埋下头去,还不停地笑。蒋校长茫然:“啥子事?”云景敏抬起头,一手捋头发,又揩揉眼睛,摆手说:“蒋校长,不是笑你哈。我们以前那位老主任,在师生大会上讲话,坐着,就有领导发现他没扣裤门,上台去提醒他,说‘下面的’,老主任很不高兴,大声回他:下面的,我要讲!”大家一阵笑。蒋校长又言归正传,讲安全是工作的重中之重,特别是庆建党百周年期间。凤安见话马上插一句:“蒋校长,安全工作还是另安排一个人啰,活路太多了,我根本忙不过来。”因为安稳办主任交流了,蒋校长就叫凤安这个德育主任一肩挑起,说德育安全不分家。“人家老师超课时都有补助,我做两个人的活路——”“不说了,到时我给你多倒杯酒。”凤安不好再坚持,坚持也没用。

云景敏说:“蒋校长,今天老师签到我就是用纸片片写起的哟。”“我来之前,听说界石中学老师的素质很高,还是有闹窝雀哈!”“人上一百,行行色色啰嘛。”

苏茂荣说:“考核成绩啷个办?这个只能由你来定夺。”“不合理的改,合理的依旧执行。”“哪些不合理?”“大家说嘛。”一时鸦雀无声了。最后蒋校长说:“我只说一条,必须讲政治站位,必须讲服从,如果不服从学校安排,评优晋级一票否决。我建议,教学这块,由茂荣牵头,组织教导教研系列领导和年级组长讨论,先拿出个初步方案来,大家再开会决定。”

“签到签退还没有落实吔?”云景敏又说。“大家看,这个还有没有必要?”苏茂荣说:“如果不签到签退,那李世俊排课就难。第一节课和最后一节课就没得人愿意上。”“安排噻。不服从安排就一票否决。”“就看你执行得下去不?”“大家执行,啷个我执行呢?!大家又无语了。

李世俊说他下节有课,就提前告退了。

蒋校长的电话亮了,接了,就对凤安说:”区教委检查安全的来了,你去接待一下。“凤安不乐意地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把一行人引到行政办公室。蒋校长快步奔出来,笑说:”我们在开行政会。“凤安说:”要检查资料。“蒋校长转身对干部们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干部们出来,检查的进去。落了座,凤安给他们一人发一瓶矿泉水,一边说:”蒋校长,那些资料我不晓得哟。“蒋校长向那一行人解释:”原来的安稳办主任交流了,凤主任才接手,还不熟悉。“”喻主任走时资料倒是抱了一堆给我,还没去整理。“其中一个说:”食堂的资料呢?“”那没问题。“抓起手机给马建国打电话,说要检查伙食团,叫他来带人。马建国很快就来了,凤安也跟着去。马建国喊伙食团长把鞋套和口罩拿来,他们穿上鞋套,戴上口罩进入操作间,翻看各种记录,查看饭菜留样,查看电汽线路。还是指出两个问题,一是饭菜留样数量不够,二是隔鼠板高度不够,说现在的老鼠很狡猾,也很健壮。马建国叫伙食团长立马改正。好在凤安机敏,边走边给学校超市打电话,叫把门关了。那一行人在校园内转一圈,没有看到学校超市,也就没有提起。凤安马建国把他们送走了,回校长办公室复命,见蒋校长扒在桌上,或许是睡着了,便没打扰,就无声无响退了出去。

 

这天中午,凤安提着电脑就要跨过教学楼宿舍时被叫住了,告之要开会,说通知发在教师微信群风安有个习惯,只在查看信息时才开网络,平时都是关着的,如果查看时还没发这条信息,他就要在下次开网络时才看得到。他的手机陌生号码也打不进去,只有他保存了的号码才行。叫住他的是甄婧,把一个喜糖包送给他。他连声说:”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请喝喜酒?“”星期六中午,在西拉大酒店。欢迎全家光临!“”一定一定。“

午休铃响了,全校老师陆续来到会议室。程均说是党史学习考试,上面要求交材料,要照片大家坐好,Pose。“她拿着手机选择不同角度拍照。一个声音说:”我又不是党员,啷个要学习党史嘛?“蒋校长把他的空白试卷搁到一边,很严肃地说:”在座的都是知识分子,不要做那些端着饭碗骂娘的事,也不能说那些梭到桌子脚就咬人的话。“

这时候甄婧和何茵各提着一塑料口袋东西进来了,就向大家的座位上抓瓜子花生糖。大家见有喜糖吃,气氛顿时活跃,一个问:”是哪个的,还是你们两个的?“何茵红着脸急着笑说:”是甄婧的哈。“”吃了晚上睡不着哟。“”我们这里的风俗喜糖里是不放瓜子的哟!“”啷个不可以?瓜子瓜子,早生贵子;花生花生,儿女花着生。“那个声音就低着说:”我们这里,瓜子俗名叫望儿回,谐音望二回。所以,你看农村办喜事,是没得瓜子的。“”啥子时代了,还信那些。“

蒋校长喝了一口茶水,手拍讲桌说:“边吃边听我说,下面讨论延时服务方案。听苏校长宣读草案。”苏茂荣逐条逐款读了。廉成龙就发问:”我只问一句,没有上延时服务的享受这个补助不?“没有人来回答,一阵尴尬之后,蒋校长说:”廉老师对工作一直都认真负责,他也运气不好,遇到了韦玉国这样的学生,影响了他的工作业绩,我把我的称职优名额就让给廉老师。“廉老师立即反驳:”我不需要,谢谢蒋校长。我各人没得这个能力我认了。“蒋校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大家七嘴八舌:“以前学校开展有偿服务,定为乱收费,被叫停。”“不准学校补课,撑活了好多校外服务机构。”“现在出问题了,又搞延时服务,还不是变向收钱!”驰臣用指头点击课桌,用他那尖哑的声音说:“一纸文件就所谓拨乱反正,上面的想一出是一出。老百姓想把什么搞乱都难。现在之所以如此之乱,是老百姓能搞乱的吗?“都是弄学生的钱。”“学生哪得钱?是弄学生家长。”蒋校长厉声道“莫这些那些咸淡!——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公家吃农民,医生吃患者,现在国家政策叫你吃学生,就按政策执行又不是叫你制定政策,说那些有啥意思!驰臣又说:”那就按政策执行就是,叫我们讨论啥子?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苏茂荣说:”有建议提建议,莫把话扯远了。“苏茂荣心知驰臣心里不舒服,最早兴起老师补课的时候,他就和老婆一起办了个假期补习班。他老婆是英语老师,他两个一个上物理一个上英语,就租用学校的教室。有老师眼红,向区教委举报。在当时老师办假期补习班是普遍现象,区教委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举报就不处理。他被举报了,就责成学校处理。领导就叫他到校外租场地,他就把学校的桌凳搬到街上去办,又被人举报了,这次责成教管中心处理。冷主任对他两口子说:“全校几十双眼睛盯倒的,难免有的人眼睛不会充血。你们有教书育人的热情,很好嘛,我跟学校领导商量了,由学校来办假期补习班,愿意来上课的都可以,这样就堵了众人的嘴。学校办了几期补习班,上面说是乱收费,被禁止了。于是社会上的补习机构就如雨后春笋,蓬勃一片。从那之后,驰臣两口子上课就没了激情,每期考核成绩都在后三分之一。试了几次想调离这所学校,谈何容易,既无门路又无钱。有次两口子提着礼品去一位区教委副主任家,别人硬是叫保安来把他们礼送出门。他出门就跟老婆发狠,说:”哪个狗日的,今后再跑调动!那些狗日的吃了老子烟酒的都要得癌症不得好死!“最后会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周后,大家都想得这个钱,只得服从学校的决定,所有的人平均排课,校长不上课得平均数。

散会后苏茂荣就去找蒋校长:“你之前说把你的称职优名额让给老师,我们就按考核成绩顺延给了甄婧了,今天会上你又拿来踢点球,啷个给老师解释?”蒋玉仁看了他一眼:“我高兴给哪个就给哪个,我的名额。”“那甄婧的称职优还算数不?”“就给她嘛。廉成龙他不要就算了。”

下午三点钟,蒋校长和凤安去教管中心开安全会,中心是确保建党100周年安全。五点周前会,校长宣读了一通文件,传达了教管中心安全会议精神 反复强调建党100周年活动安全

散学时,学生列队依次扫渝康码出校门。此时驶来两辆警车,一辆下来的两位是校保支队的领导,另一辆下来的是派出所詹所和两名警察。詹所是个黑面大汉,身体异常强壮,听说他皮火很重,天天都要冲冷水,冬天也要下长江游泳,不然心头难受。他当兵的时候就和地方的地痞流氓打过架,单挑五个,其中一个被打断三匹肋骨,送到医院就进了ICU,他也因此被关了三天禁闭,挨了处分。本来可以在部队提干的,这件事被人拈着,名额就被顶替了,转业回到地方就进了公安局,又被下放到派出所去镇守一方平安。校保支队的领导在查看监控视频,翻看外来人员和车辆出入登记簿、学生出入登记簿。詹所把门卫一顿训斥责问:“为什么不检查我们的身份证,为什么不给我们量体温,为什么不给我们登记?”门卫辩解:“一看你们都是领导,你们也都是认得倒的人。”“跟你们讲,越是上头来检查的领导,越要严格按要求做。你对他越严,他越认为你工作认真负责,你放他人情,他反说你工作马虎了事。你看你们持械没有?这个时候,学生离校高峰,要把木棍盾牌钢叉拿出来摆起,放在顺手边,辣椒水橡胶棍要随身佩带。不能说是熟人就不检查 ,万一他被犯罪分子劫持了呢?“不少学生张皇地看着他,仿佛大难临头,另两个男生却在窃笑,一个把嘴附在另一个耳朵上:”肯定电视剧看多了!“詹所见校保支队领导已经出了校门,忙折身出去,另两名警察也紧跟着。他们钻进车,又要赶去下一所学校检查,他们很忙。临出发时,詹所揿下车窗,探出头来对门卫喊:”校门要随时上锁。

 

这天第二节课间,派出所詹所来上法制教育课。他是界石中学聘请的法制副校长,每学期都要对学生进行一次法制教育。以前詹所会讲一些生动惊悚的案例,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到精彩处,他也会对学生说:“此处该有掌声!”这是学影视明星的范儿。学生就大笑,掌声雷动。有时他有了停顿,学生会错了意,掌声就起来了,他笑着说:“喘口气,此处可以不要。”大家又哄笑。今天学校本没有安排法制教育课,但詹所打电话给蒋校长,要求来讲几句,关键是要照片,派出所也要应付检查。蒋校长说:“那就大课间二十分钟,只是怕你讲得不尽兴个?”“哪里哪里。要听话,都是为了完成作业。”由于时间短,精彩的案例过程没有了,只剩警告,就带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学生常听老师家长讲这样的话,詹所没向学生要掌声,学生也没有会错意。凤安在台下不同角度照了几张相。学生解散了,詹所对凤安说:“凤主任,传几张照片给我哈。”蒋校长这时也来到操场握詹所的手:“改天我们聚一下,这几天忙。”“好的好的,这几天大家都忙。”

送走詹所,凤安回到办公室,坐下手机响了,便点一下屏幕说“蒋校长。”“甄婧何茵说她们班有两个学生打架,你处理一下。”凤安就给甄婧打电话:“是啷个回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跟何茵到你办公室说。”甄婧何茵进了德育处办公室,把情况交换了。何说:“是我班的安全信息员反映的,他要求替他保密。”

两个打架的男生被带到德育处,一是甄婧班的,矮个子,面黄,头发长,一脸横肉,凛然站,面若冰霜,透着一股阴狠之气。他拒不开口。另一男生是何茵班的,低着头,鼻涕流出来又吸进去,实在吸不进鼻啦,就用手背一抹,下半边脸都是。凤安顺手抽几张纸给他,讨厌道:”出去弄干净。“

“跟我来。”凤安把一脸横肉带出办公室,走向科技实验楼。

走上一楼换步台,凤安阴沉着脸说:“这里不会有人来的。”相互对视一眼,他仍不开口两个缓步来到二楼换步台,凤安驻足了半分钟,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话:“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他脸色青了,开始喘粗气。来到三楼换步台时,凤安的指关节捏得啪啪响。凤主任,我认错。”他低着头说。凤安一言不发,他带回德育处

“是他有错在先。”一脸横肉像僵蛇暖过身来,又开始狡辩。

“他有错为啥子不给班主任说你就报复?你就可以把尿屙在人家茶瓶里!”他没有想到凤安的声音如此之大,拍着桌子吼道。口,无言对。

鼻涕男生是个小搅屎棍,爱和同学开个玩笑,别人就下死手整他。何茵处理过几次,最后都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作结。上学期大冷天,人家在厕所解溲正得劲,他去悄悄猛扯一把人家裤裆,一泡尿哪里关得住,淋淋漓漓打湿一裆。火巴皮不想惹事的就忍了,也有告诉何茵的,她就拉他到办公室站一阵,再讲一通道理了事。有一次就遇到个不愿忍的,纠结两个关系铁的同学把他的头按在便槽上,一人一泡尿水给淋了。这是安全信息员暗中报告给何茵的,这种事不好解决,他本人不告也懒得去追究。这次竟是他把一砣耳屎悄悄塞进别人嘴里,就是横肉男生说的他有错在先。横肉男生就悄悄把尿屙在他的茶瓶里,晚自习后他回寝室泡方便面吃,感觉味道不正宗,一闻一大股尿臊气。一脸横肉男生在床上滚来滚去笑。他扑过去就打,两个从床上扭挽到地上,宿管分不开,叫来了保安才制止住。

凤安心里明白,学生时代像这种事,就不是啥子大不了的事,但要把强势的那个压服住,不然自己倒下不了台。

最后,两个学生相互道,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凤安得以了事,伸个懒腰。

中午照学生午,算两节延时服务课。凤安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只能跟学生一起扒在教室睡了,心想:为了钱,只能牺牲自己的休息。他有心向学校建议,让学生回宿舍午休,可这样一来,延时服务量就不足,势必影响大家的收入。哎,得罪人的事,算了。下午两节政治他感到头昏脑胀心无余力,

点多钟,区教委工会主席查安全工作,镇政府管学的委员陪同,像很重视。凤安赶做的一堆纸质材料他们翻,只是走走看看。

晚上教管中心请初三毕业班的老师聚餐。6:10校长打电话叫凤安去喝酒。凤安说:“我就不来了,明天要送甄老师参加班主任工作大赛

 

