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京路上
那天上午,白何老俩口东西没买成。
相反却被对方的轻蔑所激怒,一气之下,便与不绣钢专卖的女店主打将起来。趁女店主和其老公都躺在地上的一刹那间,白何把老伴儿先推出去。
自己也紧跟着逃之夭夭。
退休教师也真迂腐得可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赶紧上车逃避,反而呆在门外徘徊不定,考虑二人都还睡在地上,害怕活不了啦,想着是不是马上报警?
换句话说,就是投案自首,减轻罪孽。
直气得白何骂着一把拎起她,往正好停下上下乘客的公交车上,狠狠一推:“走你的哟!发什么神经?快上快上。”二人上了公交,巴嗒!电动门自行关上,公交缓缓起步。
驾驶员在拖声拖气的喊。
“自己自觉呀,上车刷卡的呀!”退休教师坐着,白何站着,眼睛都一直盯着越来越远的不绣钢专卖店。“你说,还有气儿没有?”
老伴儿踩踩白何脚尖。
悄悄而担心的问到:“我只是想吓吓她,没想到你下手这么重?”“闭上你的嘴巴。”白何没好气的低喝一声:“闭目养神。”
老伴儿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可马上又睁开:“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安宁得很!”白何打断她,四下瞟瞟,看到有乘客己经注意到了自己,忙弯弯腰,凑近老伴儿耳朵。
“有人盯着呢,你安静点好不?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诚心没事找事,惹火烧身?”
老伴儿一听,连忙坐正,又闭上了眼睛。
“自己自觉呀,上车刷卡的呀!”驾驶员仍在拖声拖气的喊着,声音越来越不满,越来越严厉。白何返身瞧瞧,大家都坐得稳稳的,站得正正的,好像没有谁不自觉呀?
“哎那个穿蓝短袖的乘客,自己自觉呀,上车刷卡的呀!”
白何又四下瞟瞟,谁是穿蓝短袖的乘客?没有哇。驾驶员终于恼怒了,咣当,停了车,回头指着白何叫道:“那个穿短袖的外地大爷,你伙上车都没刷卡,刷卡的呀。”
白何这才明白过来,脸孔红红。
急忙掏出交通卡到车头刷卡,一面陪笑到:“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诤!接着,白何把交通卡又伸向刷卡机,驾驶员又叫起来。
“一人一卡,这是上海,不是外地,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的呀?”
老伴儿怔怔,连忙把自己的交通卡扔过来,白何捡起凑到打卡机上,诤!公交车总算又朝开了。把卡还给老伴儿,白何的脸孔变成了猪肝,索性有意提高嗓门儿。
“我一会儿是穿短袖的外地大爷,一会儿又成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我就不明白,这些上海阿拉的自我感觉,为什么这样好?是钱撑的还是权胀的?”
老伴儿瞪瞪眼,没接茬。
一车人都迷惑不解的盯着他。白何只好摇摇头,吞下这口恶气。窗外闪过一道道风景,风景就是比肩济踵,一幢连一幢的大厦高楼。
看多了,不舒适。
满眼都是水泥森林,满眼都是人群,不同的是,形式各样,表情各异而己。白何又朝天上看,立即觉得,这才是夏天真正的兰天白云。
那天,碧兰辽阔。
根本望不到天边,那云,大片大片,懒散的浮游着,颇具气势,令人浮想联翩。一道细细的云柱,自东往西,横切无涯,宛若一根长绳,系在天际二头。
纹丝不动,气象万千。
一个耀眼的斑点,吸引了白何眼睛,定定看去,原来是架客机,硕大无朋,清晰可见,甚至连机翼上的057三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落下眼,依然是。
连绵不断的高楼大厦,一排排荡过,一列列晃悠,慢慢就形成了审美疲劳,白何离开了窗口。记得刚来时,香爸告诉他。
“上海哪点好?除了房子就是房子,星期天连个走处也没有。还是你们内地好,山青水秀的呀。”
现在看来,闻名遐迩的上海,好像的确也没多大的耍处。
“到没有哇?”老伴儿睁开了眼睛,凑近窗玻璃向外瞧瞧:“到哪儿了?”白何也打量着窗外。吞吞吐吐的:“好像,到了淮海区?”
“哦,到了淮海区,也就到了南京路啦?”
