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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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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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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

初中毕业那年,16岁的熙熙决定去一趟北京。这个由头酝酿已久,是从进入初中以来悲喜交织催生出来的,他打算孤行,不便告诉家人。如果以游玩为幌子肯定被“咔擦”否决,因为没有大人陪同,况且妈妈目前很忙,抽不出时间,所以想出“先斩后奏”之策。

其实,熙熙决定去北京的目的,不是游玩,而是去见一个人。这人从他呱呱坠地就未成谋面,是拥有血缘关系又狠心的人,是他爹。爹不认他,但他要见识他,因为从母亲口里总是一句“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就当他死了没这个人”搪塞,谜一样诱惑驱使他想看他的模样,见识他言谈举止、智商情商,还要狠狠揍他一顿。熙熙庆幸自己长成“大人”,能完成这个重任。

熙熙去北京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去的经费,打小以来逢年过生长辈们送的红包,积攒有一笔不小的数目,之前是妈妈替为保管,前一年,他自己拥有了手机,申请了微信支付账号,于是说“我现在长大了,想试作管理自己的钱包”哄妈妈把钱全部转移到了个人名下;初三上期,他又说要办理身份证,说是学校有要求,妈妈又陪他一同办理;见的这人长什么样一无所知,住到哪里是从妈妈之前一份离婚协议书上见到的一个地址,也许地址会有变,但还是决定去试试运气。这人家里有个固定电话,号码他是从妈妈手机里留意到的,不知是否更换。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信息。

从小一直“宅男”在家的熙熙是否会害怕?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北京这么大万一迷路了,无处宿身怎么办?熙熙事先在电脑里搜索过路线图,列了几种可能出现的预案,对当代中国少年来说也不是拦路虎,手机地图,滴滴出行,携程酒店预定一切可以搞定。

他选择8月份立秋这一天,网上订了票。那天,他与外婆说,中午与同学一起野营不回来吃饭,因妈妈一般在村部只是晚上回家。临走前,这位疯长个子已经身长178cm的少年,咱看就像香港电视剧《陈真》扮演者梁小龙,不过小小年纪心智与长相相左,少年老成,双肩上背上一个灰色的包,向外婆伸手要了100元。外婆笑着要他注意安全,并吩咐“熙熙,早点回来啊。”嗯,外婆放心吧!

小城火车站,袖珍精致,旅客不算多,过安检时,熙熙习惯性地环顾四周,看是否遇上熟悉的面孔。上了火车的熙熙,打算下午晚饭时给妈妈发信息,告知其去向……

临近下午下班,兴隆村二楼会议室灯光明亮,分管全县乡村的副书记宁振还在听取脱贫帮困的汇报,正当杨洁说话时手机震动了,瞟了一眼屏幕马上掐断了。她加快了语速节奏,想尽快结束汇报,接着,她还没讲上两句,急促的电话震动声又响起,还是妈妈的号码,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就顺手以极快动作接了,便放低了声音说道,妈,现在忙起,等会儿给你打过来。对方焦急的声音里还没说上半句。

近几年来,兴隆村变化之大,村民收入快速增长是有目共睹的,这全靠“村支两委”特别是村书记的带领呀……宁副书记最后总结到,请乡镇及时拿出材料上报,把兴隆村作为重点品牌推广。

宁副书记讲话时,杨洁急忙去一边给妈妈回话,听到电话里母亲心急如魂地解释,那急促焦急的声音使她一下子懵了,心里像被掏空似的问道,熙熙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吩咐家人快找呀。

送走了上级的领导们后,杨洁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双脚跳。她迅速打听与熙熙玩的比较好的同学,通过一一排查后,发现该问的同学一个不漏地问了,都没有见到熙熙的身影。

临近傍晚,天色灰暗。母亲家里餐桌上围坐着哥嫂,弟妹,爸爸等亲戚,大家面面相觑,愁容满面,不知所措。母亲坐在大门边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晚餐没有一丝口味。杨洁说,先吃饭吧,等会儿菜都凉了。她劝母亲吃点,可她摇头一直哭丧着脸,竟而大哭:我的孙儿,你这是跑哪里去了,不要与外婆逗乐啊,可我是受不起呢,熙熙,你不要吓着我呀,外婆年纪大了,受不起这种折腾。

母亲的悲伤刺痛了神经,杨洁也止不住眼泪,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可熙熙是她的生命和精神支柱啊。

愁容的弟弟提醒:姐姐,要不报警吧?