早上七点,凤安打电话给甄婧她说马上出来。凤安就开车进学校接她。

她从宿舍大门款步出来了,着牛仔裤,浅水红短袖针织衫,左肩挎米色提包。

凤安招呼:"老师。

她微笑道:主任,你开进来了呀。”她拉开后排车门,坐到副驾驶后面那个座位

一路无话找话,凤安昨晚休息得好?她说还可以吧这次竞赛只写案例,不上课就没那么紧张。这几天你肯定也累,两边酬客都要跑。“”就是。我们是分开做的,加上学校同事大家吃个饭,就弄了三次。“”你老公那边隔得很远吗?“”他老家在奉节。“”你老家是垫江哈?“”嗯。“”千里姻缘一线牵喃。你们是大学同学哈?校园恋爱还是有结果吔。“”毕业后才耍的哟。”“他是公务员哈?”“没考得起。现在在重庆卖房子。你晓得现在考编制好难啰!“”那你要把帅哥照紧点啰,卖房子的美女多哟!“”靠照都照得住唛?“”那是。甄老师那么优秀,打起灯笼也是难找的。“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车已经到了三界区收费站了。

竞赛地点在十四中。十四中校门附近马路边有家面食店,们进去两碗牛肉面。老师生怕汤汁污衣,吃相格外谨慎小心,左手捂领,右手执筷,慢慢挑面入嘴。凤安开始未在意,红油溅了几星在胸襟,直叹惋。莞尔吃面就是要当心。

在接待室,教科所负责德育工作的黄蓉老师见凤安,开玩笑说“凤主任你还亲自来,派位美女来就是了嘛。”黄老师虽半老,风韵尤佳。凤安笑答我只带队,是美女参加。

起身问凤安洗手间在哪里?凤安戟指示之。她去了凤安心想好紧张,刚才在面馆去了,相间莫过十五分钟又去。看着她从WC出来,用纸巾轻轻擦拭双手,整理衣衫,一抹胸光乍现,裤上有水渍。凤安双眼一热,内心柔软似奶油。

老师开始讲赛规则,她要求参赛者的包和手机都必须放在机房前面,不得随身携带。

看向凤安,嘴角抿笑,就上二楼去了。

两个小时,凤安要独自在校园里消磨。昨晚下过雨,林荫道地面水湿,高树上树叶尖不时仍有残滴打到身上。找不到块干地方坐,石栏看一些学生清扫地上落叶。石栏边有一个水池,半池水,水中养着一层枯叶。就猜它是做什么用的,养鱼养莲还是蓄水?怎没人经管?就想到自己的学校,宿管保安那么多人,给人感觉就是在学校混着吃饭拿钱。宿管保安几乎都是中年妇女,全是关系户。宿管晚上照看学生睡觉,纪律管不了,一有事就给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一到晚上就关机,害怕。保安白天几个守一个值班室,挤在一堆侃八卦,如遇什么突发事件,还要另找人保护保安,八小时一到就留个值班的其余都走了。可能校校都有本难念的经吧。凤安正胡思乱想,见一行人打身边经过,领头的手比划着讲解。他算听明白了,这是区教委领导在检查中考考场的布置情况。

提前十五分交了卷,打电话给凤安凤安见到她一派轻松惬意的样子,就说:“甄老师照几张相作纪念她就在树下花前自信地摆几个pose,凤安举起手机横拍竖拍。红日当顶,空气溽热,粉汗盈盈。

凤安接到蒋校长的电话:“甄婧比赛结束没有?”“刚完。”“出来,我在校门口等你们。”他们校门口,不见蒋校长人,正东张西望,蒋校长从路边一辆车里伸出手来招,示意他们上车“兄弟伙开了家特色鱼,我们去尝尝。”

车子三拐两拐,在一个歪角停下。店前有招牌“馨缘鱼荘”四壁玻璃窗,有花式木格,采光好又雅致。蒋校长的朋友在跃层平台上招手。上面是雅间。他们进去,汤已经熬好,四人落座。都不要酒,“王老吉”。

蒋校长介绍:“这是兄弟伙胡总,三界有三家鱼荘。”又向胡总介绍,“凤主任,负责学校德育安全工作,全靠他给我撑起。甄老师,年轻有为的美女,今天代表我们学校参加班主任工作赛。我们敬胡总,恁个忙都来陪我们。感谢感谢!大家就碰一下王老吉,喝一口。又问甄“今天是啷个赛法的?”“只是写案例,写解决方案。”“有题目没得?”“三个方向:学生早恋问题、学生沉迷手机问题、学生厌学问题,任选一个。”“都是非常接地气的题目”“是的。实际工作要难得多。我们年轻人既无威望又无能力,蒋校长,班主任还是把我换了嘛!”鱼好了哟。日后再说。“蒋校长哼哼笑,”吃鱼吃鱼。日后再说。“凤安心里很讨厌他开这样的玩笑,虽然甄婧已婚,但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粗俗的话,令人恶心。有次他对何茵也开这种玩笑,凤安立即反感:”人家还是妹儿哟。“他反问:”哪个大学毕业的妹儿还不懂哦?“凤安心里就埋怨:甄婧也是,说话不分场合不看对象,此时说啥子工作嘛。

凤安起身说:“甄老师,我们两个一起敬蒋校长,一是平时对我们的关心爱护,二是今天搭这个平台,我们才得以认识胡总。”三人举瓶示意。胡总笑着说:“凤主任情商高!一般的人,这种时候会先敬我的。你看,既敬你们校长,又不落下我。情商高!”凤安立马转身陪笑:“胡总批评得对。我不擅酒文化,多有得罪,敬胡总。”“不要客气嘛,我胡汉山,三界”汉山鱼荘“是我起的地方。欢迎凤主任常来坐坐。”胡总,那里我真还去吃过,药膳鱼很有名。“”我起家就靠两道鱼,药膳鱼和青椒鱼,嘿嘿。“胡总把半边鱼头夹到蒋校长碗里,”青鱼尾鲢鱼头,这花鲢的头,非你莫属!“”客气啦客气啦!“蒋校长对凤安说:“我们合作了年多,还是愉快噻!”“还是蒋校长看得起,不择贫贱。””哎,不喝酒总缺少气氛。胡总,你找得到人开车不?“”这屋的哪个不会开车?“胡总拿筷子在空中画个圆圈,意思是说”馨缘鱼荘“师傅服务员都会开车。”那拿瓶好酒来,我记得我说过的话,要给凤安倒杯酒的。兄弟给我撑起,德育安全压给你,确实辛苦,但用你我放心,顺手!“服务员拿了瓶五粮液进来,蒋校长拿在手里掂了掂,嬉笑着说,”这个又过分了!“胡总接过话:”就喝散装的茅台。酒我给你免单。“”格老子小气,恁大的老板,就免点酒钱!“”全免嘛,无所谓。“”开玩笑。亲兄弟明算账。“酒打上来了。甄婧说她不能喝酒,酒精过敏,沾酒脸上颈上就起疙瘩。胡总调侃:”没有美女作伴的美酒,即使蒋校长豪情万丈,也难免有点寂寞吧。“无论胡总蒋校长怎样劝,甄婧反正不喝,说你们喝杯酒我喝瓶王老吉。蒋校长说:”不喝也不强人所难。三匹狼眼睛绿阴阴的,莫把我们甄老师吓倒了。“大家尽情享用美食美酒。饭后胡总找司机送蒋校长回家,甄婧开凤安的车回学校,凤安就打的回三界的家了。

 

花园的小道上哇啦啦跑来个女生,红着脸喘着气,挡在凤安面前,直眨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像要倾倒很多话,最后艰难地吐出在喉咙的三个字:“打——架——了!”

“看你惊惊炸炸马莉,凤安看着“哪个打架了?”

“李汉维刘书庭还有张驰也在地上打“凤安去把他们过来,罚站在旗台上,就打电话给刘燕芬:”你班三个学生打架。在旗台上站起的。“刘燕芬午休起床,正去办公室。

三个打架的男生带进办公室一字站好。张驰似乎脸有笑意,刘燕芬一耳光搧“还得意?”又闪过一耳光“刘书庭看你整得像个花猫。”立刻,刘书庭脸上添了三道红痕。李汉维身高一米五,块头也壮,刘燕芬向上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矮了一头,体量更不是一个级别,但她眼睛一瞪,命令道:“蹲下来!”他微曲了膝盖,刘燕芬扬手飞去只落在他下巴上,反手打回去的时候,李汉维直了身,就打空了。

“刘老师,我是在,没打架。”李汉维俯视她。

“那啷个被罚站在旗台上呢?”

吃午饭的时候,张驰刘书庭给他洗碗,他不。张驰就故意猋biao1,液体喷射)水在他身上,刘书庭要张驰道歉,他也不。午觉下课后两个就打起来了。我就去把他们两个拉开,就被凤主任逮到了,说我们打架。

刘燕芬那两个,阴沉着问:“是恁个吗?”

个点头。

刘燕芬整理办公桌作业本书籍,从桌旁的钉子上取下一张帕子递给李汉维:“帮我搓一下。”李汉维厕所洗手槽搓洗了又拿回去。刘燕芬边擦桌子边问:“没打痛噻?”“没有。”“今晚是哪个老师晚自习?”“你的嘛。”“我都被你们气糊涂了。——眼看就期末考试了,复习得怎样?”李汉维不说话。“回答我话就那么难吗!”他还是不说话。刘燕芬看他一眼“你下去嘛。抓紧时间好好习。

刘燕芬去上厕所,蹲着,见卫生巾血浸透,心想都是被他们气的,暗告诫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又缓缓地做几个深呼吸,渐渐,心情平和下来。

刘燕芬用卫生纸把下身擦了又擦,又抽片湿巾擦,换一片卫生巾垫上,套上裙子,感觉清爽,才开门出去。就闻到烟味,断定有女生在厕所躲着抽烟,就来个打冒诈,拉天网捕鱼,凶巴巴地说:“你硬是胆子大,我认得你的,女子家家,我不想让你难堪,自己到班主任认错。我在办公室等你!”

回到办公室看到站着的张驰和刘书庭,也没有刚才那样讨厌,说:“张驰,你吃了饭碗都懒得洗吗?”“他这次给我洗,下次我还不是给他洗,他又不吃亏。”她问刘书庭:“他给你洗过没有?”“没有。”“我给你打过饭吧?”“那是你要我给你扫地。”“我请你吃过烧烤没有嘛?”刘书庭不说。刘燕芬头都大了,用手连续轻拍桌子:“我的两个天神,别恁么小气好不好,像两个男子汉好不好!”她停住不语,埋下头去,一会儿又说,“我都为你们脸红!各人说,啷个办?——让我清静会儿好不,拜托两位天神!”张驰对刘书庭说:“对不起。”回说:“没关系。”“哎哟,你两个别小家子气气的。去嘛。”

进来一个女生站到她面前,是喻无霞老师班上的学生。刘燕芬抬眼望她:面皮发黄,大蒜鼻,短发,后脑勺扎两个鬏鬏jiu1,扎好的一束短发),两只手臂上都有明显的划痕。“啥子事?”她不答,只埋着头。刘燕芬闻到一股烟味,心里就明白了,说:”要抽就抽好烟嘛,把自己搞得臭薰薰的。“她仍不答理。”你自己找喻老师说。“”刘老师,求你了,莫跟喻老师说嘛!“”为啥子?“”她要给我爸打电话。他在外打工,我不想让他担心。“”你妈呢?“她不答,后又盯着脚尖说:”我恨她!“刘燕芬不想去戳她内心的伤痛,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炫迈递给她:”想抽的时候就嚼嚼这个。抽烟伤身。去嘛。“她深深鞠一躬,含泪离开了。

晚饭的时候,几个老师在食堂挤在一块用餐,喻无霞也在,刘燕芬打了饭就过去挨着她坐下,悄声说:“你班后脑勺扎两个鬏鬏的女生中午躲在厕所抽烟,她叫我不跟你说。”喻无霞教英语,二十七八了,未婚,交过两个男朋友,手都没让对方牵过。看她的脸红活滋润,眉毛柔顺,肌肤有丝绸般的光泽,精力充沛,生命的汁液完全没有被异性消耗过。她听了刘燕芬的话,就用肘拐磕碰了下她的肩,同时点一点下巴示意她到边上的位置去。两人重新坐定,喻无霞细声说:“这个话我只对你说哈,今后出了事就在你头上算账!”“啥子事,恁严重?”“你看到那女生手臂上的划痕没有?那是自残,刀片划的。”“自残?”“小点声。”喻无霞警告刘燕芬。两人沉默,埋头吃饭,好一阵不说话。喻无霞又说:“她妈不是个好东西,好赌又酗酒,跟老公离了,现在找的这个男人,正好跟她是一对,也好赌酗酒,还是个畜牲。有天晚上两口子都喝醉了,那男的半夜醒来,就摸到了女儿的房间。女儿喊救命,她妈醒了,跑去打那男人,那男的也是发了疯,一脚把她妈蹬个仰扒,还骂:你个老X,能值两万多!”“啥子两万多?””欠那男人的赌债。那男的逼她妈要么还钱,要么嫁给他。就嫁给他了。”“你是啷个发现的?”“她手上的划痕哪。她开始死活都不说,最后才说了。”文松洗了饭碗走过来,一边甩手上的水,问刘燕芬有纸没得。刘燕芬在两个裤兜上捏了捏,说没得。喻无霞说她有,就抽一片给他。文松揩了手,把纸挼(rua2,揉搓)成一团,抛向墙角的一个铁箱去。那铁箱不是垃圾桶,原是装着灭火器的。有次安全检查,发现这灭火器已经过期,就取走了,没有及时换上,老师学生都把垃圾往里扔。文松没扔进,掉在地上,就跨过去捡了纸团放进去,顺便也吐进泡口痰。回转身向刘燕芬要钥匙,说他的关在办公室了。刘燕芬抛给他,眼睛却盯着喻无霞。文松笑说:“你两个神秘兮兮的,在给喻老师介绍男朋友吗?”喻无霞伸着脖子,说:“你家老婆一人吃饱了,哪管别人的死活!”刘燕芬嘴也不饶人:“你还要人管?我发现你嘴越来越叉巴(言行随便,不庄重)了。”文松拿着钥匙走了。“啥子叉巴哟,男女不就那点事吗?”刘燕芬低声说:你刚才那骂人的话,亏你学得出来。哎,后来你啷个处理的?”“现在那女生放假是到她婆婆爷爷家去,没有回那个家了。我把她老汉叫来,把情况跟他讲了,他就同意了。“”那女的拿生活费不?“”本来娃二是断给女方的,男方每月拿五百生活费。现在男方把娃二要回去,女方就不拿生活费。她也拿不出来。我两边做工作,对那男人说,女娃二又不会跟你一辈子,长大就嫁了人,她会记你这当父亲的好。对那女的说,你这样的家庭,你这个当妈的,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那女的真不是个东西,娃二的生活费也不拿,男方也懒得跟她计较。“刘燕芬心情直落下去,一时找不到话说。喻无霞起身说:“我可口扎za2)咐(嘱咐)你哈,不可外传。”刘燕芬也起身,两个一起出去洗碗。