老伴儿说:“这可是交给你的主要任务。”“放心,我办事,你放心。到了淮海区,离南京路也就不远了。”白何自信心满满,刚才的吞吞吐吐,一扫而光。
男女有别。
思维不同。
精于授业解惑,理家主持的退休老师,从来对地理没有任何概念。在家如此,现在到了上海更甚。因此,老俩口外出,引路带路和指路全靠白何。
当然,虽说来过上海好多次了,但他实际上对上海的路途也不清楚。好在上海的交通十分发达,轻轨,公交基本上是都实现了无缝连接。
事前弄清楚要到哪儿。
然后上网查360上海交通,只要你输入的出发地和到达地正确,基本上毫无问题。剩下的,不过是熟悉地名,站名和区域性参照物。
尽管白何对自己很自信,可仍时时闹笑话。
这不,他刚安慰完老伴儿,旁边就有人提醒到:“大爷,南京路在黄浦区,上海没有个淮海区的呀。”白何回头,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干部模样老人,微笑地看着他。
“正巧,我也到南京路,你和老伴儿跟着我就行了的呀。”
白何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看退休教师。一般这时呢,白何就自觉退下,一切寒暄客套等,概由普通话很好的她来对付,老伴儿自然奋勇跟上。
“那谢谢你了哟,大爷,南京路还有多远?”
“还有四五站的呀!听口音,你们好像不是阿拉上海人的呀?”
老伴儿脸色暗暗,摇摇头:“不是!”她又看看对方,疑疑惑惑的:“大爷,我好像认识你呢?”干部矜持地微笑不语,又主动介绍到。
“南京路的游客老多,二旁尽是大商场,如果想吃得不错又便宜,可到二旁的巷子里,有的是各种餐厅的呀。”
“谢谢!”
白何大喜过望,微微皱起了眉,他也觉得似乎在哪儿,看到过这位上海干部?平时老伴儿常唠叨的“每顿吃二大碗干饭”,确有其事。
白何自小喜欢锻炼。
这种习惯成了自然,伴随了他大半辈子。因此,白何身体在同龄人算好的。老伴儿嘴里的每顿吃二大碗干饭,还只是个平均数。
如果哪天遇到老伴儿弄的菜可口,那就不只是二大碗干饭啦。
正因为如此,外出逛街的吃饭问题,就成了老俩口的心病。白何饭量大,可死要面子。不管内地或上海,餐厅送上的碗筷,都是最小号的。
这本是业界,心照不宣的经营方式。
再说,现在还有谁进了餐厅,只顾拚命刨饭的?基本上没有了嘛。进得起餐厅的食客,一般都应该有点素质。
而有素质的食客,进餐厅即是为肚子,也更是为了面子。
所以,在优雅的进餐环境中,点菜,呷酒,把盏小叙,然后潇洒的叫一声:“服务员,买单!”没有双手油腻的洗碗烦恼,也没有抓起扫帚,面对遍地拉圾的嫌恶。
只有当上帝的轻松愉悦,是一种多么令人美好陶醉的享受。
可这白何皆因他食量过大,要了第二碗饭后,绝对才刚感到饱了二分,可不好再扯起嗓门儿叫服务员,只好给伴儿支嘴。
“你就说自己要吃,叫服务员再给你舀一碗,最好多舀点。”
可是,退休教师偏偏相反,即喜欢进餐厅,又最讨厌给人家添麻烦。长此以往,逛街吃饭便成了二人之间,很有些心宣不照的尴尬事儿。
所以,反差大。
白何最喜欢的是那些路边小店,老伴儿却根本瞧不上眼,巷中饭馆,因为在这种店里用餐,要吗替客人盛上一大钵饭,由着你自个儿忙乎。
要吗,任客人嚷嚷着舀饭。
多少都习以为常,还真诚的劝到:“觉要睡好,饭要吃饱,人才不老!”“谢谢!”一路上都在暗暗为此揪心的白何,热情得十分可疑。
“谢谢你了,哎大爷,那些巷中店的卫生,还可以吧?”
