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城

如果说长江黄河是孕育华夏文明的摇篮，那么千里赣江就是滋养万安县的母乳。它自南向北，蜿蜓而下，犹如大动脉，纵贯万安全境，其中最委婉动人之处就是惶恐滩头的万安小城。

小城从来与惶恐滩血脉相连、相生相长。乍到小城，小城人总爱把你导引到惶恐滩头，让你沐着款款江风，观巍峨壮丽的万安水电站大坝，望碧波悠悠，江鸥点点……情思邈远时，小城人给你讲述惶恐滩过去的故事，让你忆起文天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苏东坡“山忆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辛弃疾“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等千古咏叹，心头泛起无限悲凉。然后，小城人或许就领你在临江的小店坐下来，沽一壶酒，点两碟风味小菜，细斟慢饮，东鳞西爪地神侃，谈万安水电站半个多世纪的建筑史，谈万安1000多年的兴衰史，谈小城的人情世故，轶闻趣事……不知不觉，你满心的悲凉无声地遁去，心里也染上几分小城人的兴致和自豪。

一个江雾迷朦的春晓，我和几位文友来到惶恐滩头。闲聊之间，“下锚罗，嗨罗！嗨罗—”，一声高昂粗犷的下锚号子从江雾深处传来。一艘刚停稳的小帆船上，走下一个小伙子，个头不高，长得墩墩实实的，头上身上满是水珠雾星，挑着两扁篓鲜鱼晃晃悠悠地朝着百米开外的一辆“龙马132”小货车走去。

我们好奇地与他攀谈上了，他风趣地对我们说：“我是‘两栖动物’，水上捕鱼，陆上跑运输。这辆车和那艘船是我花了20多万元买来的……”他谈起来颇有些洋洋得意。我想，这位精壮的小伙子，或者就是小城人的后代，惶恐滩头纤夫的后代，在他身上有着父辈迎风斗浪的血性，所不同的是，祖辈父辈为了生存在那令人望而畏的惶恐滩，“抓破指头拧断蒿，血染纤绳拉断腰”；而如今电站堤坝高矗，“高峡出平湖”，葬去千古愁恨，对于一条条漂泊的远舟来说，这里已是一处驿站，可以在这里蓄养出勃勃的胆略和精力，同时细心地感受小城吹来的时代气息，供来日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迎风斗浪。那小伙的身上，洋溢的不正是在市场经济的海洋里大显身手的惬意与豪情？

如果说滔滔赣江是一曲常奏常新的旋律，那么惶恐滩的万安城就是几行精美的歌词。走进小城，悦人耳目、令人感奋的，就是一首词与曲完美地契合成的歌。

我们随小伙子进城。当时天还是灰朦朦的，牛毛细雨无声地飘洒成满街满巷的水汽，整个小城宛如一位披纱的村姑，温婉清秀，绰约迷人。街上行人渐次多了，或蹬着自行车，或骑着摩托车，都行色匆匆；清亮悦耳的车铃声、喇叭声悬浮湿润的空气中，经久不散，更衬出了小城早晨的清闲与宁静。从西往东看小城，你看到的仿如一页页不断翻新的小城史。西部逶迤800米的古城墙，条条幽深冷清的小巷细弄，幢幢古色古色的亭台楼阁，与一串诸如万安暴动、八十农民上井冈等历史故事联系在一起，构成小城独特诱人的人文景观。东部宽阔平坦的芙蓉大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繁荣兴旺的农贸市场，渲染出改革开放的春风给这个江南小城带来的崭新气象。

在城东的菜市场，嘈嘈杂杂、叽叽喳喳的一片喧嚣搅破了小城的宁静。那往来如织的行人，那一溜溜序列的蔬菜摊、水鲜档、鲜肉铺、小吃部……，把整个蔬菜市场挤得满满当当。在人流中，驻足细听，你就会发现，在一片赣腔中，夹杂有来自北国的京腔，来自南疆的粤语，还有许多从祖国各地迁居小城而尚未同化的口音，共同构成小城的独有交响。一会儿功夫，小伙子的鱼被鱼贩子买去。他与我们相遇时，手里拿着一串馒头，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一边匆忙地赶路。见我们，也许因为自己吃相的狼狈，面露尴尬，随即又匆匆与我们告别，大概又在赶一宗什么好生意。

在菜市场东角的僻静处，有一间别具一格的“赣味早茶屋”。里面坐满了上了年岁的老人，他们各自用不同的茶具，不同的冲泡方法，品尝来自本县的和赣地的神潭茶、毛尖茶、云雾茶、狗牯脑茶，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天说地。他们那悠闲自在神态与小伙子的风风火火迥然相异。但我想，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在这座小城里，都把生活品尝得有滋有味。

夜晚的小城独具魅力。没有眩目的七彩霓虹，没有喧闹的车水马龙；当乳白路灯次第亮开，清凉的夜气降下来，几家歌舞厅曼妙的音乐就飘荡开来，把一个和平宁静的小城的夜烘托得像诗一样抒情含蓄。你尽可以在小城的夜里沉醉入定，抛弃一切的尘世烦忧，让躁动的灵魂得以安顿净化。

在一家舞厅，我们又巧遇小伙子。他在舞池里与漂亮的女伴跳得正欢，那得体帅气的西装革履，稳健潇洒的舞步，真叫我们不敢相认他就是惶恐滩头打鱼的小伙子。一曲终了，他发现我们，笑着说：“小城小得可爱，让我们有缘相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真诚的友爱。——哦，多情的小城人。

小城委实太小，方圆不过10里，人口不足10万，在世界版图上，难以找到它的位置，留连漫步过大都市，你会觉得它平淡狭僻，缺乏纵深和层次。然而，一座玲珑别致的小城，占据一方水土，以独特的姿式朴实地站在蓝天之下，有历史掌故，有风俗民情，有时代潮涌来，有世纪风掠过，有热情建设家园的小城人，有日新月异的风景点缀小城人的生活空间……试想，这是怎样的一种恬然与安适，怎样的一种和谐与幸福？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气度与风格？

哦，秀美的万安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