 

 

上午,镇政府在文化活动广场组织消防演练,政府工作人员和村干部都参加,蒋校长打电话叫凤安也去。口,“欢迎回家”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凤安每次路油然心热。

广场上黑压压一坝人,围着一个提着灭火器在宣讲的消防员。学校安稳办每学期都要组织师生搞两次消防演练,凤安提不起兴趣,加之膝盖隐隐作痛,就站在圈外观看。昨天有往届学生高考停课,返母校探望老师,邀凤安打篮球,伤到膝盖。

午睡后,政府文服中心吕主任给凤安打电话,叫去商量参加区盆景展事宜时间三点。凤安也不急,他晓得政府开会,说三点,看三点半能架势不。近四点凤安进入文服中心活动室,见五六个人在散漫地摆龙门阵,在等东公寿书记。书记在陪区里一位退休老领导花园坝。其实那不是真正的花园坝,算是它的尾巴。书记没见真正的花园坝,它应在长江水位线下四五十米,被江水淹着。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数以万年计的江水精雕细琢的奇的石头坝,貌若花园,有一。石头如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石磊之间有宽纵几米不等的沟壑纵横交错。解放初期政府枪杀土匪多在此。每逢天气骤变,雨暗天昏,江水震怒,疾风怒号于花园坝沟壑间,如鬼神哀泣,闻之无不失色丧胆。因为这里环境过于凄清阴森,平常也罕有人迹。三峡水库蓄水,花园坝将尽没江底,三界区政府决定将园中奇石全部切割迁运至长江师院,也给界人民留了一块巨石,状如乌龟,搁置在移民街头。

凤安自己捡了个空位坐下,林燕就来给他面前的茶杯潺开水。林燕是才分来的西部志愿者,面庞清秀,额颅上有两颗青春豆,戴着眼镜,更显文静。凤安说:“你是新来的吗,没见过?”“见过的,凤老师,上次去大山村。”“哦哦,想起来了。”他打开手机,翻出一条信息:凤老师,我是文服中心的林燕,今天你是不是要去大山村,在哪接你呢?“这个是你?”“对的。”“见过面,没说什么话,忘了。听口音你不是重庆人?”“攀枝花的。”她还青涩害羞,屋里全是男人,她给各位都续了水就出去了。东广月笑着说:“没开过折的新鲜妹儿哟,大家说话还是悠倒点哈。”刘礼说:“都懂,现在哪有不懂的。”吕昆说:“才大学毕业,不一定。”“新鲜的看得出㗏。有部电影,说一个老刑警队长,见到队里分来的一个才大学毕业的女刑警,就看出她是有故事的,果不其然。”凤安疑惑地问:“难道遭了硬是不同唛?”“肯定生理上是有所不同的。你当老师的该晓得哟?”“刘礼也是老师,看他晓得不?”“大家都看得出的,我还是看得出,比如要生娃二了。”大家就笑。

“现在当个老师硬是难唛?”东广月伸手指推一下眼镜说,“我看到一个新闻,说一个大学毕业才当了三个月老师的女老师就跳楼自杀了。凤安说:”说句笑人的话,临近中考这两个月,老婆的自留地都没薅过。大家就开他的玩笑,你不薅别个薅哟。刘礼说:”特别是城里的老师,天不亮出门,晚上八九点钟回家。什么政治学习、业务学习、听课记录、教研记录、上公开课、法律考试、开教研课题、创职工之家、教育扶贫,等等等等,各种检查,累得你一天像狗一样,哪还有那种激情!“赵朴宣说:”我看到的是个视频。那个龟儿校长也混账,当着她的学生的面批评她,你说她啷个下得来台。“刘礼说:”你看不出那个校长是在逼她就范啰?才毕业的年轻妹儿,懂噻?“”现在有的校长胆子大得很,权力也大,稍有几分姿色的,不拿他上,评优晋级你想都莫想。“东广月说:”格老子现在教育战线恁个污哇?臭老九不得了了呀!“凤安反驳:“不是臭老九不得了,而是当官的权力太大。你看,一个校长一当就是一辈子,这里犯了错,调到别处照样当。”赵朴宣问:“还记得海南那个小学校长带六个小学女生开房的事不?这种事全国怕不少吧。”林燕在门口晃了一下,然后进来给大家续上开水,又出去了。凤安仔细观察了林燕的臀部和腰姿,也没有发觉差别在哪里。大家也不再摆那方面的龙门阵。

凤安觉得空调的风对着他吹,他起身去把风扇叶子顶上去些,一边说:“这些人完全背离了初心。”赵朴宣马上就不赞同:“他们的初心就是这样,升官发财,过荒淫无道的生活,哪里背离呀?”吕昆强调说:“是背离了中国共产党的初心。”赵朴宣犟着说:“党的初心是好的呀,党有初心的时候这部分人还没在他老汉脚肚里转经呢!”东广月反问:“他们是党员不?”赵朴宣仍强词夺理:“比方说,爷爷奶奶是恩爱夫妻,创立了家业,就说子子孙孙都要夫妻恩爱,守住家业,是不是这个道理嘛?”东广月讪笑道:“你这个就是蚂蚁子咬鸡儿横起啃啦。”大家一阵哄笑。

五点多钟书记大汗淋漓赶来,屁股一落座讨论便开始,至八点多钟算告一段落。

晚饭安排在界石食府。执友相聚,放浪形骸。礼豪“你们敞开喝,我负责送你们回去书记谈吐谦和,举杯相嘱:镇乡村振兴文化建设就拜托大家啦!东广月的眼睛在片后闪光,嗓音爽亮,酒文化又丰富,荤素不绝于口,大家也时有应和。委员肩宽胸厚,言辞温厚,颇具儒将风范。他在政府分管文服工作,素不沾酒,以茶相代,举杯感谢大家对他工作的支持。主任急公好义,司酒大权,席间周到款接。大家畅叙情怀,起坐杯,口无罣碍,言笑晏晏。

第二天早晨,凤安床上迷糊醒来,天已大亮,回想昨晚席间诸事,一片然。

 

第一节下课,初三的学生就到操场集合,体育老师在做体考动员,班主任在队列中一个一个检查,有鞋裤不利于考试的,要求马上去换了。

蒋校长把保安队长叫到跟前,吩咐一是要做好安保工作,二是马上体考老师就到了,组织保安和宿管搬运器材。有啥子事直接跟凤主任联系。凤安就站在他身边,补充说保安还是要着装持械,待会儿詹所也要过来,莫像上次检查恁个弄得不好看啰。说话间,就有体考老师从校门口梯步上来了。蒋校长跑过去朝门卫喊:“啷个不从车道门进来呀?”回说:“他们的车高了,车道门过不了。”只好开了学校大门,大门进入校园是坡梯步,车不能直接开到操场。保安队长就招呼保安宿管到下面去搬器材。

体考组长是教委体卫艺科科长,五十来岁,面黑精瘦,前额已经秃了,腰板还直,精气神也足,提着个黑色皮包。蒋校长见他从梯步上来,几步跨过去,早伸出一双手去像要抓什么。体卫艺科长因提着包,只能送一只手给他握。蒋校长握着那只手不放,就往边上引,一只手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天子烟来放在他手上。科长用两个指头夹着那包烟,笑着说:“害我?这东西我戒了两年了。”“戒了当然好。我也戒了五六回,这东西戒起来容易,戒掉很难。”说着就把烟塞进科长衣袋里。又说:“我们有两个学生,文考成绩很好,就是体质有点弱,要麻烦你操作一下。”科长一摊手:“蒋校长,此事不可能。体考成绩进入系统,只有教委刘副主任有权限打开,其他没得哪个得行。若是去年我就给你操作了,今年不行。”“就是看着这两个娃二可惜了。”“你也是,人家读书,你来犯错误,何至于哦!”科长拍两下他的手背就走开了。科长迈步登上讲台,立刻起了掌声。凤安对教学楼上喊:”学生不要扒在栏杆上,注意安全!“又叫两个保安到走廊去执勤。科长训完话,体考器材也已经在操场上安排就绪,各组就把学生引了去。

体考一直进行到午饭时,蒋校长对科长说就在学校吃,他说到下一所学校吃,可以边吃饭,别个也好搬器材。

午后突然下雨。这夏的雨突袭似的,来得迅疾,一块乌云翻被子似地压下来,没有一丝风,没有预警的闷雷,一会儿功夫,漫天大雨倾泼下,屋檐条条瀑布飞流。整个天空一下子变得混混沌沌的了。

凤安来到走廊观望雨景。那棵黄葛树像座绿色的亭子,主干盆粗细,在约三米高处一分为二,粗枝缸钵大小,小枝也有土钵树梢被人砍了,横生枝干就长得十分粗长桠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顶层的叶子嫩绿而粉红,中间的叶子苍绿发亮,底层的大都是黯绿的老枝老叶,蓊蓊郁郁。它在雨中静默着。街道环岛边有一个三层花坛,坛中间挺立着一棵二三米高的仙人掌树,满树挂着黄灿灿和红艳艳的仙人掌花,还有一簇一簇的花苞,含笑欲放。顶端的三四朵黄花被雨水压塌了雨水就顺着往下流。街边竹林湿重地垂着头,荔枝树叶也湿重地纷披着,露出一串串黄橙橙的荔枝来。荔枝还没有成熟。

凤安手机响了,听到甄婧的声音:“凤主任,下午我们送教入户唛?”凤安迟疑不答。“我们是一组的哟,还有何茵。”“下雨天也去呀?”“雨天去才好找人。”“我开车吗?”“就等你这句话呢。”“在学校接你们吗?”“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一行三人,驱车前往十多里外的两户人家甄婧班的张德生在李家崖二道上,何茵班的胡亮才在富广村黄草山下。这两个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送教,一直送到现在初二。初中分班时三个班主任都祈祷:千万别抽到他们!结果被两位年轻女老师摊上,当时她们的心像摔成了八瓣,碎得毫无心情。

偏东雨停了。车行驶在沿江路上,道旁树急速向后漂移而去,阳光在车前方照射下来,水泥板路泛着金光,名副其实的金光大道。

车泊靠在路边,还要走十来分钟的山路。山路能通摩托车,盘曲而上,出没在草丛树林间。这段路应是很有历史的德生家的历史们正走在这历史上,脚下扣不响一点回音。阳光被各形各色的树叶筛下来,映在们身上,斑斑驳驳,移动着变幻着。转过一个山坳,眼前出现了一片柑桔林,黄灿灿的柑子缀得满树满桠,简直是一棵棵金元宝树,好壮观的画境!他们尽情拍照。甄婧和何茵抱着一棵棵柑桔树搔首弄姿,扭捏作态。

们的嬉闹招惹出一条大黑狗,狂吠着蹿出来。凤安忙蹲身以手着地,大黑狗掉头直扑甄婧何茵。黑狗被泥块砸中,就逃在远处吠着。一位农妇及时现身,只大喊一声“黑二”,狗嘴立刻噤闭,摇尾摆尾就走开了。农妇穿件单衣,一眼就看出未穿胸罩,双手泥土,自说在红苕凤安转过身去,甄婧上前说明来意,她说她就是张德生母亲就被邀请跟她走。先到了临时搭的一个塑料木棚,显然是夜间守柑桔的地方。再走过约50米的土路就到了一座土瓦房,房前水泥地坝,阶沿堆了些落地柑。农妇进屋穿件背心,出来随手抓些柑子要他们吃。凤安问:“这是啥子柑子,熟得恁么早?”“宫川蜜柑。甜得很。”他们吃,果然很甜。

农妇忙端来板凳,一边从地上卷一件脏破的衣服擦递给我们。她说没烧开水,就吃柑子吧别客气。

“怎么不见张德生呢?甄婧问。

“这不是。”农妇往们身后一指。

张德生什么时候来到的,们一点都没觉察。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孩张着嘴咬着手指流着口水,两眼无光,呆呆地算是看着们。大黑狗在舔舐他的另一只手。甄婧不觉浑身鸡栗竖起。

们把一张饭桌搬到地坝来,摆上书,招呼张德生来坐,可怎么也叫不来。农妇就过去拉他的手,说:“去嘛,他们有糖的。”何茵掏出一盒:“有呀,我有口香糖。”

甄婧坐在张德生旁边,打开书,手指书面何茵坐在对面向张德生示范着吹泡泡凤安变换不同角度拍照。他们又换了几件衣服,叫农妇给张德生也换几件,这样脱脱拍拍,拍拍脱脱,折腾了半把个小时。还好,张德生配合。直到们拍完照他没学会吹泡泡。

们离开的时候,张德生跟了过来,嘿嘿了两声。可能明白他的意思,就向他挥挥手

他们又往胡亮才家里赶。

从胡亮才家出来,正是树树皆色,山山唯落晖何茵次送教的遭遇,被家长放出狗来咬,说坏他儿子名,将来找不到媳妇要找算账。凤安开她玩笑:“你得赶快嫁了,不然要你去当儿媳妇。”甄婧说她也有过,那是跟廉成龙老师一组,到了那家里,人家也不叫坐,爱理不理,像借了米还的是糠壳。何茵说:“政府扶贫下乡送米送油送钱,多少有些实惠,我们送教他们能得到什么凤安的心不觉悲凉起来,对张德生和胡亮才这些人来说,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要读书,这些特殊的生命体,在享受教育这件事上怎样才能得到尊重,怎样被社会接纳?今天送教送的是什么呢,也许是对特殊生命个体的尊重与关怀,送的是一份家长对社会的认同与念想

 

太阳像是在赶早,把桔红的普照在还未完全醒来的大地上。学生已经上课。一二节课,初二要进行生物地理结业考试,监考老师是外校派来的。李世俊把学生考号,考场规则,考场安排以及监考老师等细则全部打印出来张贴在公示栏上。公示栏是接待室外墙上钉着的一块黑板。监考老师去看考室安排,李世俊对他们说:“走,我带你们去。”李世俊在教学楼换步台处指给他们看了,自己就往初三年级去。因为同时进行的还有初三年级理化实验操作考试,考试老师是教委从外校抽派的理化老师,考场设在理化实验室,组织考试学生的却是自己学校的老师,他要去查看情况。甄婧是负责分组把学生带到候考室,考结束了又把学生带回教室,何茵是负责把学生从候考室带入备考室,在那里学习实验操作要求,再由文松把学生从备考室带到考室,同时把考完的学生带出交给甄婧,这是一个完整的流程。凤安指挥保安用警戒线拉了一个通道,路口处留有保安把守。