抬头凝视弟弟,无助中又显得几分镇定,杨洁回答:再等等,让我回去想想——

熙熙长这么大,没有单独外出过。单亲家庭的孩子,仿佛比一般人要早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熙熙在成长过程中,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亲戚朋友当中表现为沉寂和成熟。熙熙从小喜好武功,练了5年的跆拳道,在学校里参见少年武术队,参加过多次比武荣获不少名次,从习武之道,练就了一副好身材,有如北方基因高高白杨树般的挺拔。

静不下来,她在卧室里踱来踱去,心潮起伏,本来已经淡忘了,可是……床上的手机响了,马上扑上,以为是熙熙,可不是,瞟见是妈妈的打来的。喂,妈妈,还没睡呀?都十点多钟了。有熙熙的消息了吗?妈,不急,熙熙不会有事的。洁儿啊,你不急可我急得不想活了。听到妈妈的悲戚的语气,杨洁也有些担心了,万一熙熙有个三长两短则是天塌下来一般,谁还能顶得住。

这时,还是采纳了弟弟的建议——选择报警,请求民警的帮助。

杨洁,弟弟,妈妈三人从派出所回来之后,杨洁的心情好像舒坦了一丁点。有一次,熙熙突然放学回来问妈妈,我在什么地方出生的?本地啊。为什么爸爸却一直没有见过?他抛弃了我们。他现在在哪?北京。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个等你长大后才能理解。这种简答题似的回答令熙熙不满意,谜一样的身世伴随熙熙一起成长,让他始终解不开的谜底等待他去揭晓。

大约10半钟,熙熙发来一条短信,定睛打开短信:妈妈,我的手机没电了,用了陌生人的手机给您发信息,我在去北京的车上,去两天就回来,勿担心。看到信息的杨洁马上回拨电话,结果电话那头见到陌生的掐断了。

杨洁惊讶地大叫起来,熙熙独自去北京干嘛,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不是去找爸爸?在她心目中就是这个答案。因为熙熙自幼个性又忒强,他的一位同学受到欺负,哥们义气浓的他找到那人三下五除二拿翻,下手比较很,那人灰溜溜地跑了。那他单独去找爸爸是想教训暴打一顿吗?那样会把事情闹大,出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了得。杨洁反思,近年来很少提起他爸爸的话题,有时熙熙问起也是轻描淡写应付几句,好像没有触动他报复神经的动因,小小年纪心事很重,越想越担心,害怕。

当年,她是唱着齐秦的《外面的世界》歌曲北漂的。一个大都市的城里人,一个偏远乡村的农村姑娘,两人产生了爱情,不离不弃难分难舍。当两颗青涩的果子红熟了到步入殿堂时却遇到了“一双手”的阻力,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婆妈始终不点头,不是单纯的不同意两个字而是跳起“八丈高”以死抗争。面临着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悲哀和不幸的,杨洁逐向龙涛提出分手,但他不情愿,他们有很深的感情基础,于是龙涛开始做老母亲的工作。龙涛十多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从小缺少父爱的龙涛与母亲相依为命,被视为掌上明珠,虽然龙涛上头还有个非亲生的姐姐,那是母亲抱养的烈士孤儿。为了扭转儿子的婚姻,老母亲四下托人物色适龄女子,频频安排龙涛见面,龙涛不是敷衍就是不如意,烦了干脆直说,妈妈,不要枉费心机,杨洁人漂亮又贤惠,待老人孝顺,除此之外不想再见第二人。这话直接把老母亲气“晕死”,骂他窝囊废。见老母亲软硬不吃,龙涛就想到私奔,以出走向母亲抗争。最终老母亲怕失去儿子,不得不妥协。婚后杨洁小心翼翼看婆妈的脸色行事,尽最大努力做一个孝顺的好媳妇。尽管如此,婆妈不为所动,就像慈禧太后吝啬笑脸,似八辈子欠她的一样,始终难以融进彼此的心灵。