话一出口,白何立即发现,自己等于是说了句屁话。果然,上海干部愤懑而委屈的扬扬眉,只差点儿没一耳光,煽到白何脸上。
“说什么呀?唉大爷,你说的是什么呀?阿拉上海可是国际大都市,不论大街小巷高级或平民饭馆,可都是把食品卫生放在经营之首的呀。”
老伴儿的眼光,也扫了过来,没有愤怒,只有讥笑,带着白何熟悉的潜台词,这让白何崩得下涨红了脸孔。嘎!崩!嘎!公交车停下上下客,复又起动。
驾驶员技术好,开得平稳,伴着悦目的自动报站车……
“阿拉上海!”干部大爷还在义愤填膺,白何突然想起自己的确认识对方。待对大约是气愤过度,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喉咙,无奈停顿一刹间。
斜着眼儿,白何笑问。
“嗨,你不是那晚在欧尚,被老太太训着逼着,为你小孙儿吹汽棒的湖南老表吗?”对方呆呆,也上下打量着白何,然后,居然还想绷着面子。
“大爷,你,你是不是认错了呀?”
白何放低嗓门儿,不客气的提醒到:“你笨,又要面子,脸涨成猪肝,怎么也吹不进。不是我帮你吹,只怕你当时就下不了台。还装什么装?”
嘎!又到了站。
正好空出二个座位,白何就将其一拉,同时坐了下去。伪装一经撕破,白何便感到一阵恶心,转过头瞟着窗外;而那湖南大爷反倒潇洒,轻松地碰碰白何。
“大爷,好眼力!我当了一辈子副局,也自认为练了一手好眼力,全局千把号人,就没有我叫不出名字的。何改咯 (湖南人口头禅,为什么?下同)就没认出你来?”
一口难听的湖南话,更让白何恶心。
我是说做人怎么会这样?原来是个小贪官儿。“你是享受离休待遇的局级干部。”白何冷笑笑,决心好好损损对方。
“我可是名正言顺的退休工人,你怎么会认出我来?”
对方一楞,竟然理直气壮而答:“那倒恩咯(对,是)!”白何霍然转身,侧对着他:“我真后悔那晚帮你吹汽棒,吹了也白吹。”
对方翻翻白眼皮儿。
“白吹恩咯(是)什么?不过,我倒是真要谢谢你的呀。”他亲热的又碰碰对方:“要不,我那老书记会一直批评我的,直至她精疲力竭。”
这下,轮到白何翻白眼皮儿了。
“老书记?哪来的老书记?”“就是我老婆的呀。”湖南大爷一激动,就又变成了上海干部:“她是县司法局的局党委书记兼局长,我是县司法局的第三副局长,”
“嗬嗬,夫妻店呀。”
白何打断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有个这样的一把手老婆,你这第三副局,不就是第一副局吗?”“那倒恩咯(对,是)!”湖南大爷醒悟到了什么,很注意地看看白何。
“大爷,我听你口气充满了火气,这种仇官的愤老情绪,可是要不得咯。”
白何冷冷地抱起了自己的胳膊肘儿。“真的,听我说大爷,不要一提起官儿就愤恨。”对方居然老朋友一般,拍拍他的肘拐:“这种中国特色,你我都消灭不了,还得继续下去。我们都老啦,为这生气不划算咯。”
白何掉头,看着窗外。
“唉大爷,不用自我介绍我也知道,现在,你老俩口是我老俩口一样的苦命人。你看看我们,”曾经的第三副局,声调恹恹的,淡而无味。
听起来,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曾经出有车,食有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接有脸笑,迎有笑脸,可依然过不了儿女这一关。离退后,我俩老口儿顾不上自己享受,自带工资来上海租房带小孙子,亲家母和儿子媳妇还不高兴,老书记常常气得饭也吃不下……这人咯,真是一辈子不知为了何改咯 (为什么)?有时我真绝望咯,他妈的,一扔手走掉算了咯!要死卵朝天,不死翻个边!后辈的事,不管了咯!”