蒋校长打电话给廉成龙“我们去做韦玉国的工作唛?”“我去不,在上课。”廉成龙就把电话挂断了。蒋校长到年级办公室去,见廉成龙在批改作业,脸色就不好看,“你不去做工作,学生跑了两三天了,你给他监护人打电话没有?”“我不打,又不是我叫他跑的!”蒋校长把怒气压下去,低着头走了。

李世俊把中考外出监考老师的名单交给蒋校长审核,蒋校长一边走路一边看,脸上仍有乌云,心情不乐,问:“是连续的噻?”“是。甄婧婚假,没安排。她向你请的假。”蒋校长不说话,把名单交还给李世俊。

校园里,凤安看到那株广玉兰开花了开在晨曦中。

树干浅褐色,笔直、英拔,一树深复浅的墨绿,叶片肥厚挺阔,片片向上,所有枝桠也一律收拢,努力劲挺,站成一树的亲和而庄重,平凡而超俗。洁白硕大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丛中,如出绿潭的芙蕖,清雅娴静,亭亭玉立。大多花朵有八至十片花瓣,瞧,那一朵,可有十二瓣,花瓣片片聚心相扣,护卫着中心那一丛黄色的花蕊。这花像是树捧出的心,她在向们诠释,树对于大地的忠诚和纯洁。

凤安驻足凝望,风过树摇,又嗅到了那熟悉的芳香。

嘟一声响,凤安掏出手机翻看,老师微信群里,蒋校长发了一条信息:廉成龙因体罚学生,造成该生逃离学校,又不积极主动解决问题,学校暂决定给予廉成龙年度考核不合格处理。

教学楼走廊上,那位外校监考老师向下喊凤安:“麻烦你喊一下李主任。”凤安朝教导处喊。李世俊出来了,向楼上仰面看,监考老师说:“地理29小题有两个C选项,啷个处理?”李世俊说:“等我问教科室哈。”他就打电话,说了情况,对方那喑哑的女声说:“猜也晓得嘛,第一个C该是B。”这话李世俊听起来非常刺耳,喃喃骂道:“你妈的个X遭日恍惚了唛!”就向楼上喊:“第一个C改成B。”不一会儿,李世俊手机响了信息提示音,见是区教科室发的生地试卷勘误表,一边又骂:“这些X人一天在做啥子些!”凤安笑问:“今天情绪不佳哟?”“尽遇到些恶心事。你看,两科试卷,恁多错误。”他把手机给凤安看。

 凤安的手机却响了,李世俊转身去生地考室。电话是教管中心江主席打来的,责问安全平台的任务啷个没完成,学生没完成老师也没做?说完成情况已经通报了,你要督促。凤安忙辩:“你要给蒋校长说,我只能提醒,人家不做,我有啥子办法?”“何茵和刘燕芬两个班是全部完成了的,借鉴她们的办法嘛。”凤安懒得跟他讲,什么安全平台、禁毒平台、普法卫士平台,都需要学生在手机上完成,又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入校,真他妈烦死人,学生读个书都被这些部门绑架了!凤安正在生闷气,见何茵从备考室出来,正色问她:“你班是啷个完全安全平台的?”何茵张皇不知二五,不知有啥子祸事临头,惊问:“啷个啦?”“江主席问你们是啷个完成的?”何茵不敢吱声,嗯嗯的不知说什么。“江主席问你的经验,要向其他班推广呢。”何茵醒豁过来,抿嘴笑道:“我是在网上拿钱请人做的。”“你呀,学生不出安全事故则罢,出了,你跑不脱!”“别的好多学校都是这样做的。”“刘燕芬班也是恁个做的吗?”“她班是找几个学生统一做的。”蒋校长又打来电话:“你看到安全教育平台完成情况的通报没有?”“看到的,江主席才说了一通。现在问题是有的班主任都有抵触情绪……“话还没说完,蒋校长就把电话挂了。之后,老师微信群里蒋校长就发了一则信息:今天中午各班主任利用学校微机室完成安全平台师生作业,如未完成,本月班主任考核降等处理。

李世俊把勘误表逐考室写在黑板上,又在走廊上巡视一番,廉成龙叫住他,神秘地问:”你看到那个信息的㘔?“李世俊心知肚明,点头说嗯。”你认为啷个处理好㗏?“李世俊初中时是廉成龙的学生,老师问这样的问题,一时真不好回答,况且李世俊自己的稀饭都还没吹冷,就是有心吹别人的汤圆也不一定能吹上,就委婉地说:”先冷静冷静看。蒋校长的性格你晓得,倒起抹不一定有好效果。”见有老师过来,忙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边说着就走开了。

 

一辆警车在校门口停所和一位警官出车来,在门卫室登记,验渝康码,测体温。保安给蒋校长打电话,蒋校长说:“请他们进来。”所和警官在行政办公室落座。所开门见山:“蒋校长,现在韦玉国的哥哥嫂嫂报了韦玉国失踪案,并且向110报警称是因为老师体罚。事情很严重

蒋校长打电话给廉成龙:“到行政办公室来。”“在上课。”“搁倒!派出所找你。马上!”对方不应,也不挂电话。不一会儿,见廉成龙从教学楼下来了,进行政办公室,见了所就站在那里。所说:“廉老师,坐哇!”“有啥子事吗?”蒋校长反问:“你还不晓得有啥子事呀!”詹所问:“韦玉国是你班的学生吧?“”是。“”现在他的哥哥报了失踪案,并向110报警说你体罚韦玉国。““他各人翻围墙跑的,哪个体罚他!?”“说你罚他站操场。””他打架了嘛!老师不该教育唛?“此时蒋校长接到门卫室电话,说韦玉国的哥哥嫂嫂找来了,蒋校长说:“让他们进来。”

那对中年人男女进了行政办公室,蒋校长叫他们坐,男子说:“在老师面前不敢坐。”詹所调侃他:“你还晓得这个哇!”蒋校长说:“廉老师教过你?”“教过我们思想政治。”“那你的思想觉悟就该好㘔,啷个反过来咬老师㗏?那是n多年前的事了。记不得了。”廉成龙说。“你学生那么多,啷个记得过来。我们都非常尊敬廉老师。廉老师教书认真负责。”“那你还告老师?”所说。所,桥归桥路归路。韦玉国是我亲堂兄弟,他老汉死了妈疯了,现在他下落不明,我当哥哥的不可能不过问。”“坐嘛,坐倒说。”所劝那妇女,“他在老师面前不敢坐,你不是廉老师学生噻,你坐倒嘛。”那中年妇女就坐下了。她说:“廉老师,韦玉国这个娃二是烦,只要不出人命,我们是不找你的。”男人说:“只要他回来了,我们啥子都不会说。你该啷个教育就啷个教育。””那好办嘛。他耍两天就回来了。“所吩咐警官把110出警记录拿出来,”你把名字签了。“”周所,这个名字今天我不能签,韦玉国回来了,我亲自到派出所去签。“又对廉成龙说,”廉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就喊着那妇女一起走了。

所说:“蒋校长,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他这边是立了案的。”所和警官走了。

“蒋校长,你看啷个办呢?”“我也想不出办法。”两个不语。廉成龙闷声退出行政办公室。

廉成龙心乱如麻。他到教导处去,坐下后,问:“世俊,你看啷个办好哇?“”这种调皮娃二就怕在外面出事。“”他哥哥嫂嫂报了案。“”当然,最好是马上把他弄回来。如果事情闹大了,年度考核不合格的话……“廉成龙不语,掏出烟来抽。”廉老师,你看在学生家长群发个信息请家长帮忙。“”啷个说哟?“”要含蓄点肯定不能直说。

甄婧和何茵来交送教入户材料,李世俊翻了翻,说:”你们这个还差得远啰。“他指着表格一项一项对,”每学期要有送教计划一份,建立送教台账,至少每周一次,每次不低于2课时。每次送教应有上课教案,送教记录,送教辅证材料。“听得甄婧和何茵头都大了。甄婧问:”送教台账啷个弄嘛?“”现在都时兴建台账,上个厕所也要台账,没办法,上面要求。“廉成龙埋怨道:”我班那个,他不读,人在福建打工,送教到福建去唛?上面的人脑壳不晓得是啷个想的!“”关键是起啥子作用?一点作用不起!“”反正材料我是做了的,要得要不得就不晓得。

蒋校长查堂下来,经过教导处,就叫廉成龙出去说话:”刚才我给韦玉国社上的社长打了电话,叫他留意。你说现在到哪去找嘛?你第一时间就该与监护人联系,就不至于今天这样被动。“”我准备在家长群里发个信息,喊家长帮忙找。“蒋校长转身走了,廉成龙喊住他:”蒋校长,你莫见我的气哈。“蒋校长不语。

蒋校长的手机响了:“马社长嗯,你说。”“韦玉国有下落,你们马上来,我盯倒起。”蒋校长转身对廉成龙说:“韦玉国找到了,我们马上去。”“又去把他弄回来唛?”廉成龙很不情愿。蒋校长就很生气:“脑壳进水了吗啷个?你要把人弄倒有个下交噻!——你赶快给他哥哥打电话,喊他到社上领人。”蒋校长又给所打电话,说需要他的配合。

蒋校长开车,但不晓得路,就叫马社长发个定位过来。蒋校长把车开到派出所去给所带路。沿着江边的村社公路弯弯拐拐开了十多分钟,马社长在村口拦下他们,指给他们看:“那个要垮的石房子就是。他老汉死后,他就在他哥哥家出入,这里就没人住。昨晚有人看到那屋里有光。刚才我去看了,韦玉国还在地上的一个烂斗筐睡起的。”韦玉国的哥哥嫂嫂来了他们就一齐过去,看见一扇烂木门架着,石墙到处都是被脏水侵蚀的斑驳痕迹,瓦屋顶已经千疮百孔,还垮塌了一角。

韦玉国的哥哥推开门,一股烧脑的恶臭味扑鼻而来,既像黄鼠狼的味儿,也有点像狐臭味儿,摧伤了不知多少脑神经细胞。地上到处是零食袋和盛有残汤剩汁的方便面桶。韦玉国并不立马起身,睁开惺忪睡眼,又闭上,懒得理会这群人。“韦玉国,你起来。”他的哥哥韦玉堂在他的脚板上踢了一脚。“哥,我不读书,我读不进去。你们就饶了我吧!”韦玉国双肘夹着头说。“不读书唛你要起来噻,睡倒说唛?”韦玉国像节肢动物一节一节地从斗筐里撑起来,揩了眼屎,低着头。廉成龙把韦玉堂叫到一边:“你也莫为难他,读书不比垯田坎,咬咬牙就能赶完工”“廉老师,我也是尽到做兄长的责任,他实在不读就算了。”蒋校长走过来,沉着脸说:“不读啷个行!马上就要迎接市上检查,教育扶贫是国家政策!你当哥的,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俗话说长兄如父,虽不是亲兄弟,但也同根同源。你把他接回去,做好思想工作,明天送来学校读书,你看要得不?”廉成龙转过身,将手中的半截烟弹飞,愤愤地步行回学校去了。

所叫那位警官把110出警记录拿过来,韦玉堂签上名字。大家散了。

 

广场花园里,有一种红梅树,这个月份红梅还裏枝绽放,没生一片叶子,夸张到令人疑心的程度,不定睛细看,以为是棵假树。没有雪压枝头,就少了梅花的精神,尽管开得绚烂,却少不了拿乔卖乖作态,惹人莞尔。装点一下市井也未尝不可,还是有很多人驻足留影。廉成龙散步,想消散坏心情。

傍晚散步的人多。

一丛丛角梅,欣欣向荣地开成一片粉红,夹着一条一米来宽五六百米长的步行道。甄婧和何茵款步其间,笑谈着如花心事,笑脸与花容相映成趣。看到廉成龙过来,说:“廉老师,韦玉国回学校了。”“我们去请的噻。蒋校长叫他明天来,这就来了呀?”“来了,看到他哥哥送来的。”“一颗耗子屎搞烂一锅粥哎!

晚上开始下雨,彻夜未停,打响满街的雨篷,声音繁密凄清,好似做了一夜的道场。蒋校长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宿管打电话说韦玉国把宿舍厕所门打烂了,玻璃掉下来划伤一个学生的手。蒋校长耳朵里有一只水鸟的叫声在一片混响中隐约可闻:“咯——咯”。儿时,夏季的乡间晴夜常能听到,今夜听到入心,似乎这声音穿越时空而来,仿佛听到生命的流逝,顿生沧桑和无奈。别的夜里,有时静卧床上也能听到大雁北上的鸣叫,这叫声,他想,应是呼朋引伴,在夜里迷失方向是可能的,是相互勉勖鼓励。鸟之长途迁徙,无异于人之旅途跋涉,艰辛种种。每闻此情,无不叫人心生敬畏。

天亮雨霁。后朗晴。石镇雨后江景山景颇有可观处,江水如练飘过,两岸连山似两只手掌捧着,红日印在江面,像捧着一颗灿灿红珠。

这时,甄婧施施而来,长发飘逸,穿件短衫,露着美人骨,下套角梅颜色长裙,目不流盼,面不动容。见凤安,就说:“凤主任,”欲语又止,但还是说了,“蒋校长周前会说初二有学生敲诈的事。被敲诈的是我班的,杜月鑫,周末回家拿他婆婆的手机微信转帐,数额较大的两笔是110元,还有几十元的。”

“杜月笙也会被人敲诈!”凤安开玩笑。

“杜月鑫。”

“哦,一字之差命运竟天地远

甄婧说,事情她已经解决了,该退的钱退了,该教育的也教育了,怎么蒋校长说班主任解决不了的找凤主任协助?

凤安笑而不语。甄婧就往校外走,她说取快递。

凤安的父亲来学校看他。父亲退休快二十年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子骨大不如前。他带来一包咸菜和一大包从山上采来晒干了的野蘑菇,要凤安带给肖兰母女。肖兰在三界区五中教书,女儿在区七校读三年级。凤安说大家都吃伙食团,都不弄饭。老父亲看他一眼。凤安顿觉说话欠妥 ,忙说:“你们不要舍不得吃嘛!”