龙涛在一家大企业做事,属于技术工,收入不是很高,所以结婚时没有自己的婚房,与老母亲挤在一起,更增加了婆媳相处的难度。婚后,他俩暂时不要孩子,于是每次做那事时龙涛总是戴上保险套;即使一时套套断档他也总会牺牲高潮的快感采取体外射精,做到万无一失。

婚后七年,杨洁快32岁了,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她想要一个孩子,就像婴儿嘴要喝装满奶水的乳房一样。她向龙涛委婉提出“趁年轻要个孩子”的事,龙涛听后马上停止了枕头上的亲热,闭口不出声。老公你说啊,少顷,龙涛编出工作任务重,大都市孩子的抚养费高,咱们还买不起房子等等理由,杨洁劝说,只愁不生,不愁不长,以前上一辈养孩子那么苦不也长大了。结果意见不一,为此他们俩还闹别扭,夫妻多次冷战。以此看来老公是一辈子不要小孩的那种人,再去试探婆妈也是同样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丁克家庭,大都市的人比较流行。杨洁是乡下人的思维,女人一辈子丧失做母亲的权利,是悲哀的,日后的婚姻也不稳定。可是杨洁遇上了这样的人怎么办呢?

要想怀孕,机会还是有的。国庆七天假日,杨洁提出外出度假旅游,选择风情万种的海滨三亚,也是他们第一次到这里,碧蓝的大海,浪漫情趣的海滩很快荡起了他们的“蜜月”般的欲望。趁龙涛不备,杨洁也多留个心眼检查他口袋里的套套,发现后就一律没收。他们入住海滨公寓,晚上相拥着聆听由远及近的海浪声,空中扑鼻沁人的气息,触摸每一寸肌肤的海风仿佛把人置入于“造人”的子宫。鱼水之欢后,杨洁翻过身背对他,说,这回可能中标了。龙涛“啊”惊讶地弹起身子,用手将她身子扳平,不是告诉我安全期?开个玩笑而已。不料这次旅行还真的意外怀孕了,天意,让杨洁喜从天降。

没想到熙熙这个“产品”从受精卵形成到发育,竟然变成一颗定时炸弹,本想通过柔情可以化解他们的固有观念,接受怀孕的事实。可没想到“炸弹”引爆得“血流成河”。心存鄙夷的婆妈乘机撂出一句致命的话:必须人流措施,否者除非我死了。杨洁跪着乞求老人也无济于事,石板上钉钉。那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我是下了决心要这个孩子的,你看怎么办?她对龙涛说,龙涛见既成事实,无可奈何。

母亲说了除非离婚。龙涛垂头丧气,要哭的样子。

离婚?你是什么意思?咹,说啊!当时杨洁脑袋膨胀得像是炸开了锅,歇斯底里狂吼。

不眠之夜,窗外下起了雨,这雨滴落在窗台上,每一滴就好似敲击她的心头,阵阵刺痛心窝。杨洁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令人好难好难,也许在别人看来非常简单——放弃,可是她做不到。离婚,正中婆妈的意,面对离婚的结局,她已经想好了,以此双方可以解脱,给各自一条出路,也许还轻松自如些。

第二天,婆婆来到房间,逼人的目光就像一把刀,脸上绷紧的肌肉令人寒颤,说,做人流的费用她出,然后补偿5万元;又说,如果执意坚持,带着5万元回娘家去生,之后就别再回来,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自己选择。

事已成定局,没有选择余地。此时杨洁强忍着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掉下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拖着行旅箱,摸着还未出世的“宝宝”最后回望一眼曾经非常熟悉的物件,墙壁上俩人的婚纱巨照,客厅上那盏繁星闪烁的彩灯后,直奔火车站的方向……

熙熙出生那日,外公给取了带“熙”字的名,熙,光也。出自《尔雅》里的解释,杨洁希望这孩子就像一束光,点亮受伤的心灵;“群山霭遐瞩,绿野布熙阳。”中的“熙阳”即“温暖阳光”,她就把微信名也取之,始终作为祛除严寒,通向幸福吉祥的信物。

开始几年,龙涛还按时寄生活抚养费,后来就断了。手机号码也换了,工作也辞了,玩起“失踪”游戏。

杨洁回乡之后,情绪一度降到了冰点。村长见到她带着嫩崽,又是从外地回来的,受到先进文化的熏陶,且学到会计等技术,建议其“不要舍近求远,幸福就在脚下”在故乡一定也有精彩人生。做了她多次动员工作。杨洁决定答应试试,哪知她这一试就停不下来,先是当了妇女主任,过后当了村长,几年后又上升到书记,一干就是十多年,走出别样人生之路。

