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我们喜欢将各类食材统统地放在火锅里涮涮涮,爱的是那股热气腾腾活色生香的爽快;四十度的大热天我们又喜欢将荤荤素素一古脑儿浸入一盘冰凉的香糟卤里浸浸浸,爱的是那清清爽爽鲜香入味的缠绵悱恻!
又到了万物皆可糟的夏天,糟糕的日子里,不妨来一盘糟货,或许日子就过得不会那么糟了。
昨天39度,今天40度,据说明天还会超过40度。
我在厨房里准备糟货。
天热了也没有什么胃口,人也懒懒的,也不想起油锅,经常做些糟货。
经常做的是一盘糟毛豆。
新鲜毛豆子清水洗干净,两头剪开一个小口,开水煮一煮,糟毛豆分剪口和不剪口两派,各执一词,各有道理。我还是喜欢两头剪开,一是容易入味,二是品相整齐些。煮时加点盐保持毛豆子的嫩绿,捞出来凉却后,码在深盘子里,倒入糟卤。然后呢,包上保鲜膜,放入冰箱里冷藏即可。数小时后拿出来,搭搭冷粥,捞起毛豆,豆子和汤汁一起进了口中,是冰冰凉凉的鲜味。
毛豆是基本款,糟货的世界里,还有鸡翅、鸭舌、牛肉、鸡蛋、五花肉,笋尖、豆腐干……几乎没有一物不可糟。
弄杯梅子酒,一盘糟鸡爪鸡翅,直接上手啃,鸡皮的嫩滑,鸡肉的鲜香,皮与骨之间游离的那一丝肉,在舌尖缠绵悱恻,然后口腔里充满了那种冰凉凉的鲜味……一点点也不油腻。
古人也喜欢糟货。
《红楼梦》里的薛姨妈,也会自己手工制作糟鸭掌鸭信。《金瓶梅》里,西门庆陪伯爵在翡翠轩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儿:“你去对你大娘说,昨日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就把糟鲥鱼蒸了来。”——则第一次出现了糟鲥鱼。李瓶儿的下酒菜里,还出现过糟鸡糟笋这样的凉菜。
少年时住在小镇上的巷子里。与小伙伴枫十分要好,常到她家去玩。
枫的妈妈生活十分讲究,家里的地板总是擦得锃光瓦亮,厨房里有一只水缸,里面浸着洁白的茭白,枫妈妈说,浸过茭白的水有一股清香,茭白浸在水里也不容易老。
那天在枫家里吃午饭,吃的是一盘糟扣肉,一盘茭白毛豆子,一碗番茄鸡蛋汤。
一碗糟扣肉端上桌,浓香氤氲扑面而来。犹记得那个夏天,那一盘浓郁鲜香的糟扣肉。枫妈妈搛起的肉有点透明,玲珑剔透地抖着,一块又一块搛到我的碗里的米饭上——浓油赤酱、入口即化的美妙!
午后枫妈妈在地板上铺了一条凉席,叫我们午睡。我睡不着,拿了一本杂志翻看。
杂志的名字叫《收获》,里面有一篇中篇小说叫《美食家》。
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一下子入了迷,一目十行先看完,再仔细又看,也不搭理枫,就直直地坐在地板上,一直看到傍晚。
这篇小说真好看啊!写《美食家》的作家叫陆文夫。
后来枫妈妈见我如此喜爱那本杂志,就让我带回家去看。
后来我订阅了《收获》,再后来又喜欢自己做做美食,又陆陆续续写了一些饮食文章,与那个夏天的下午不无关系,吃了糟扣肉的少女遇见了陆文夫的《美食家》。
《美食家》里写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写了许多苏州美食。
作家陆文夫曾讲:“糟货之味比酒更醇厚,比酱更清淡,是一种阅尽沧桑后的淡泊,同时又自然地带有一种老于世故的深沉回味。”
无锡人家最常见的是一碗糟扣肉。
一个“扣”字,点亮了普通食物的灵魂。
扣菜,是指经过初步加工处理的原料,改刀或不改刀,码于扣碗内,调好味,上笼蒸制而成的菜肴。糟扣肉色泽酱红,酥烂入味,肥而不腻,香糯可口。
糟原本来就是一种酿酒时留下的下脚料,充满智慧的无锡人,化腐朽为神奇,两者相融,将糟和肉通过“扣”这个精妙绝伦的动作,让肉与香糟你侬我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万物皆可糟,与糟相伴的,其实都是最最平常最最简单的食物。而烹饪手法又极其简单,真可谓美味在人间,万物皆可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