星期天把凤仪带来耍两天。农村空气好,她也开开心。“凤安心里明白,爷爷想看孙女了。

”她妈给她报了个舞蹈班和古筝班,双休日两天都要上课。“

”这班那班,一个娃二硬是整得一点快乐都没得!“

”她喜欢就是快乐。——都不想输在起跑线上嘛。“

终点线输了,不是劳命伤财

凤安心里不是滋味,母亲过世五年多了,老父孤独一人随妹一家过,虽说妹妹孝顺,倒插门的妹夫也很顺老人的心。凤安知道,父亲心里无时不想念着他、他的妻子和孩子。

凤安脑里突然闪现出冯适老师。心想,父亲是幸运的,得以民师转正,他也才能享受较好的教育,今天也才能安身立命。想到冯老师,他心里一阵酸楚,像有只手把他攫住。

“爸,你认识冯老师不?”“啷个不认识,一起共事了七八年。“他啷个没转倒正呢?”“当时民师工资又没有保障,他堂客生病要钱,他老表就给他介绍个临时工作,可以拿到现钱,他就辞了,没想到第二年民师就开始转正。顶替他的只代了不到三年课就转正了。”“他一直在上访。现在岁数大了,很可怜。”父亲报以一声叹息。

今天是父亲节,网上有人说:父亲就是把老婆和孩子所欠的债付清,所以,付清节快乐!凤安想,孩子欠父亲的债是永远也还不清的。

父亲起身要走,把桌上的两包东西朝凤安推了推。凤安留他不住,只好送他。到了校门口父亲叫他回去。凤安望着父亲颤巍巍蹒跚而去,泪水在眼眶里热辣辣的

程均在干部群里发了信息:十点钟在行政办公室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短会,不用调课。收到请回复。有三人没回复,她就逐个打电话通知。一群人就往行政办公室去,边走边议论:“又是啥子要突击检查唛?”“可能是廉成龙的事哟。”“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进到办公室,见蒋校长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大家就迅速落坐,一片静寂。蒋校长抬起头就说:“两件事情。一是甄婧疫情期间操办婚宴的事情被人举报了,教委纪检叫我们自行处理。因为甄婧不是党员,也没有造成后果,说只要把所收礼金退了就算了。”大家炸开了锅,纷纷谴责举报的人没得良心,人家终身大事酬个客不应该吗?蒋校长笑着说:”可以说,操办婚宴寿宴的比她那个大得多的多的是,但是人家没遭举报,上面的原则是不举报不处理,举报一起处理一起。这个不讨论了,处理肯定是要处理的。“李世俊感慨地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啥子意思!“”没办法了嘛,我看到处都差不多,你看那些遭处分的,肯定是内部捅出去的嘛,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觉得这里不好,可以各人走㘔。这件事,哪个去做甄婧的思想工作?应该工会出面啰。“工会主席皮定邦慢条斯理地说:”跟甄婧说倒不难,我去说也没得事,关键的是上面的意图我也不晓得,说到哪个分上;再是我去说,肯定不能表达你蒋校长对年轻老师的关爱,我只是传达个学校领导的决定。“蒋校长把手掌在桌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你们怕,还是我来当恶人。“”不是我怕,我怕啥子!“”我来说,四个校级领导都在场。“

蒋校长深饮一口茶水,又说:”这个事情搞起恁大场合,我都不晓得。凤安你晓得不?“凤安一时云里雾里:”啥子事?“”刚才冷主任打电话说,文松刘燕芬两口子跟建环办公室的苟云华搞得很僵,原因是政府在搞市容市貌整顿,要求街面的违规搭建的雨篷全部拆除,说他们街面房子有雨篷,硬是不许拆,苟云华要强拆,刘燕芬打来了汽油,说只要他敢强拆,就要烧死他。政府告到教委主任那里去了,教委主任把电话打到冷主任,要求配合处理,冷主任把电话打给我。大家看,啷个办?”马建国说:”那是苟云华乱整,文件都没有读懂。我老婆是建环的噻,我看到那个文件的,是指违规搭建用于经商的雨篷。文松他那个是买的人家的老房子,以前就没有设计雨檐,下雨雨就飘进屋里。人家弄个雨檐,二尺来宽。你给人家拆了,淋起呀?他愿不嘛!“”苟云华是个啥子东西嘛?“”建环所长。我们一个村的,补习三个初中才考了个中考。平时说话就骚冲,幺不倒台得很。“蒋校长说:“莫扯远了。凤安,还有你们后勤几个,联系教管的江主席,到他家去看看,形成材料,向上报,不然说我们没配合。好了,散会,副校级的几个留下来。”

甄婧取了快递回来,就在宿舍试穿新买的一件连衣裙,何茵左看右看上下打量都觉得合适,说:“可以。”甄婧在胸前扯了两下,说:“像胸有点紧。原来我穿这个尺码,是刚好要得的。”何茵在她胸上抹一把,笑道:“现在这里被挼(rua2,揉搓)大了。”“真的吗?看得出来大了?我要退了,小了挤起看起好烦啰。”甄婧也抹一把何茵的胸:“真羡慕你,不显山不露水的。”“不要气我,好不好!”“你那位就挼不大吗?”“唉,你那个叫啥子名字?”“跟你说,我至今都没喊过他的名字。”“叫老公呀?”“更叫不出口,都是叫诶。”何茵不信,忍不住笑,说:“诶,你上来呀!诶,有完没完啊!”甄婧就去扯她的嘴,两个人挽在一起笑。甄婧说:“男人是没个饱足的东西。我讨厌星期天,晚上休息不好。”“没听人家说,星期日老师耍?”两人正嬉闹,甄婧的手机响了,是程均的声音,说:“蒋校长找你,在行政办公室。”甄婧要脱下连衣裙,何茵说:“就穿这个去。”甄婧还是换下了,一边说:“你让我去出丑哇。”

 

 镇政府在文化广场组织建党100周年庆祝活动。五点多钟,学校有人喊:“走啦走啦,广场上集合。”大家就走起。广场在播放《歌唱祖国》,喇叭声震天。有人说:“坝子肯定还晒起的。”“肯定,七点多才阴。”“走起走起,五点四十了,准时六点开始哟。”男老师白衬衣黑裤子都是换好了的。女老师一袭长红裙,个个把裙摆抱起走路。

满满一坝子人,别的单位已经站好。空地就是学校的,大家也站好。不敢对着音箱站,声音大得锔耳。有人说:“在航拍。”大家都抬头望,找不到,结果航拍器就在头顶,喇叭声的间隙能听到呼呼声。

舞台是一眼的红:背景是粉红,上有红色框白边的字“永远跟党走”,台子是红地毯。有人悄悄说那句话不严谨,该是“永远跟共产党走”,就有人发表不同看法,说这句话不是哪个随便敢做主的,肯定是从中央到地方统一了的提法。

政府单位开始暖场:拉歌。唱过去又唱过来,拍掌器制造出假掌声,一片哗哗的过来又过去。突然静下来,主持人上台了。

第一个节目是东书记重温党的奋斗历史,第二个节目是政府领导为在党50周年的老党员发奖金。全镇只有十六个人,台上站一排,东书记一一给他们发红包。有人在猜红包里有多少钱,说可能是五百。又有人说不可能,一年才十块钱。可能是五仟,一年一百才划得来。凤安说:“对这些老党员发钱,就是一种侮辱!”“可是,不发钱更是一种侮辱。”奖发完之后开始庆建党100周年歌咏比赛。

中学斩获等奖。

蒋校长说大家辛苦了,召集大家到石酒店”吃烧鸡。蒋校长叫凤安逐一给未到的老师打电话。凤安说,除上晚自习的,都到齐了。蒋校长的电话响了接罢电话,脸色陡变,喊上身边的凤安和马建国就走。其余的人满脸茫然。他们坐上车,凤安问:“出事了吗?”“有个女生要跳楼。程均打的电话。”

马建国把车开进校园,停在教学楼后三人隐蔽进入教学楼楼道。见一女生一腿骑在走廊栏杆上,情绪异常激动,哭着,喊叫,挥手指着程均:“不要过来!过来我就跳!”程均两腿发软,声音颤抖,找不到什么好言相劝:“你莫激动,你下来,我们调查处理。”上晚自习的个别老师到走廊上来,学生也有从后门窜出来看的。蒋校长喊:”老师把学生看倒,不要跑到走廊上来!“

班主任何茵脸色发白,在梯口对蒋校长说:“清洁委员叫她去撮操场上的垃圾,说她没扫地。她说她扫了的,说清洁委员冤枉她。她不服,就要跳楼。”

女生要求喊她的妈妈来,她哭着喊:“我要见我的妈妈,我要见我的妈妈!”“你下来给你妈妈打电话呀!”“莫过来莫过来!何老师有妈妈的电话。”“好,你莫激动,我们联系你妈妈。”

凤安给程均打电话:“你跟清洁委员演场戏,把清洁委员喊出来狠狠批评,给她道歉,缓解她的情绪,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从教室里面过来。

程均慌乱中忘了与清洁委员沟通,把清洁委员拉出来,劈头盖脸一顿批评。清洁委员顿时嚎啕大哭,委曲至极,说:“他们那一组的人说她没扫,又不是我说的!”凤安一间教室一间教室潜行过来,在离女生最近的一个后门冲出来,一把把她抱住。马建国也跟来,把女生强行拉下来,带到德育办公室。蒋校长给何茵说:“给她家长打电话,把娃二领回去冷静一下。”

程均一把抱住清洁委员,连连说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没有给你明说我们是演戏。程均对凤安说:“我硬是为你捏把汗,如果失败了啷个办啰!”“其实你都可以救得下她。你没有发现,我们的栏杆是加高了的,她的那只脚只是挂在栏杆上,她要使很大的劲才翻得出去。”“人都吓绒了,哪想得到那些!”

蒋校长给何茵打电话:“把情况弄清楚,配合程均做好心理导。”对凤安和马建国说:“我不过去了。哪还有心情吃饭!”凤安说:“你不去啷个行,还有一堂人等倒你的。”马建国一起把他拉上车。

在车上,凤安问马建国:“下午卡上打的啥子钱?”“你不晓得哟?”“我啷个晓得?”“甄婧委托我退给大家的。”凤安突然觉得没有看到甄婧,着急问:“你们刚才看到甄婧没有?”蒋校长说:“我叫你清点人啰嘛。”“我以为她上晚自习,刚才没见她上晚自习呀?”马建国说:“她莫想不开哈?”蒋校长慌忙说:“快点把车开回去!”凤安给甄婧打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又给何茵打,问甄婧上晚自习没有,她说没有。叫她给甄婧打电话。她打通了,也没人接。凤安叫她马上回宿舍看,我们马上就到。待蒋校长他们赶到宿舍,何茵已经打开门在跟甄婧说话了。原来甄婧在睡觉,刚才表演节目手机设置了静音,没听到有来电。甄婧明显憔悴了很多。马建国开玩笑说:“到处找不到你,以为你想不开吔!”甄婧一脸苦笑:“那还是没得恁个脆弱哟。”蒋校长说:“甄老师,我晓得你心里难过……”甄婧忙说:“不不,蒋校长,没得事没得事。我只是累了,想早点休息。”“过去跟大家一起……”“不不,蒋校长。”“凤安马建国,你两个背也要把她背去。”何茵也把她往门外推,一边说:“去嘛,下了课我也来。”甄婧一扭身把头扒在墙上,抽抽嗒嗒地哭,大家就不知怎样说话了。蒋校长说:“好嘛,甄老师,你不去就算了。你好好休息。”又向何茵递个眼色,意思是叫她陪陪她。

 

第二天何茵就把情况告诉蒋校长:那女生最先去扫地,扫了部分就走了,另三个后去,认为她没扫,就把垃圾留给她撮。学校检查清洁时发现垃圾没撮,值周老师找清洁委员,清洁委员就找扫地的,那三个都说她没扫,清洁委员就叫她去撮了。她就不服。蒋校长问:“家长说了什么?”“说娃二性格犟在学校还做点事,在家是杠子都撬不动。别的倒没说什么。”蒋校长问:“那个天天哭着要回家的学生是哪个班的?”“是我班的。

蒋校长给凤安打电话:何茵班上有个学生,天天哭着要回去。你了解一下情况。”凤安打电话给何茵何茵说:”他一天都哭兮兮的,喊身上痛,一会儿脑壳痛,一会儿肚皮痛,一会手杆痛,反正要他妈来接他回去。“”是不是真有病?“”他妈来接去看了的,医生说没病。“凤安就去班上把他带到德育处办公室。一个干瘦的小男生,样儿还白白净净,鼻涕眼泪横流,弯腰跍在地上,直不起来。”又是哪点痛了?“”脚杆痛。“”哪只?“”两只都痛。“”你去看了病的噻?“”看的肚皮,没看脚杆。“凤安在电脑上搜出狮子王,喊他坐过来看。他看着,安静了很多,渐渐直起腰来,不再抹泪,时而露出笑容。”还痛吗?“他没有听到凤安的话,”问你啦,脚杆还痛吗?“他又露出痛苦的表情,说:“一想,就痛。”你就不想噻。“”还是要想。““你这么大了,还在挨到你妈睡吗?”“读住校就没有了。”“你是不是想回去挨到妈睡哟?”“不是。我在学校睡不着。”凤安忍不住想笑,把他领到程均办公室,交换了情况,说:”心理导是你的专长。“凤安转身走,他却哭着跟了出来。程均发笑。凤安说:”你还赖上我了!?“

回到德育处办公室,凤安“你有耍得好的朋友吗?”他迟疑着说:“没有。”“现在你妈也不来接你了,到你爸爸那点打工去了,你看啷个办?”他哭着说:“我也不晓得。”“你先去上课,我给你找个朋友。”凤安打电话给何茵,交换了情况,建议找个性格开朗的学生陪他学习。何茵说:“家庭有原因,同学关系也有原因,导致他心理不健康,有点抑郁,他也不跟其他同学一起耍。我说哪怕他调皮捣蛋也好点,也有办法教育。现在他这种情况,我真还没辄。给他妈打电话,连电话都不接了。”“悄悄派两个班干部把他盯倒点,书读不读是小事,就怕出安全事故。”

凤安正说话,见文松刘燕芬两口子慌慌张张冲过门去,直奔停车场,开车出校去了。凤安预感到事情不妙,忙给蒋校长打电话,蒋校长说叫上保安队长去看看,我给江主席打电话,千万要控制住局势,不能出事。

原来在界石街面的那处,一个小男孩,蓄个桶盖发型,把玩具枪对准树干打,塑料子弹弹到地上,可一辆综合执法车开了过来,就停在树边,塑料子弹就弹到了车玻璃上车上下来的三男两女对着一处雨檐指指点点。一颗塑料子弹从树干上弹到车玻璃上,又从车玻璃上弹到一个胖子的脸上,那胖子摸了一把脸,冲那男孩骂:“小屁孩,滚开些耍!”小男孩的爷爷叫郑经伟,曾是位军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正教小孙子怎样瞄准射击,听人当着他的面骂孙子小屁孩,气就不打一处来,吼道:“你骂谁呢,啥子小屁孩,你不是小屁孩长大的吗?”那胖子怒气冲冲地说:“不要妨碍我们执法。”老人明白了,这伙人是冲着刘燕芬家的这个雨檐来的,就立马给刘燕芬打了电话。

凤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围了很多人,有看闹热的,有谴责甚至谩骂执法人员的。文松两口子站在楼上雨檐处的窗口,刘燕芬举着一个白色塑料桶,里面是一桶汽油,歇斯底里朝那被围着的几个人喊:“有本事你就来拆!你不怕死就来!”文松举着手机在摄像,下面看闹热的也有不少人在拍。派出所的三位警察赶来了,驱散了围观的群众,喝止那些举着手机的不要拍摄。江主席凤安他们在楼下劝,叫文松两口子不要做傻事。江主席说:”材料我们交了的,上级会根据具体情况解决的,不要做过激的事!“又给东书记打电话,东书记说他不晓得这个情况,马上到现场来。这时建环所长苟云华也到了,那是个戴着眼镜,右嘴角微微上翻,梳着背头发型的中年男人。他对来执法的那个胖子说:”这是全镇唯一的一家钉子户,其他的都拆了,就这家不拆。“文松在窗子上骂:”苟云华,放你妈的屁,其他的跟我这个一样吗?我这个是雨檐,是用来经商的雨棚吗?“”管你啥子东西檐啦棚啦的,影响市容市貌的都要拆!“刘燕芬反问:“那邻近乡镇像这种雨檐为啥子不拆呢?”其中一个女执法的轻蔑地说:“那你就搬到其他乡镇去噻!”刘燕芬也不示弱:“你是个啥子X东西,你叫我搬就搬吗,你也不屙泡尿照照!?”“这是一个老师说的话吗?””你说的又是人话吗?”郑经伟站过去指着苟云华:“苟云华,你屁眼恁个黑,你把拆雨檐的文件拿出来看。”“你不要倚老卖老哈,你有啥子资格看文件?”“你拿不出文件依据,就说明是你在乱搞!”“我乱搞,你又敢把我啷个!”“大家听到的哈,就是他在乱搞!”人群中有人吼:“啥子东西执法的,完全是他请的打手!”