第二天一早,熙熙的电话里说,昨天带的充电宝坏了,车上人很多,本想早点想办法告知的,结果一下子迷糊睡着,对不起妈妈让您们担心了。我去北京玩玩就回来,不用担心,我虽未成年但这块头已像大人了,不会有事的。杨洁异常气愤地骂他,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害苦了全家四处找人……你是不是去找爸爸?熙熙委婉地回答,如果有机会也想去看看他长什么样?你要见他干嘛,许多年都熬过来了,就当他不存在了,你是想报复教训他一顿,是吗?孩子,没有必要,千万不要做傻事。妈妈,放心吧不会的,只是想看一眼。身上带够了钱没有?妈妈再微信给你转点,不要太省了,注意保护好自己,随时联系。好的,妈妈。

放下电话后,文书告诉杨洁说,上午十点有个“全县十大感动人物”候选人的民主评议会,杨洁作为候选人之一。参会人员有村干部,组长代表和群众代表。文书迟疑一会儿,问杨书记要不要有所侧重,把平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人”人不考虑参会。杨洁马上否定了,这事得公平公正,不然背后有人打小报告。

评议会采取发言表决的方式,主持是组织部门的领导,还有镇里的纪检员,干事等同志参与。先是组织部的汪主任讲话,主席台中间位置,身着灰色西装,戴了一副宽边眼镜的他,昂头挺胸扫视了在座的个个精神饱满的村民们说,同志们,这次“十大感动人物”评选很重要,意在真实地评出让群众满意、信得过的优秀代表人物,这个优秀代表首先看工作实绩,做了些什么事,是否真正有感动人的事迹;其次还要看品德,身上没藏见不得人的丑事,这叫政治标准;兴隆村这几年的发展有目共睹,杨书记作为一方带头人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好了,我要说的大家应该明白,希望在座的各位畅所欲言,无所顾忌的发表意见。

听汪主任说后,下面人头攒动,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声音,你一言我一句地小声议论开来。一刻后,汪主任见无序状态岔话:“肃静——大家一起说听不清楚,一个一个地来。”

打头炮的是莫溪头的组长,本来是坐着的,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说,记得几年前,一位外来人员调侃,这地方生了娃,也娶不到媳妇。这话,扯得我们的心隐隐作痛,这顶“穷村帽子”,何时能甩掉?杨书记上任后,她一家一家地找我们,商量家底该建什么、怎么建、建成什么样,得先弄个长远发展规划什么的。我们一听,杨书记还真是想事,说什么划出旅游休闲、特色产业、文化艺术、运动健身、精品民宿等几个区块,逐步推进。我们当时想没有钱是空中楼阁,劝她少想点这事,实现不了。结果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修路。之前横贯东西的村主干道是土路,路面坑坑洼洼,骑自行车经常摔跤,有人调侃:“兴隆到,车子跳”,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垃圾乱丢,环境“脏乱差”,内急找不到厕所……要想富先修路,这倒还是实惠,是村子发展的当务之急,让这1.5公里的村主干道修成宽阔的水泥路。于是,请镇有关人员做预算,结果一出,吓了一跳:哟,33.5万,这么多经费需自筹,哪儿去弄啊!心里有点发怵。问预算员。这已经是最低价格了!预算员摊摊手。因为穷,也有村民心疼钱,持反对意见,花这么多钱去折腾那条路干嘛?可是杨书记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修路计划获村“两委”和村民大会通过后,她跑上级机关、交通、农林、妇联等部门及乡贤,一圈跑下来,花了个把月,筹得20多万元,剩余10万元,她又挨家挨户上门,发动村民集资,让党员干部做义工。不久,两车道宽的村主道终于修成。有次,我偶尔发现,她为修路奔忙,原存放在办公室的几箱方便面早已见了底,人瘦了一大圈,也晒黑了许多。这事,我感触最深。