顿时,嗯,白何感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对方毕竟是和自己同龄的老人了,人生沉浮,宦海涛天,到头来一样殊途同归,真是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呢。
“唉,人活着没意思。”
“是呀是咯,没意思。”
二老头儿,就像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你一句我一句,掏心掏肺的攀谈起来……终于,自动报站器报到:“南京路到了,到南京路的乘客们,请准备下车。”
下车后,正逢红绿灯。
但见到那一溜五个十字街口,随着红灯停聚着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犹如月晚下的大海,在安静地积累着可怕的能量。
人海,由此向四边均匀散开。
顺着被四下高耸入云的水泥森林,紧巴巴围着的街面瞧去,眼到之处,基本上都是晃悠起浮的人脑袋,在上午灼热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因为缺氧而拚命向水面蠕动的鱼儿。
彼时,绿灯一闪。
刹那间,大海复苏,奔腾呼啸,黑压压的人潮涌来涌去,在斑马线正中相撞竟然打起了涌挤不前的漩涡,一时,各种口音,各种表情和各种催过的哨声车笛,响成一片,那潜藏在其中巨大可怕的能量,让每个亲眼看到的人都感到心惊。
白何虽然早见过这情景。
可仍为这凶猛的气势,胆战心惊:“退后退后退后,”他连声招呼着老伴儿:“人太多,谨防撞到你。”“好,重庆大爷,顺着这几条路口,怎么也走得到了南京路,我就告辞了咯。”
湖南大爷对白何伸出右手。
“不瞒你老俩口说,老书记在出租房带小孙子,我是约好到中介看二手房的。租房受气咯,他妈的,现在咯咯,我才算看透了这个社会。”
前第三副局,愤世嫉俗。
握握白何的右手,又对退休老师点点头,踯躅而去。老俩口注视着他有些佝偻的身影,半天无言。尔后,老伴儿回头,眼睛红红的。
“唉,命啊!命啊!一辈不管二辈事?说归说,怎丢得下手,放得了心哦?人家到底是双官儿,离退后再怎么着,二手房还买得起,我们呢?”
白何烦躁的皱起眉头。
说起钱,不自然。可不说钱,又怎么办?想想老俩口本来也算勉强的养老金,想想这什么都要钱的大上海,再想想疯了般节节上涨的房价,白何烦闷的跺跺脚。
原地兜个圈子,对老伴儿吼到。
“说好今天出来逛街散心的,怎么又提起这些鬼东东?你老糊涂了哇,走!到地下通道。”顺着车站往前走,迎面就是闻名中外的“新世界”大楼。
楼不太高,巍然屹立。
楼正中一排蓝色大字,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新世界!一条南京路!大上午的,楼前的空地(人行道)上,居然有着一群中老年人,合着自带的音乐在跳舞。
音乐声放得很响。
是那首有名的“何日君再来”,白何招呼着老伴儿停停,,隔着不宽的大街瞧去,跳舞者,男的西装革履,锃亮皮鞋,女的旗袍短裙,嘴唇还勾着胭脂,跳得正欢……
“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退休老师有些不高兴,拉拉老头子:“大上午就跳上啦?我怎么就觉得有点借尸还魂,借舞消愁呢?”“你这人呀?”白何摔开她,朝地下通道走。
“一不小心就评论上了?这儿是上海!看不惯的东东还多着哩,岂不会郁闷到底?”
“不是我不喜欢。”
老伴儿跟在后面,小声的争辩到:“哪有大上午就当街跳舞的?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这样做。何况,街是大家的,不是你几个人的,你几个这么一占用,行人只好绕道走了,这不是乱上添乱吗?他们应该这样想,”
“想个屁呀。”
地下通道,人如过江之鲫,大家都埋头赶路,一片踢踢踢脚步声。“说人家?”白何停停,待老伴儿赶拢便回手拉拉:“你们跳广场舞不也一样,提起挺讨厌的。”
“我们和他们可不一样,我们是傍晚跳,不扰人,可他们呢?”
“大哥莫说二哥,二个都差不多。”
“你埋头跑嘛,怎么不跑了?”
在老头子半拉半推之下,老伴儿满意的咕嘟咕噜。白何这人顶有意思,每当过街总是不由自主地扔下老伴儿,自己连蹦带跳的跑向对面。
然后,站下。
朝仍站在街那面的退休教师招手,叫她快过快过。为此,老俩口没少吵嘴,而白何总是笑呵呵的解释:“我不跑快点,你还要走得更慢。我跑过了街,你才知道着急哩。”
出了地下通道。
眼前一亮,一条仿大理石嵌套的长街,笔直的穿行在二旁的水泥森林之中,游人摩肩继踵,到外笑声琅琅,不时有电动游览车穿行其间。
正中一条粉色大理石墙。
上面是六个鼓凸的金色大字:南京路步行街。屈指算算,老伴口有二年多没来步行街了。所以,早打好主意的老伴儿,一踏上步行街,就宣告似的说。
“先到上海一百看看,我带来的那几件内衣早该扔了,看有没有合适的。”
白何则双手叉腰,兴致勃勃,眺望着耸入云宵的上海百联大楼:“是不是先开开眼界,听听世界潮流?”“我不是写手,对这些太洋的东东高攀不上。”
老伴儿不听,丌自转身走向右面。
“我就知道,一百的东西我们老百姓买得起,用起也放心。”她知道,自己领先一走,老头儿准在后面跟来,不用担心的。
进了一百,老伴儿丝毫没停。
径直穿过琳琅满目的,珠玉首装饰和钟表,踏上通往二楼女装部的电梯,拢时借双脚跨上地板顺势斜睨,老头子,正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呢。
白何就这样。
一般出来到哪上哪,从不自作主张,任随老伴儿在前领路。即便像刚才那样提提,只要对方不愿意,基本上也就不再坚持。
退休教师暗里认为。
这算是老头子,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到底是上海,一百的女装部,符合中老年妇女选择的衣服,样式多,颇具新意,价格也比较适中。
老伴儿到了这儿,真有如鱼得水之感。
上海各种商场里,大部份是中年妇女营业员。许是训练无素?或者是人上了点年龄,自觉性主动性就差一些?