东书记和人大汪主席也赶来了。东书记问执法的几个人:“你们哪个是负责的?”胖子上前靠了一步,又问,“哪个叫你们来的?”胖子向苟云华斜睨一眼。“材料我们层层递交了,你们不晓得吗?”胖子说:“我们没看到材料。”“我这里还有,你拿一份去。”随手塞到他手上,“就这样吧。你们辛苦了。”苟云华说:“东书记,你恁个,我们工作很难开展啰!”“你做不了,就叫能做的来做嘛。”郑经伟突然鼓起掌来,跟着哗啦啦响起一片,还有个声音喊:“东书记万岁!”大家就大笑起来。综治执法车在哄笑声中开走了。

人散了,刘燕芬瘫软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淌,文松安慰她。她说:“要是今天失控了啷个办啰?现在想起来就后怕!”“你怕了!你怕燃起来了吗?燃不起来的。”“那可是一桶汽油!”“现在怕了,打汽油时的勇气呢?”“我只想吓唬一下,哪想苟云华那狗日的搬来区综治执法的。”“你那桶汽油过期了,燃不起来的。”刘燕芬翻身起去,拧开塑料桶盖儿闻,一点汽油味都没有。文松躺在床上笑:“早给你换了。”刘燕芬飞扑在文松身上,额头脸颊嘴唇一阵乱吻,文松下身就起了反应,扭身按下刘燕芬,手就像蛇一样梭进她裤裆去,刘燕芬一把抓住:“还是红茶花呢。”文松滑落床上,一声叹息。

 

接下来三天中考,片区考场如往年一样设在二中,下午学校就把考生送去考场昨天周五,考生回家拿换洗东西,要求今下午一点返校,三点准时从学校出发。后勤的几位领导做了充分的工作,联系了三辆大巴,也联系了派出所。詹所说,他要亲自来开道护送。

近几天界石街上死了几个人,一个老年男人死于新冠,一个壮年男子死于癌症,一个中年妇女死于白血病,另一个中年妇女死于车祸。她是在重庆搭别人的小货车回家,坐在副驾驶上。高速路上车胎爆了,司机下车去摆三角警示牌,后面跟的是一辆重载车,司机在打电话,一闪眼看到前面停着一辆车,已经避之不及,撞在小货车上,那妇女飞起,撞穿前玻璃,飞出两三丈远,当场死亡。所以整天街上都是锣锣鼓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因为疫情的关系,不允许大操大办,去吊唁的好多都是送了帛金就走了,也不吃饭。那个老年死者就是马建国的爷爷,界石中学有惯例,同事们也都去表示了哀悼。由于前面有甄婧的事情,马建国觉得过意不去,就自己封了个红包,准备要送给 甄婧,凤安知道了,也封了一个,让马建国一起送去。这事被廉成龙撞见了,他是年级组长,就在他年级的老师中说了,其他年级组长知道了,就问廉成龙怎样回事,廉成龙就从头至尾说了。三个年级组长就收齐了红包,交到马建国这里。蒋校长打电话给工会主席皮定邦,说那件事对甄婧打击很大,既然大家都是自愿贺喜,工会也表示个意思,也算是学校层面对职工的关心。皮主席说:“以前没有先例哟?”“以前也没有哪个遭遇过这种事噻。”“送多少㗏?”“就按大家老师的标准嘛。”皮主席就代表学校也送了一个红包。在星期五散学之前,皮定邦、马建国和凤安三个就把一袋红包送到甄婧的宿舍去,甄婧死活都不肯收,几乎是哭着央求:“你们还要我再退一次唛!”马建国说:”这个是礼尚往来。你不收,如果其他老师有红白喜事,你不去呀?“皮定邦说:”这次让你受了委屈,那也是极个别心理不健康的人。“马建国说:”这次全校同事都送了的。就不去争究那个事了。“皮定邦说:”蒋校长叫我代表学校也表达了个歉意和关心。“甄婧的丈夫也在,他是来接她上重庆耍婚假的,忙上前递烟,三个都不抽烟,他就自己点了一支。凤安见了甄婧的丈夫,人倒帅气,面皮白净,他的眼神有点闪烁,给人心志不坚定的感觉。凤安想,也许是人不熟,这种场合又不知怎样插话吧。最后,甄婧实在是却之不恭,还是难为情地收下了。她的丈夫说:”明天周六,大家休息,就请大家吃个便饭嘛。“皮定邦说:”上次吃了饭都还没脱得了爪爪。心意领了。“甄婧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谢谢大家!那就等疫情过了再说嘛。“

两点半的时候,三辆大巴已经在校门前街上一字排开,警车在前面。考生个个戴着口罩,逐一描了体温登车。带队老师也就是班主任,考生上了车,他们又开始清点人数。驰臣向蒋校长报告,说他班差一个男生。他问班上的学生,说刚才还看到在教室的。凤安就打电话给宿管,问宿舍还有学生没得,回说全走完了。凤安和驰臣就到教学楼,逐一查看教室。在一间空教室的前门背后藏着一个男生,驰臣把他拽了出来。男生戴副眼镜,头发上有蜘蛛网,蓝体恤衫半背是灰。驰臣在他脚上踢一下:”全部就等你一个,你混账不!藏在那里要做啥子?“凤安问:”还有人没得?“男生低下了头。

凤安又回教室去看,在后门背后还藏着一个女生。凤安叫她出来,是个后脑勺扎着两个鬏鬏的女生,鬏鬏上挂着蜘蛛网,胸部显出几分早熟,总是想用右手遮住左手臂上的划痕。凤安问:”你是喻老师班的,你是初一啰嘛,啷个还在学校的?“她看着脚,不回答。凤安对驰臣说:”你先把他带到车上去,我待会儿下来。“他们走了。凤安问那女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我答应他。“”答应啥子?“”耍朋友。“”昨晚你们没回去唛?“”没有。“”在哪里?“”在差转台下面。“”做啥子?“”没做啥子。他就把我抱倒起耍。我不答应他,他就不让我回去。“”啷个今天又到学校来了?“”他要我跟他到二中去,我不去,他就把我拉到这间教室来藏起。我想他总要上车,他走了我再走。“

凤安把情况向蒋校长做了汇报,请示啷个办。蒋校长问喻无霞在校没有?凤安说她走了。蒋校长说:”叫保安队长把她送回家,你到车上来负责这一砣。“凤安给保安队长打电话,保安队长说:”在校门口的,把她带下来嘛。“

警车鸣笛开道,三辆大巴缓缓启动,在一些群众的注目下离开了。

保安队长用摩托载着那个扎两个鬏鬏头发的女生,跟在车队后面。

三辆大巴钻进常家山隧道,就入了韩市镇地界。又从隧道钻出一辆去新庙的公交车,便进入了界石镇。公交车在岔路口的站上停下来。站旁边有棵硕大的黄葛树,树下有几个农民在卖菜。有扇车窗便打开了,一位中年妇女上半身伸出窗去,喊:“菜啷个卖?”几个菜农闻声而起,各拿一把菜迎上去,异口同声:“要这个不?”“要把叶子菜。”不是叶子菜的就退回去坐下,拿着叶子菜的老妇说:“两块一把。”就把菜递给她。“刷微信啰。”老妇转身回去拿微信码牌子,客车却开动了。老妇追了几步没赶上,悻悻然转身往回走,那中年妇女却在后面叫她。

“我以为车开走了就算了,两块钱恁大个事,也没啥子。”老妇笑起满脸皱纹说。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你这样大年纪,也不容易。我必须叫停车子,下来付你的钱。”

“还让你下车来,谢谢哈!”

保安队长载着那女生正好赶到,对那女生说:“你坐客车回去。有钱没得?”“没得。”他就掏十块钱给她,“回屋哈,不要在外面逛哦。”车开走了,腾起一股热气。

 

蒋校长坐镇考场,学校常规工作由苏茂荣临时负责。凤安两头跑,也口扎保安队长,这几天老师在校的少,要组织保安多巡查,出了安全事故不好交待。考生休息的时间,凤安主要留在考场,每天都要找安全信息员了解情况,担心校与校考生之间发生突发性事件。要求带队老师在考生休息时,一定要把自己班的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晚饭后减少考生在外面的活动时间,带回寝室复习,尽量减少与外班外校考生的接触。

这天晚饭后,廉成龙在洗碗槽处看到有蚂蚁搬家,长长的一队,顺着墙根爬心想要下雨。晚上天公含蓄地洒了几颗,不但没降温,天气却更加潮湿闷热。宿管说晚上寝室热气汤汤,汗臭鞋臭冲鼻难闻学生难以入睡,就到厕所冲冷水,半夜一二点钟还有人在搞一亮就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十点多钟中午时雨基本停了,下午转阴,仍暑气。

洗碗槽旁边的围墙却垮了两丈来宽的一个豁口,垮在夜间,没有师生受伤。苏茂荣打电话向蒋校长告诉了这件事,蒋校长带着凤安趁学生考试时间赶回学校查看。学校背后的一条堰沟,长期无人清理,一下暴雨,又把庄稼地里的一些作物秸杆冲到沟里,淤塞了堰沟,水就漫出去,把一块庄稼地冲出一条水沟,水沟把水引到了学校围墙跟,淘空了围墙基石。在校园内根本看不出,只有在围墙外才发现得了。蒋校长对凤安说:“没有人员伤亡就是小事。你向教管江主席报告一声。”凤安打电话说了,江主席问:“安全隐患月报上填了没有?”“这个突发的,啷个填得到?”江主席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向区教委安稳办报了来,看啷个办。”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江主席打回电话:“上面说,走安稳办这边不行,叫马建国马上向区教委基建中心打报告,它来人查看,划拨资金来修复。”凤安给蒋校长反映了,蒋校长吩咐马建国立马着手做。

中考最后一堂结束,各带队老师把学生集合在一起。凤安在和门房保安商量,要求把接学生的三辆大巴,放进校园。保安说没有接到通知放车辆入校,万一出了安全事故他们负不起责。凤安无法,去跟蒋校长说了,蒋校长说:”这几步路,走出去上车怕没得事哟?“凤安再三说:”蒋校长,这也是往年的经验,就是怕学生出了校门不上车,你到哪里去找?学生从这里拉回学校去,中途不许下车,家长在学校签字后把学生领走。这样,晚上你才睡得着瞌睡,不然这个责任总是背起的,弄得你天天提心吊胆。“蒋校长醒悟过来,觉得在理,就打了电话。对方校长答应了,叫到门卫处引车。学生上了车,带队老师再次清点人数,确认无误,车辆才缓缓开出了考场。

三辆大巴回到界石中学,家长已经等在校门外了,看到车子开过来,纷纷向车涌去。凤安叫司机不忙打开车门,叫保安队长喊保安把家长赶开,用橡胶棍隔一条通道出来。带队老师把全部学生带进校园,家长在带队老师处签一个名字,叫一个学生过去描脸测体温,然后自己领走。凤安看着最后一个学生跟家长出了校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给蒋校长发了一条信息:全部考生安全离校。蒋校长回了三个大拇指和一句辛苦了。

界石中学的一处围墙垮了,这件事在界石街上就传开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传开了就像风吹过脸感到点凉快一样,也不过是趁个嘴空,找点谈资罢了。只有韦军上了心,因为韦军和马建国爷爷是邻居,自然就认识马建国。韦军常到处网点杂活来承包,也算个小包工头。马建国是学校后勤主任,学校的小修小补就包给他。韦军这个人肯吃苦,不怕脏不怕累,与前任校长关系也处得好。晚上自己喝了点小酒,兴头上就给马建国打电话,表达了想修围墙的意思。马建国回答他:”教委基建中心还没来踏勘。帮得到的忙绝对没有问题,不过现在蒋校长和上面的走得近。你晓得去年学校建塑胶球场的事噻,学校根本就没有话语权,签合同都还要把校长喊到教委去签,钱也到不了学校,学校还得乖乖去签字。一块球场两拨人修,你说我的质量不行,我说他的质量不好,相互扯皮。你晓得,那块球场就没有修好过,钱人家照样拿走了。现在的事情难得说,反正,能帮的忙绝对没问题。“韦军心里想,依自己看,那个豁口也不过花二三万块钱,上面当官的未必看得上,自己找点活路钱还是有可能的,就不太纠结,安心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第二天上午,教委基建中心的人就来了,中年男人,矮笃笃的,上嘴皮留着一片胡须。马建国陪着他。他自己带着皮尺和钢卷尺,马建国帮着量了缺口的长宽高,就完了事,两人总共没有说到十句话。下午就来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说找蒋校长,就在学校门卫室登记测体温。保安打电话给蒋校长,说有人找。蒋校长说问他做啥子。年轻人拿过保安的手机,说了两句,就把手机还给保安,保安就让他进去了。

年轻人给蒋校长递烟,蒋校长说不抽,叫他坐。他拿出两份合同摊在蒋校长面前。蒋校长早知道是修建围墙缺口的合同,就打电话叫马建国来签字。马建国简单翻看一下,说:”七万!要得了恁多钱啦?“年轻人说:”这是教委基建中心报的价,应该符合实情吧。“蒋校长说:”签了吧,反正又不要学校拿钱。“蒋校长就在法人位置上画上名字。马建国说:”章在办公室的,拿过去盖个。“就转身走了。年轻人拿着合同跟着马建国走,一边问:”马主任,你能在当地找到石匠不,五六个都可以?“马建国装着没听见,走自己的路。到了办公室坐下,年轻人说:”你找几个人,给你算一份工钱。“马建国懒懒地说:”现在人不好找,看个。“借故上厕所,蹲在便槽上给韦军打电话,问他愿意找人来做活路不。韦军听了很气愤,说:”我不出面,他在界石找不到人。“马建国就回那年轻人,问了两个,都做起活路的。就在经办人一栏写上名字,又盖了学校公章。年轻人见马建国抽烟,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来给他:“马主任,请多关照哦!”

