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红菱

        江南水乡，红菱的故事是长在水中的。

碧波样的童年里，点缀着荷花、青菱，水花生，抑或小串条鱼……多年后打捞起那片记忆，仍鲜活得像一幅不会褪色的年俗旧画。

儿时记忆里，江南的菱塘是散漫的，远眺像一幅幅大大小小的水墨画，零零散散地蛰卧于村边地头，大的有十来亩亩，小的仅半亩多。清明过后，枯萎了一冬的菱塘便渐渐有了生机，春雨一场场下着，枯黄的枝桠间抽出了细小的碧嫩的小菱叶，漂浮于碧水间。

黄梅雨中，哎呀，菱叶们便像听到号角似的争先恐后地涨满菱塘，把整个水面挤得密密匝匝。

风儿吹呀吹，一张张翠绿的菱叶亭亭翘了起来，菱盘上缀满了一丛丛白色、淡红色的小花，汪曾祺在《受戒》的末尾写道：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花，不由佩服他的细心。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微风送来阵阵芳香，红蜻蜓、花蝴蝶，还有鼓眼睛的青蛙在菱盘上尽情嬉戏。有心急的孩子时常在放学后奔到菱塘边，折一根树枝，将近岸的菱盘翻起，看看结了菱角没有。

（梅子摄于无锡斗山一处菱塘，采菱人坐的是大木盆）

立秋后，乡人便开始采“头朝菱”了。

采菱女有的划一叶扁舟，有的荡一只大木盆，穿行在绿色“水巷”里，她们一只手掀起水淋淋的菱盘，另一只手的两个手指轻轻一掐，一只小小的菱角就被采撷下来了。

站在岸上的孩子们已经等不及了，挽起裤管踩着凉凉的河水里，采菱女见状，忙把“船”靠过来，抓一把菱角塞进孩子们的口袋里，于是孩子们便像欢快的小鸟一样返回岸边。

（四角菱，梅子摄于浙江西溪湿地）

陆游的《夜归诗》：“今年寒到江乡早，未及中秋见雁飞。八十老翁顽似铁，三更风雨采菱归。”说的是陆翁在八十高龄亲自划船采菱角，而且是半夜才归的情景。

可见陆翁采菱的兴致非常高。

刚起水的红菱，鲜嫩清甜，剥开一枚红菱，放在红唇间，细牙轻轻地一磕：随着清香甘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流转，你便走进了一首诗、一幅画、一曲江南的歌谣里了。

旧时每当这个时节，水乡的每一扇窗户内，都会飘出扑鼻的菱香，和着稻香蛙声，弥漫在整个村庄，家家灶上煮着菱角，大人小孩剥着菱角，第二天一早，小镇的街头，摊摊担担的，那一堆堆飘着馨香的菱角，就一个劲儿诱惑你了。

立秋后的天气还很炎热，但菜市场上，已有乡人兜售菱角。

有生红菱角，也有煮熟的。

这个时节的江南味道，就是菱角味儿的，莲藕味儿的，脆生生的，泛着爽甜。

江南有水八仙，就是指红菱、莲藕，水芹、莼菜、茭白、芡实（鸡头米）、荸荠、慈姑8种水生植物。

菱角有别名，《本草纲目》中称“水栗、沙角。” 新菱角刚上市时，含水量大，可当鲜果吃。半个月后，老菱上市，菱肉中的水分就转化为淀粉了，大多煮了吃。

关于菱角的吃法，古人记载很多。袁枚在《随园食单——新栗新菱》中记载：“新出只栗，烂煮之，有松子仁香，新菱依然。”

他说的是在菱角嫩时煮着吃和煮栗子都有松子仁般的甜香。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有一节说：“袭人听说，便端过来两个盒子，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鸡头两样鲜果……”这是说菱角可以当做鲜果来吃。

在第三十九回又写道：“这个盒子里，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这里说的菱角是做成了糕点来吃。

我爱红菱，只要看到就会买。

小院静坐，晚风微透薄衫，秋虫低吟浅唱——闲坐，该在秋日的黄昏。

就像现在，天气不温不火，时令不早不晚，一切刚刚好……

坐下来，剥一弯菱角，沏一盏香茗，在浓郁的玉兰树下，听一首江南小调：

我们俩划着船儿

采红菱呀采红菱

得呀得郎有心

得呀得妹有情

就好像两角菱

从来不离分呀

我俩一条心

我们俩划着船儿

采红菱呀采红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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