一旁的中年妇女接着话题说,记得杨书记刚来的时候,那时还是妇女主任,当时,我本来讲好的去浙江打工,结果没去了。她建了制衣小作坊,自己投资5万元购了设备,把村里的妇女姐妹们召集在一起,筹钱在旧寨搭建板房,不分昼夜赶制订单,成品销路不错。我也学会了一门手艺,跟着她也挣了不少钱。不过后来社会发展,小作坊被淘汰,杨书记改行就带我们做其它的了。

我发个言,一位精瘦又精神十足的村干大嗓门说道,兴隆村,被群山环抱,交通闭塞,那时没有一个叫得响的产业,它犹如一个坐拥金山的“穷汉”,肩扛一袋金子却满街叫穷。多年过去了,通过开发“金矿”,一举成为游客争相打卡的“网红村”,随处可见小轿车、旅游大巴泊满房前屋后,重构了小村的命运,实现“村强民富”的可持续发展。

当时杨洁被推选为村主任后,待遇低,还有缠身的家务事。兴隆村面积4.5平方公里,有4000亩森林,1200亩土地,570户人家,1996人口,贫困人口270多,靠土中刨食度日,人均年收入3600多元。年轻人大多“逃离”小村,外出闯荡,留下“老弱贫残”的村民,在寂寞中打发时光。中老年村民生活单调、低质。白天,村里空空荡荡的,一到晚上,大家三五成群围聚一起聊天、打牌、搓麻将,或宅家看电视,日子难熬,有的老人因精神空虚,甚至陷入赌博、迷信的漩涡。更尴尬的是,村级财政欠账,村干部已几个月没发工资。说到这,一村民岔话,那时村民风气不正,各种恶习出现,个个守着麻将桌不愿做事,现在这一现象得以大为改观。

旧寨傍山,是个大寨子。那山,形如蒲扇,又像馒头,形态优美。山上树木茂密,仿佛穿上了一件翠绿的新装。更难得的是,有一条平溪河穿过,这河水不仅可汲来饮用做饭,还可用来浇灌院子内外的菜蔬。山和水在这里交汇,相映成趣。既可登高望远,驰骋心怀;又可缓步森林,低首赏花,一面深呼吸新鲜空气,明月清风值万钱,得来全不费功夫。人置身此间,触目所及,青翠映帘,令人心旷神怡,物我皆忘。依托天赋的自然资源,旧寨已经建成好几家农家乐旅游观光园、民俗旅店,以及葡萄观光采摘园,登山步道等配套设施,农业生产实现了标准化。旧寨文旅已然形成了以农家乐旅游为特色的一条龙服务,可观光、采摘,可饮食、住宿。兴隆村经济发展迅速,年收入突破200万元。村民生活殷实,人均年收入万元以上。那些民宿举办者的年收入更是以数万元计。每到旅游旺季,民宿常常是一房难求,房屋早早地就被预订出去。除了民宿外,兴隆村还有果品采摘、果品加工、畜禽养殖等专业合作社,把社员组织起来,开展规模化生产销售,既能实现更高收益,同时也为村民解决了一些就业岗位。随着收入的增长,村民们的生活条件也在不断地改进,生活用水改造、厕所改造达到了预期效果。厕所全部改成水冲式,干净卫生,使用方便。每家每户庭院整洁,居住宽敞,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村干说到此,有人鼓掌,掌声响亮而悦耳……

谈点我的感想,坐在后排右边的飘出沙哑的声音。兴隆村坡地多,耕地少,原来村民们习惯种地瓜、土豆、玉米等,这些只能填饱肚子,致富难,杨书记与村民一商量,打算因地制宜,村集体向村民流转部分土地,发展效益农业。她听说种马蹄笋效益好,就建了几亩示范基地,从温州买回苗竹,下面还套种柃木。那年第一批笋采摘,然而,由于缺乏管理经验,加之天冷雨水少,出笋稀稀拉拉,出现亏损,有的村民发牢骚,唠唠叨叨,议论又起,这女人懂个啥?尽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们祖祖辈辈种的东西不会错,折腾啊!面对议论,她心里敞亮,也不计较,想,亏损是外因,而卖出一部分,市价高达9元一斤,还供不应求,不死心,打算来年再种,她又挨家挨户做工作,并请行家现场指导。马蹄笋扩大到60亩,亩产达1000多斤,除去各种成本,全村收入达20多万元。村民张大海无不感叹说到,他也是马蹄笋受益者。