 

中考之后,天气突然暴晴闷热,暑气蒸人

吃过午饭,有两位学生拿着请假条到门卫室登记,请求放行。女保安费敏把门打开,突然,韦玉国不知从哪里冲过来,要夺门出去。费敏迅速关门,但韦玉国身体已有一半卡在门中,他猛力推门,费敏被推了个踉跄。韦玉国跑掉了。费敏受到惊吓,脸色卡白,身体发抖,另三位保安赶紧把她扶进门卫室坐下,安慰她:“犯不着为这么个调皮学生生气。”“前几天他自己翻围墙跑了,他的哥哥嫂嫂却跑来向学校要人。有恁么不要脸的人!”“今天是他自己冲撞门卫跑的,有监控,不怕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人发现费敏身体渐渐靠着墙,头偏向一边,嘴角流着一线清口水。全都慌了手脚,其中一个赶忙给蒋校长打电话,蒋校长迅速打了120镇卫生院120车几分钟就赶到了,连忙往急救中心送。蒋校长给学校保安队长打电话,叫联系费敏家属护理,等候解决。

120车开急救中心,病人直接就送入抢救室。半夜里,蒋校长接到保安队长电话,说费敏已经死于脑溢血,还说家属要把尸体拉到学校来。学校立即启动应急机制,蒋校长打电话给冷主任反映情况,冷主任立马报告给镇政府和区教委。派出所紧急出动,到学校执勤。蒋校长问保安队长要那家属的电话,亲自做思想工作,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是因工死亡,是完全能够合程序地得到赔付。千万不能做出过急事情,有理变成无理。”最后那家属答应,把尸体拉回去,一边做道场一边调解。

教师宿舍楼在校门的两边,左单元的一栋四楼弛臣家的客厅还亮着灯,有五个学校的老师正在搓麻将,放炮下。下来的廉成龙就去走廊抽烟,见警车闪着灯停在了校门口,从车上下来四个警察,慌忙返身进去,说:“警察来啦!”四个迅速抓起麻将桌盒里的钱往外冲。驰臣低声说:“从天楼上走。”一个是住在这栋三楼的,听驰臣这么一说,也跟着要上天楼,廉成龙说:“你回去噻,跟着我们做啥子。”他啊了一声,冲下楼去。天楼顶蓄着水,有间石和右单元相通。廉成龙眼睛近视,又是第一次到驰臣家搓麻将,不像另两个就住在右单元,熟门熟路。半规月亮在纤云中浮游,像在偷偷讪笑,水面反射朦胧月光,廉成龙眼镜发花,一脚就岔进水里,眼镜也滑落水里。另两个嘻嘻的笑,只顾弓着腰走了。廉成龙在水里摸了一阵,摸到了,在衣服上揩干水,戴上,心情反而一下子平静了,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恐慌。他看看天上的月亮,听着周围的动静,慢慢顺着楼梯下去。警车堵住了校门口,廉成龙不敢出去,就躲在暗中观察。警察只是在和值班保安说话,并没有上老师宿舍楼去。十来分钟,警车就开走了。廉成龙进校门去,问保安:“警察来做啥子?”“费敏刚才死了,怕她老公把尸体拉到学校来。后来说不拉来了,就走了。”“这都是韦玉国害的。我说不要收这种搞屎棒,蒋玉仁还不安逸我。这回,我看他啷个收场!”

廉成龙住在旧学生宿舍楼,经过新学生宿舍地坝,见三个人却在地坝摆龙门阵。保安队长先见着一个红点在移动,渐近,知道是一个吸着的烟头,到跟前,看清是廉成龙老师,开玩笑说:“今晚有收获噻?”“倒遭挖生肉哦。这个企业搞不住,不是所有的人都叫特能输。”就把烟摸出来散一支给保安队长。这时,一个女宿管悄声说:“像有个人影在女生宿舍门口晃了一下?”两个女宿管警觉起来,紧盯着那门口,又一个人影闪进去了。四个迅速跑过去堵住门口,保安队长叫宿管:“把门锁了,我们四个上去挨着搜!”廉成龙连忙说:“我男老师进去不好哟。”“四个一路的,你怕啥子!”廉成龙笑着就走了。保安队长不满地说:“他,不是个日大X的角色哟!”就打电话把两个男宿管叫起来,上楼去逐一搜。女宿管进寝室搜,男宿管监看外面,最后在女厕所找到了两个男生。

保安队长把两个男生带进值班室,先让他们背对背蹲马步,懒得跟他两个废话。直到两个脚杆打闪闪,摊软坐在地上,起不来为止。汗水湿透了衣服裤子,地板也湿了一滩。保安队长叫他两个站起来,他两个爬着起来了,身子站不直,双手撑在膝盖上。“站伸展!”保安队长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地喝道。又问:“是哪个班的?”“我们是外校的。”“好大的胆子!你们没上课哇?””我们毕业了。“”啷个进来的?“一个说:“从围墙那个缺口进来的?”“进来做啥子?“”找我妹儿。““为啥子半夜才来找?“”我们是出去。”“之前在哪里?”“在妹儿寝室的。”“查寝时你们也在里面?就没得哪个说?”她们都认得,都晓得我们在耍朋友。“”胆子好大哟!宿管都没有发现你们?“”她们又不到寝室来看,查寝就是室长报个人数。“”你们啷个又出来了吔?“”她们说,今晚怕出事,因为你们在外面都不去睡,就叫我们走。他出去了,见我没跟出去,又回来,就被发现了。“

情况问清楚了,保安队长就报了警。警车开到校门口,保安队长给警察报告了情况,警察就把那两个男生带走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学校所有中层以上领导聚在行政办公室开会,蒋校长通报了费敏死亡情况,成立善后领导小组,他本人任组长。

有人问:“韦玉国承担责任不?”蒋校长说:“材料中不要写韦玉国冲撞门卫的事,只写两个学生出校看病,她去开门这个过程。不要节外生枝,大家统一口径。韦玉国也不是她死亡的直接原因,就找保安公司。你说,找韦玉国起啥作用,上无片瓦下无安身之地?”

 12点的时候,区教委领导和保安公司的调查员到了。调查员在行政办公室翻看汇报材料和询问几位保安。教委领导夸赞学校前期工作做得好,保障了学校的安定团结。当听到学校今年升入重高42人、且考入市八中一人时,连连点头,非常满意,说这样一所农村中学能办成这样实属不易。蒋校长得意地补充:石中学是石镇党委政府的一张名片呢!”接着,教委领导就去检查伙食团。领导只是在食堂走走看看,凤安跟着拍几张检查照片,做为资料存档。

 调查员询问结束,蒋校长带着教委领导也回到行政办公室。调查员说:“我回去向公司领导汇报,马上启动赔付程序,希望你们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蒋校长亲自送他们上车。

 

保安队长向蒋校长反映了有外校学生从围墙缺口潜入学校,混进女生宿舍的事,蒋校长说:“给我把宿管叫来。”宿管一齐来到行政办公室,蒋校长坐在他们面前,脸色乌云翻滚,阴沉着嗓子说:“如果不负责任,下学期都给我走人。”保安队长说:“这个还怪不着他们。正因为他们负了责,这两三天晚上几乎都没睡啥子瞌睡,才发现了这个情况。”一个女宿管说:“天气恁个热,学生晚上根本睡不着。”另一个男宿管说:“我们建议过好几次了,晚上宿舍还是要按时断电,有个作息时间。不然我们喊他们睡觉,他们说作业没做完。有的是在做作业,有的就是在耍。”保安队长说:“关键还是要赶快把围墙修起哟。我看那三四个老头慢梭梭弄,放假之前是修不好的。”蒋校长说:“那不是你们考虑的,你们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保安队长又说:“先简单做个隔栏也好。由随学生进出的话,就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蒋校长说:“临近期末了,大家辛苦点,不要出事。”就喊保安队长留下,其他的解散。

蒋校长带着保安队长去找那个年轻包工头,一边说:“也不晓得他叫啥子名字,烟都没抽他一支。”“你的关系啰嘛。”“你听哪个说是我的关系?妈的,问都没问我一句,直接就把人弄来了。”“我听那几个老头说他姓范唛。”在一棵树下找到那个年轻人,蒋校长说:“小范,你马上去做个简易的隔栏,把这个缺口堵倒。天黑之前一定要做好。”年轻人一边递烟一边点头答应:”马上去做。“蒋校长推开他的手,他就递给保安队长,保安队长接了,就补充说:”不能有学生钻得出去的缝缝。“”好的好的。“

蒋校长给廉成龙打电话,说:“给韦玉国的哥哥打电话,喊他到学校来。”“还要把韦玉国喊回来唛?”“不能回避问题嘛,上次你还没有得到教训?发生的事必须通报给他,不然事情过去了,又会来找你麻烦。”“这次我屁都没放一个噻,他还拈得倒我啥子?”蒋校长不耐烦了:“打不嘛?不打,把电话号码发给我。”把电话挂了。廉成龙翻出号码来打,忙音,再打,仍是忙音。就把号码微信发给蒋校长,并说打了,打不通。蒋校长也打,果然忙音。

蒋校长决定亲自到韦玉堂家去,打电话给凤安,说我们一起去韦玉堂家,又对保安队长说:”你也去凤安开车车到移民街,凤安把车停在乌龟石边。韦玉堂家卷帘门紧,打门,没人应。蒋校长打电话,无法接通。蒋校长给社长打电话,社长说上午都看到他两口子的,可能听到韦玉国出事,躲出去了。蒋校长又打电话给政府和派出所,报告相关情况。

下午第三节凤安有课,刘燕芬打电话要与他调到第二节,说她三四两节好考试。凤安说我还在外面,就送你那节课好了。刘燕芬高兴,笑道之后你随便要哪节课都可以。凤安说,哪节课都不想要,就送你了。

程均在诗歌朗诵群里发信息,说晚上在界石食府撮一顿。因为在全镇教师庆建党100周年诗歌朗诵比赛获第一名,加上学校的奖金,说可以吃两顿。

五点左右下起阵雨,不大,操场淋湿,刚好退凉,到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干了。

凤安去界石食府,问安排的餐位,老板说“三个3。推门看,一个人也没到,就坐下喝荞麦茶。程均打电话过来,说走啰。凤安说早到了,组织者却不来。凤安喝过一盅水,蒋校长和老师们陆续来了。席间,凤安说:“真想醉,可惜无人陪。”李世俊两胁插刀的架势:“我陪你喝!”程均面呈难色:“我只能陪你喝啤酒。”甄婧和何茵都说喝王老吉。陈校长见大家兴致,说:“都喝啤酒嘛。”拍着凤安肩,“凤安,你别喝醉哈。”刘燕芬接过话去:“我陪你醉。”李世俊说:“三陪哟,文松?”大家笑,一齐干一杯。蒋校长说,酒喝好,别喝醉。文松说:“不开车的话,我也要喝。她喝了就算了。”“不算了,你还要跟我较真呀!”刘燕芬怼老公。校长正色道:“开不得玩笑哈!开车不喝酒这个是原则。文松和气地说:”我的酒量也不行。“苏茂荣笑说:”男人不能说不行喃。“凤安说:”我得行。“大家又笑。蒋校长说:”今天星期几哟,大家恁个兴奋。“”星期五噻,你今天不开周前会,连日月也不知啰。“”以前我们那里有一个老教师编了个顺口溜:星期一没得气力,星期二栽(zuai1)瞌睡(打瞌睡),星期三有点新鲜,星期四又想回去,星期五一天都盼太阳落土,星期六(lu2)肉(ru2)挨肉,星期七一家大小坐一席。“文松大声说:”那是老皇历啦,现在是双休,星期五肉(ru2)挨肉啦。“李世俊指着文松说:”够坦白,肯定要干坏事。“”我是正常人,啷个不干!“”程均拍着桌子笑道:“你们这些疯子,文明点要得不!”大家静了下来,碰了一杯酒。云景敏又冒一句:“他们说的叫证明全等。”开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刘燕芬说:“云校长不愧是教数学的,形象!”蒋校长说:“她那个意思,我懂:ODE等于EDO。”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冷主任却端着酒杯进来了:“你几个整得河翻水浪的,小声点,政府领导在隔壁的。”蒋校长忙问:“你在陪哪个?”“管学的江委员在那的。费敏那个事情,江委员代表政府今天我们去了来,总算把它搁下去了。”冷主任跟大家端了一杯。蒋校长说:“我还是过去端一个。”就和冷主任一道出去了。

李世俊说:“现在都怕当官的,见了当官的都崇拜。”驰臣说:“未必。电视上出现个XXX提拔了,当什么什么长了,我说,你莫张扬,只是暂时没有查你。没过几个月,栽了,贪污受贿一亿多。”“别个说的,当今社会一大怪,贪官就像割韭菜。”苏茂荣说:“莫扯那些,喝酒喝酒。”

蒋校长端着酒杯回来了,直皱眉挤眼:“哎呀,过去喝了半杯白酒。我不喝了,今天星期五,媳妇盼我早点落屋。”又问,“要回三界的,我车还可以坐人。”云景敏说:“我坐一个。”凤安开玩笑:“云校长要证明全等啰。”“没问题,ODE等于EDO。”要回三界的都走了,剩下的继续喝。

酒阑人散凤安回到办公室,狂喝开水来排酒精,但肚子胀得难受。等着媳妇开车来接他。

 

七月一日,学校组织师生观看首都庆祝建党100周年活动。LED电视墙已经开起。八点,值周领导把学生集合在操场。全校老师也站成两列,跟学生一起观看。要照相,上传照片。

太阳在云层中射着熠熠的白光,不能完全透射到地,但空气异常闷热。许多学生带着小风扇,没风扇的就用书本或手掌不停地招。老师待照了相就散了,有的躲在场边树荫下,有的不停地游走,有的不知怎么手里也有了小风扇。

突然,学生队列中一阵骚乱,一个学生急着向甄婧,告诉她有位女生晕倒了。凤安过去,甄婧背着那女生到医务室去了。校医冲杯葡萄糖开水给女生喝,她纸白的脸渐渐泛出血色。女生说晚上睡不着没吃早饭,站多阵了眼晴就黑了。甄婧既受惊吓又受累,直喘气。她那文弱的身躯竟能背得起那虚胖的女生!    

