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秋天（组诗）

我的秋天（组诗）

秋水

朋友问起家乡，我总是说

家乡秋天平静的河，她不像

春夏涨落无序无情，也不像

冬季冰封无形无声，她好比

一缕炊烟，一条脐带，以及

一段记事麻绳。她是

大山的骨骼和精血，延续着

家乡生生不息的香火

我们都是这条河喂大的

总是在秋天，我们呼朋引伴

追赶着鱼呀，虾呀，蟹呀，鳖呀

踏着浪花，涉滩爬瀑，追逐到源头

石缝间，山坳间，汩汩涌出的

初乳一般的泉水啊，常常让我们

沉醉得找不到回家的路

后来我知道，家乡的秋水

浇透村里的土地，灌满各家的水缸

之后一路向北，流入赣江

注入鄱阳，洩入长江，汇入东海

我也孜孜追随她，一路跋涉

来到越来越宏阔的地方

后来，路通了，电通了

大山告别了岑寂和贫穷

而秋水，却在喧嚣中寂然老去

变成了一幅又黑又瘦的丑模样

曾经放筏的汉子，浣衣的村姑

不再眷顾，昔日葳蕤的水草

翩飞的白鹭，也无心垂怜

只有远方的游子，日夜魂牵梦萦

我要逆流而上，去聆听和呵护

她那柔软而又有力的心跳

家乡的秋水，注定不是

共长天一色之莹莹秋水，也不是

望眼欲穿之盈盈秋水，所以

她没有理由去怨艾和哀愁

只能默默选择承受和坚强

我今天为她写诗，也只是为了

某种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

秋虫

村里的七叔死了，死了

死在送去县城医院的路上

是在山上伐木时被毒虫咬的

脚裸肿得像水桶那么粗

妈妈平静地语调，像在叙述

春播夏种秋收冬藏的农事

我深刻地记得，那时候

知了，蝈蝈，蛐蛐，黄蛉

轮番开唱，唱响家乡的秋

可憎的是，现在尚未冬眠的

毒蛇，毒蜂，毒蝎，毒蜈蚣

仍挥舞着疯狂的权杖

轮番导演山里的悲情故事

正是秋收遍地金的时节

七婶一家的大树却倒了。乡亲们

听着七婶鸡零狗碎的哭诉

也纷纷送去暖心暖肺的抚慰

有的劝，命数已定，享不了福呀

有的骂，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

此后，村里逢年过节

照常敲响驱凶纳吉的钟

秋雨

妻子说，她正在听雨

她说，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

正与院子里含苞的山茶

吐蕾的金桂，还有

掉光了叶子的枣树和葡萄

深情地喁喁细语

小城一个庸常的黄昏

顿时充盈了诗意和惊喜

听着妻子的描述，我泪眼婆娑

急忙推开窗，秋雨果真说来就来

眼前这座疯长的城市，刚刚还是

车水马龙，市声鼎沸，转眼间

灯火阑珊，烟雨迷蒙，充满了

温情和诱惑，让我这山娃子

血脉贲张，思绪飞扬。我要

挣脱名缰利锁，走出钢铁丛林

赶一趟说走就走的回家

总是家乡的消息，导着我们

像一群候鸟，在城乡间频繁迁徙

只有年迈的父母，固守着

山里的一穴祖坟和几间老宅

还有一窝鸡，几垄土，几片林子

父母也说，立秋后秋老虎发威

一年一度的好收成，全指望

一场透彻淋漓的雨

我要快快把这份惊喜传递

传递给，街头摆摊的大姑妈

流水线上忙碌的幺妹子

和站在高高脚手架上的老叔

还有我的，雨点般洒落在

地角天涯的父老乡亲

你们那里下雨了吗

能听见家乡的雨声吗

一场秋雨一场凉

明天记得添衣裳啊

(2016年12月于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