张大海说后,会议室顷刻鸦雀无声,彷佛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汪主任听到这些感动的事例,满意微笑说,很好,很好!其它同志还有不同的意见?汪主任目光扫视下面的村民。坐到后排的一位村民开腔道,领导,不知这是不是可以讲。这一出口,大家马上眼神往他脸上聚集。我还是讲讲,他扭头瞟了一眼杨书记,这时杨书记正好接一个电话,离开了会场。我们村里有个司机老标,自己有台大货车,平时外出跑货总是十天半月的,跑单回来后,总是往杨书记堂屋里转,与杨书记关系密切,我有次见到老标晚上11点多钟从她家里出来……当然他们都是单身,但一直没见到他们办酒,这——是不是非法同居,现在法律上管不了,但如果是“十大感动人物”评选,是不是有影响。

听姚木生这么一说,大伙儿禁不住笑起来,顿时有人对他说,这是别人的隐私啊。一旁的村民揶揄道,姚木生啊,你是嫉妒吧。哈哈哈。会场里一阵大笑声。

散会后,政府里的纪检员向杨书记玩笑地问了一句,老标这人怎样?杨洁莫名其妙听到问话,顷刻想到有人说起她们的关系,杨洁笑着回答,这人不错呀。

下午,杨洁要参加一村民的升学宴,一是去祝贺,二是想说些感想。

进入兴隆村800米岔往左上爬一段缓坡后,耀入眼幕的是一个大寨子旧寨,树林密布中到处可现新式白墙砖瓦房,寨子里的人挺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随处可现,不同于别的空槽老人村寨,寨子里的青壮汉子大多就近贵州厂矿就业,婆姨们除了在家带孩子外,也跟着男人做副工。寨子里留下一个不俗的规矩,凡寨子里有喜事,无论天南海北的打工者无一例外都得赶回了帮忙凑热闹。

那天,寨子里的那条平溪河,清澈的水面上有几只野鸭子,也在欢快地嬉戏。时不时地把头伸进水里觅食,或是与同伴们嬉闹“嘎嘎——嘎嘎——”的叫声在水上回荡。还有几只蜻蜓也爱凑热闹,在水面上飞行着。不远去,溪河旁的苇絮飘飘悠悠的,似乎把小河笼罩在了一起,夕阳西下,显得格外清澈,一阵微风拂过,水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波光粼粼的。

寨子里人很多,挺热闹,这是兴隆村最大的寨子,一村民富贵的女儿考上重点大学了。杨书记,你来了!村民们招呼道。富贵见到村支书,笑盈盈说:书记大人看得起咱,亲临寒舍,万分荣幸。我为咱们村不断地涌现未来人才而高兴,内心暖融融的:富贵啊,你家女儿是咱们村的骄傲,是咱们村希望所在,说明我们后继有人。富贵顺应你的口气:是呀,以前咱们村穷得叮当响,多亏书记的带头引导我们致富。现场人比较多,有同学,还有成年妇女。杨书记当着大伙的面,下了一个不成文的决定,凡是乡亲们的子女考上大学的,实行奖励,同时鼓励学成之后回乡创业,咱村里打算建立创业基金,帮助支持回乡人员,让更多的知识文化青年建设家乡。其实,以前大多村里的女孩子纷纷外嫁,以为外面就是幸福的天堂,不是的,外面很精彩也很无奈,更多的就是要自强自立,农村也有我们用武之地,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村民大伙有的高高举起双手击掌,有的大声赞成支书的高瞻远瞩,杨书记,我们跟着你干……

这时,杨洁的手机嘟嘟响了,是熙熙打来的。喂,熙熙有事吗?妈妈能来北京一趟吗?怎么回事?奶奶在医院抢救,不知能不能脱离危险,能来的话,顺便接我回去。什么——奶奶到医院?就你一个人,这到底出什么事了?妈,我按照地址去了奶奶家,敲门后没人答应,就打座机结果听到细微的一声“喂,喂”之后一阵响声,听到话筒掉地了,我急忙再打结果是占线提示音。见势不妙,门进不去,于是就拨打110报警,门开了发现奶奶趴在地上不省人事,接着叫喊了120。妈妈,这事我不能见死不救吧。杨洁听后半天没说话,心想这老太太够狠的,没想到也会有今天。