中午,豪雨倾泼,空中,亮亮的雨点子曳着白光砸向地面,操场上蹦蹦跳跳着一坝亮晶晶的水珠水花。操场上的落叶被流水很快地汇聚到低凹处漂浮着,在排水孔处堆叠起来,很快就积成一个巨大的水凼。

修围墙的四个老年人,见下起雨来就到临时搭建的一个工棚躲雨,只一会儿功夫,一股流水就向围墙缺口处冲来。年轻包工头不在,没人拿主意。其中一个秃顶的老汉打电话给包工头,说再不短(duan3,拦截)水围墙又要遭冲垮了。包工头就叫他指挥把水短住。那老汉就扯起地上的一幅塑料胶纸垫在围墙跟处,另一个也去帮忙用石头压住,这样就把水引开了。还有两个老汉也没闲着,抓起锄头就去理堰沟,把淤积的杂草树叶秸秆等掏出去,大概理了丈多远,水基本上就控制在堰沟里了。包工头赶到的时候,雨下了个多小时就渐渐小了,慢慢。包工头感谢四位工人,给一人买了一包烟,秃顶老汉说:“也不是图你这包烟。要是冲毁了,辛辛苦苦做两三天,可惜了嘛。”下午又缓缓放晴,到晚饭时操场已经全干了。

下午的时候,一辆小车开进校园,冷主任和政府管学江委员从车上下来,朝学校行政办公室走去。蒋校长接待,一人发了一瓶怡宝纯净水。蒋校长问:“哪阵的事嘛?”冷主任说:“上午九十点钟么。我接到电话十点一十,这个时间应是很接近的我安排这个人一直暗中跟着他的,怕他在这个接骨眼上事。蒋校长笑道:“死了,他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你脑壳也不痛了!冷主任说:“话不能这样说,他也是可怜人,有些事想不通可以理解。有些事没有落到我们脚板上咯,落在脚板上了照样跳起多高。人都死了,没必要计较那些。眼下必须去安抚慰问一下。他的子女都已经回来了,所以,跟江委员商量了,我们马上就去,到他家里去。”蒋校长说:”我就不去噻,他又不是我中学的人。“”为解决冯适的问题,教管中心当时做了决定,他享受的退休待遇是挂在中学的。你不去,不好吧。““冯适的家在哪里?”“也不远,就歇凉那边。”三人出了行政办公室,坐上车,去了。

凤安给他的父亲打电话:“冯适老师过世了,你去不?”“明天了。”“送你唛?”“我自己坐车去。”凤安觉得心情很沉重。

开了二十多分钟,车就到了一个院子前。哀乐和各种响器的声音也听得清了。车子开得很慢,因为有三只狗在公路上走,两只公狗在追求一只母狗。司机按了声喇叭,两只狗就让到右边,一只让到左边,左边的狗回头见那两只狗走了右边,就回身过来要跑到右边去,司机正好加了点油,车头正好触在狗的屁股上,汪的叫一声,朝前跑了。右边的两只也跑散了。院子边停了十几辆车。司机也把车停在院子边。冯适的家在院子后面百来米,有一条水泥路与院子相通,水泥路可通摩托车。江委员一行三人只能步行前往。冷主任突然问蒋校长:“还记得冯适那次在界石食府吃饭的事不?”“有印象。”“他说他没有归属感。你细想嘛,还是有点道理吔。”江委员感慨地说:“如果他不扳不犟,死了,哪个还去看他!”“所以说哈,人啦,看你怎样去想问题,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结论。”三人在路上走,早有人把消息报告给了祭主——冯适的儿子冯礼。冯礼戴着系麻孝帽,与三位领导鞠躬行礼,三位领导就说节哀顺便。冷主任介绍说:“这是政府江委员,这是界石中学蒋校长,我们代表政府和学校来表达对冯适老师的哀思。”江委员就走向吊唁处,蒋校长把冷主任拉到一边,悄声说:“我们两个都上号唛?”“中学上就行了噻。”“我没有准备哟?”“我借给你嘛。”“上多少?”“按老师的标准嘛,三百。”蒋校长见江委员交的是五百,心想政府应该多点。冷主任并没有把钱给他,而是直接走向吊唁处,说:“界石中学。”递上三百块钱,接过礼包,就递给蒋校长。蒋校长稍一犹豫,就接了。

冷主任特别看了一眼那个冰棺,冰棺上放着冯适的遗像,那里面一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的一辈子结束了,界石镇最后一个未转正的民师死了。

返回的路上,蒋校长的电话响了,是那包工头打来的,说堰沟漫水又冲了围墙的事,好在今天有人在,不然又冲毁了。蒋校长就把这事给冷主任说了,冷主任说:“那堰沟是村上的,学校哪得权利去动唉?”江委员说:“我来协调嘛。”就打电话:“杜村长,你把学校围墙冲垮了,啷个说唵?”对方笑说:“江委员,你屙尿冲垮的哟。”“不是开玩笑,学校背后那条堰沟堵了,你说找不找你?”“江委员,那是二社的,我马上落实。”

擦黑时,又阴梭梭下起雨来,雨也不大,只恶作剧似的把地面湿了。

 

自从指纹签到机被人砸了,签到签退就到人脸识别测体温一体机上去,在门房处,有保安照着,至今没被人砸。早上签到后就有老师约打羽毛球,说天气好。确实阴天,尽管闷热,也算难得。凤安不想参加,计划回家送父亲去吊冯适老师,但架不住朋友软磨硬泡,就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说他已经坐车走了。他就加入了。

打了几局,天又阴梭梭下起雨来,虽不大,但把场地淋湿了。十点多钟,大红太阳又出来了,像一下把大地放入蒸笼里。

学生期末复习已近尾声,差不多学科都由学生自主复习了,下周星期二就考试。

一辆摩托车在门卫室前停下来,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摘掉头盔,对来开门的女保安说:“我接吴忠友回去。”“哪个班的?”“哪个班我不晓得哟,班主任姓何,叫何茵。”另一位女保安说:“是那个娃二,经常喊这里痛那里痛的那个。今天星期五,下午就放假了,慌啥子嘛?”“哎呀,不好说得,他姐姐出了事,要接他回去。”“你是他哪个?”“我是他舅舅。”开门那位女保安就要他登记身份证,描脸测体温,一边说:“他一个娃二起得了啥子作用?”“哎呀,也是命该如此,他姐姐跳楼死了。”大家都非常惊讶,之前是听费敏摆过龙门阵,说他有个姐姐是跟了他妈前夫的,在读高中了,耍男朋友还出了事故。大家又报以同情和惋惜。“哎呀,喂到不听话的娃二也恼火!”一个女保安问:“大人一点都没有警觉?”“啷个警觉得了?两个年青人的事,她想死,你也警觉不了。男娃二那边家长也管不住,两个娃二就商量一齐跳楼,女娃二跳了,男的个腿就吓软了,没敢跳。听人说,两个在那楼顶不是一天两天啦,方便面桶都有一大堆。哪个会警觉她两个要跳楼嘛!”“是学校的楼顶吗?”“是学校的楼顶又好啰。是男娃二家的那栋楼顶。”一个女保安气愤地说:“你啷个这样说呢?什么在学校楼顶就好了!是不是还要留个遗书,说某老师强奸了她?”那男人说:“不是你那意思,我是说如果发生在学校,还能赔几个钱不是?”“又不关学校的事,为啥子要拉学校垫背?要死,就该死远些!”保安队长听话中有了火药味,就说:“你这个也是个扯皮事情呢。”就给何茵打电话,叫吴忠友回去,家里来人接了。又说:“还是费敏老公安逸,捡到几十万。”另一个男保安说:“是费敏死得自觉,给别人暖了被窝才死。”那男人说:“费敏我们一个社的了嘛。人还没有埋,就有人在给她男人介绍了。”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现在死男人嫁男人,死女人接女人,正常得很噻。”“命是自己的,其它全都他妈假的。一口气不来,堂客娃二都是别个的,等于活起是在给别人打工。”就看到吴忠友拿张假条,甩脚甩手笑嘻嘻来了,也没背个书包拿本书什么的。见了他舅舅,就扑向他怀里。保安队长说:“把假条拿来。”就递过假条去。那男人给他戴上头盔,让他爬上摩托,叫他坐好,车就开走了。背后又起了一句骂:“看他那X样子都不是个好东西!”

全市教育扶贫检查在三界区只是抽查十个乡镇,界石镇没有被抽到。蒋校长一晓得抽签结果,连声大叫:“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信你看,全区抽查出来花脚乌龟多得很!这个是政策,要恁个搞,没得办法。”

蒋校长身心愉快,中午周前会讲得很嗨,按照老套路才讲到第二部分午休结束铃就响了,他就此打住:“安全教育,一句话,老僧常谈,大家写几条行了,散会。”凤安都算撤退得快,他比凤安还急,从他身边挤过,贴着耳朵说:“尿胀忙了!”凤安忍俊不禁。可是他却折身跑回来了,站在门口喊:“忘了一件事了,下午三点,采血车在文化活动广场,大家去献血哈。”说完就跑了。

有人说:“我的血凭啥子要献给别人!”“献血献爱心么。献血对身体也有好处。”“这年月,爱心这个词都发了霉,不起害人之心就很好啦。”“你不献血,用血的时候硬是提不到血。”“拿钱都买不到唛?”“是哦。我那个朋友老婆要输血,家人都没献过血,到血库去硬提不到血喔。”“我去献血,人家还不要我的血吔。”大家议论着就各自走散了。

凤安下午第一节课是政治,班主任廉成龙打电话说,物理老师要测试,把课让给他行不?”凤安说。就高高兴兴献血去了。

没有课的老师献了血就回家了。周五下午第二节课都是班主任的班队课,班主任就讲安全知识,强调完成家庭作业,完事后就各班放学。放了学,班主任就去献血,学生就陆陆续续去描脸测体温离校。全校的师生都走完了,凤安还在办公室里看电脑,他在等媳妇和女儿。肖兰说下午她接了凤仪上来,一起回老家看她爷爷。吃了晚饭再开车下三界,这样不会耽搁凤仪明后天的舞蹈课和古筝课。凤安也觉得这样好,下周该他值班,又是期末考试,考完,本学期就结束了。

凤安从老家驱车回到三界,已是夜里十点多钟,滨江大道车少人稀,空寂寂的。忙了一周,一时放松下来,感觉身心舒畅。碧蓝的夜空漂浮着些许纤云,弯月高挂,明亮如打磨了一番。凤安搂着妻子的腰款款走着,脚下像踩着情长意绵的梦。

 

这天,刘燕芬躺在石医院的病床上,望着窗外,夕阳的光辉把窗子和房间涂抹得金碧辉煌。她幻化成一只鸟,在彩霞漫天的空际飞翔。她想起下午上课的情境:身体发软,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她记得非常清楚,她的身子变成了一片叶子,直向一个黑暗的深渊掉下去,掉下去。突然刮来一阵风,又将那片叶子托起,往上升,直到一线阳光射进黑洞。她想如果那片叶子掉到地上,她便再也醒不过来了。似乎死亡并不可怕,只是对于活着的人是恐怖。

文松,”她心有所想地喊道,文松坐床前削苹果并非对他有所要求,只是有些凄惶地打量他,良久又说,文松,要是我死了,你伤心吗?”他沉默,不想谈这个无聊的话题

“我差一点就死掉了”她闭了眼自言自语,“如果我死了,也许你会伤心——会伤心的,是吧,文松“有那么严重吗?医生说,不过就是没有休息好,有点贫血而已。你也该吸取点教训,老是爱生气,不将息身体。”

“你也不想我死,是吗?”

“你说呢?”

“成天教你的牛顿,把自己都变成像牛一样迟钝了,你就不能说点甜言蜜语!?”

“这瓶水输了就回去了,还甜言蜜语呢。

“躺在床上,旁边有人服侍,这种感觉真好。

“在家没服侍你吗?”

“没在医院服侍过呀

文松懒得理她

本周凤安值班,有学生来报告,说刘老师在课堂上昏倒了。他第一时间把她送到医院,再打电话给文松。工会主席皮定邦不在校,打电话叫凤安代表学校去探望。凤安把慰问品放在办公室,待值完学生晚餐的班去医院。学生晚餐时,看见文松来食堂打饭,问:“啷个的?”“回来了。医生说,就是休息不好,有点贫血。”“主席叫我代表学校去看她,东西都买了,在我办公室,你就自己拿回去。文松说好嘛,还连声感谢感谢!

昨夜下雨,很大,上午也一直下,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停住,又开始转晴。今天开始期末考试,连续两天。凤安负责收发试卷。昨晚失眠,中午回家补觉。第二天下午五点半,考试结束,学生散了,老师明天到三界技校阅卷。现在网上阅卷,阅完卷,老师就不再到学校来了,学生也没有散学典礼,一学期就算草草地结束了。天幕灰暗得很忧郁,校园的灯光蒙漫橘黄最后离校的凤安,开着车消失在林荫道里。

 

暑假,重庆市遇着了六十年未遇的特大干旱,六十多天未下过

雨,许多河流断流,堰塘干涸,成片的竹林树林干死。

那天,望郎山爆发山火,火势凶猛,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扑灭。

一天晚饭后,凤安坐在电机前观看三界新闻,报道石中学一名学生韦玉国,在望郎山灭火救灾中,成为一名自愿者,用摩托车运送救灾物资,奋不顾身,连续奋战两天两夜最后昏倒在灭火救灾现场。委区领导带着慰问品和奖金到医院去看望他,并号召全区学生向他学习。

凤安伫立走廊,面朝望郎山方向,听说那里不时仍有死灰复燃,还有不少自愿者留守在那里。

夜幕阴沉灰暗,脚下车水马龙,街市繁华,人潮涌动。凤安仰望天穹,搜寻到天幕上有一豆暗弱的星光。

 

 

 

                                                     2022年10月9日初稿

                                                     2022年10月16日稿

                                                            2023年10月25日三稿

2023年11月25日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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