十六年后,杨洁再次去北京,不过这次坐高铁7个小时的车乘。想起18岁那年,拿着中专老师的求职介绍信,身上仅有二百多元的现金,穿了件红色绣花的夹克衣,独自一人拥挤在绿皮火车上,坐了28多个小时。

出了北京火车站后。眼前的高楼大厦,立交桥,车水马龙景象让一个乡下姑娘眼花缭乱,震撼不已。

那位身着粉红色羽绒服的阿姨仿佛还在不远处。二月的北京还是寒风刺骨,路旁站着又冷又饿的红色绣花夹克衣的女孩,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在不停的问过往行人,无奈公交车站那么多,方向感又比较差的她还是没找着。

夜幕帘已经拉下,因身上钱不多住不起旅店,很可能就会露宿街头,想着想着,她禁不住坐在路边台阶上哇哇大哭……

身着粉红色羽绒服的阿姨顺着哭声,凑近就问。一听,她抬起泪眼,怯生生的看着,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实情。阿姨一听,立刻从袋子里拿出一件保暖衣和一件羽绒服,是新的,吊牌还贴着价签499元。她顿时傻眼啦,身上零零碎碎共两百多块钱。阿姨笑着说,孩子,来快穿上吧!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会生病的,阿姨不要你出钱,两件衣服送给你啦!说完,直接给套上。随即,阿姨帮着拎着大包小包,往要去的公交车站走去。走地下通道,过立交桥,左拐又走,到了站台。阿姨放下东西,叫等一会儿。一会儿,阿姨又回来了,递给一个袋子,里面有面包,饼干,水,鸡腿,还有2盒方便面。瞬间,杨洁感动的哭了。阿姨抱着她说:姑娘,别哭了,这些拿着路上吃,就在这里等302的公交车,上车后,告诉司机的站名,到之后,他会叫你的。阿姨就送到这里。当时,杨洁要阿姨留一个电话号码,等将来工作挣钱了,一定奉还。阿姨拒绝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公交车终于来了。上车后,她向司机报了要去的站名,师傅说,坐着吧,还远着呢。就近位子坐好后,歪着身子不知不觉中就迷糊睡着了,梦里出现多彩的春色,梨花桃花开得鲜艳夺目,一位时隐时现的白马王子微笑挥手……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感觉有人在用力摇晃她的手,睁开眼睛,车上寥寥剩几个人了,旁边的人告诉已到站了。

这时已是晚上9点多钟,虹霓灯下,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数,一阵寒风刺来,她将衣帽裹紧脸庞,身子寒颤,不断地问自己该去哪里找呢?望着空荡荡的大街,背着行李,歪歪扭扭的走呀走呀。终于看到了一家面馆还亮着灯,喜出望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的跑着,生怕老板下一秒关了门。

充饥之后,她抬头环视,上下打量,店子不大,一共有三个人,老奶奶,叔叔,阿姨。走上前对老板说:叔叔,阿姨,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今天太晚了,我身上钱不多,住不起旅店,可以在你这里住一晚吗?就趴在桌子上也行。男的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女人,这时,老奶奶说话了,出门在外,谁都有困难的时候,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你们就让她留下来跟我睡。

第二天,大约半个小时的步程,找到了老师信里推荐的那家公司。抬头一看,上当受骗的感觉,这叫什么公司啊,店面不大,装修的也很简陋,门牌上挂着“博彩广告公司”,里面共5人。她敲了一下玻璃门,打了个招呼,掏出推荐信,那个女老板上下打量着,思索了一下说:到这里当打字员,擦桌子,拖地,中午帮忙做饭,工资一个月4百,试用一个星期,不包住。一听诧异,当初学校老师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人生地不熟的,又能怎么办呢?她想了想,向老板要求道:就你说的都答应,但有一点,我刚来北京,得提供住的地方。老板一听,犹豫了一会儿,说:住可以,但一个月要扣80块钱工资。

其实,人的胆量是环境给逼出的。这一天,老板安排做这个,做那样,说是打字员,还不如说是打杂的,喝水泡茶,收拾桌子,扫地,拖地,做饭,样样都得做,从早晨7点不到,一直做到晚上9点。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腿如千斤般重,坚持了4天。第5天清晨,天都还没亮,老板喊起床,收拾东西。杨洁以为是像哪几天起来做早餐。老板说:通过这4天观察试用,说你不符合聘用要求,试用期不合格,让你收拾行李走人。杨洁一听火冒三丈,几天堆积的情绪顿时爆发,把手里的杯子,牙刷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眼泪也瞬间涌出,露出凶狠地眼神,边哭边冲着老板喊道:你别以为我好欺负,我忍让,并不代表我怕你!这几天,我起早摸黑,任劳任怨,只是想尽快适应胜任这份工作,既然你认为我不合格,在我走之前,请把这4天的工资给我。发泄之后,感觉心里也平静了,止住哭声。老板完全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竟然也这么大的脾气,瞬间老板也愣住了。过了几秒钟,老板呵呵一笑,说:怎么那么大的火气呢,相识是缘,咱们也相处了这几天,你干的挺好的!只是因为店里生意不景气,不需要这么多人。这4天就开50块钱吧,之前说的房租也就免了,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下了高铁,时隔十多年,杨洁感觉北京变化真大,地铁有了20多条线路,立交桥,高楼大厦让人眼花缭乱。她选择坐地铁到达丰台区,直接打的去缙云医院。病房里,熙熙靠在椅子上迷糊了。老太太一直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上了呼氧机,一旁的生命仪器不停地用曲线显示着,并发出嘀嘀的叫声。这是她脑溢血后的第三天,从生命仪指数看应该比较稳定了,头部出血点已经控制。待熙熙醒来时,老太太已经微开了眼睛,“奶奶,您醒了——”老太太定睛盯着熙熙,微弱的目光问,你——是——谁家的孩子?熙熙眼里顿生一股憎恨,很想开口骂她,但又打消了念头,毕竟是离土不远的人了。

杨洁推开门,熙熙见到妈妈立马起身。病房里就只一张床,比较安静,床的另一边还坐着她的养女。老太太是退休干部,养老金有保障。相隔十六年再次相见,而且选择在病房里,老太太明显失去了昔日的威风,病床上的她已爬满了满头银丝,脸上的褶纹明显增多,清晰可见,目光呆滞失去了光泽,瞧上去明显比实际岁数苍老了许多。老太太见到久违的杨洁,顿感歉疚,嘴角颤抖,使出全身力气喊了声,你来了!杨洁目光转向熙熙说,是熙熙叫我来的。老太太这才确定身边的男孩就是熙熙,自己的孙子。老泪止不住,洁儿对不起你们,我现在很惭愧无脸见到你们。妈,不要这么自责,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杨洁仍然保持当儿媳的淡定。一旁的养女默不出声,养女也是嫁到外地,很少有时间陪老太太。这次幸好遇上熙熙,不然老太太就麻烦了,脑出血没有及时抢救而大量出血面临生命危险。

透过窗外,天空下起了小雨,被雨洗过的黄杨树显得更绿。记得小区里也有这种长不大的树,树长到6米就是极限,曾经杨洁对龙涛说,你就是这颗黄杨树,总是长不大,白黄瓜好看不好用,之前龙涛总是忙着外头应酬,媳妇在家伺候老太太,不料老太太住院几天了没见人影,想着心寒。正当他们离开走到门边时,龙涛急匆匆跑了进来,对面相见,一脸狼狈相像是才从荒山野岭钻出来似的,花白的两鬓,倦怠的眼神,憔悴的颜容简直判若两人。杨洁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前夫开口说,你来了。又看一旁的熙熙。杨洁还是那一句话,熙熙叫我来的。杨洁瞟见熙熙下垂的右手握紧拳头,怒目对视龙涛,杨洁马上白了一眼,暗示熙熙不要乱来。简单的几句对话,没有更多要说的,尴尬了一会儿后,杨洁提醒说,老母亲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你要抽时间陪陪。想一想,还是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上,是关于熙熙抚养费的诉讼状。

杨洁牵着熙熙的手出了医院的大门,直往火车站方向。杨洁问,要不要在北京玩几天?熙熙说,心情不好,下次吧。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来往人川流不息,杨洁快到候车室门口时,发现有人高高飞舞手,杨洁告诉熙熙,你看那不是标叔吗?结果果真是。你怎么来了?杨洁问。我来接你们啊。

标叔真是信息灵通、神通广大啊。熙熙夸奖。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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