老太太在内地购物。
享受“上帝”待遇习惯了,总是觉得此时的自己,不是上帝,而是营业员大嫂的仆人。前年,因为一个年轻营业员的蔑视,老伴儿和她吵了一架,至今耿耿于怀。
所以今天,她格外存了小心与谨慎,可看几种衣服后,老伴儿稍稍放宽心,对身后的白何悄悄低语:“看来上海政府作了大量工作,要不,这些营业员大嫂的服务态度,怎么好像提高了点?”
“快看,尽量别试穿,别还嘴,避免起矛盾。”
白何则有些紧张,不安的提醒到:“还有,不要问还可不可以优惠?步行街上的商店还多得很,够得逛荡。”其实,跟在她身后的白何,早己查觉。
老伴儿试了,又不买。
那几个中年女营业员,早就不高兴了,只是勉强忍着没对她发作。退休老师有个特点,一进商场,不管衣裤适不适合自己,只要有了一点感觉,就要营业员拿给她看。
还边看,边把衣裤。
按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扭来扭去的比划着。其认真入迷样,让本以销售提成为主的营业员们,都以为自己又碰上一个不问青红皂白,愿意掏腰包的有钱老太太。
所以,都屁颠颠的围着她。
比划,恭维,恨不得对方,马上叫开单子缴钱。每当此时,在一边冷眼观看的白何,即为老伴儿真真假假的表演叫绝,也为营业员急于求成的烦燥担心。
更要命的是,边比比划划的老伴儿。
还会边问着:“你给瞧瞧,我穿这衣服(裤子)好看不?”营业员们呢,自然都是笑容满面,众口一词:“哎呀大妈,这衣服(裤子)就像是专门为你订做的一样,你老人家穿上,只有那么年轻,苗条,好看的啦!回家后,你那大伯的醋罐罐,非打翻不可。”
而结果,一般都这样。
老伴儿比比划划得感到力乏了,便把衣裤捏在自己手上,作恋恋不舍状:“想是想买,可箱子里堆了一大堆儿,老头子早骂人呢。唉,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顺手搭在衣架上。
或塞还给营业员,扬长而去,留下白忙活了一大歇的营业员,眼睁睁的看着她影,想骂人又不敢,有苦难言。可那,是在内地呀!
老伴儿仿佛就是忘记了。
自己现在身处上海,赫赫有名的国际大都市。前年在一百,她与那个年轻营业员的架,就是这样吵起来的……“先不忙,我看上了一件蚕丝春秋衫,才标280,原价是1180,相当于打了2折半,而且颜色也不错,”
老伴儿对老头子喜孜孜的低语到。
“对方态度也好,走,我们转回去再试试,还还价,说不定还可以便宜一点。”白何暗自叫苦不迭,就是那个卖蚕丝春秋衫的营业员大嫂,不高兴的呀。
瘦高瘦高,肤色显黑。
见老伴儿比比划划一番后又不买,早在她背后皱着眉嘟嘴摔东西的,要不是老伴儿恰好离开,说不定当时就吵了起来。
“唉唉算了吧,我看算了。”
白何拉拉老伴儿:“我看人家己经有些不耐烦了,本来出来逛街高高兴兴的,莫又吵架,坏了心情。”老伴儿眨巴着眼睛,不相信的瞅着老头子。
“莫以为我是傻瓜,我早观查了的。我看不是人家不高兴,而是你才不高兴,怕我买衣服花钱个嘛?哎白何,我可告诉你了,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不要你管。”
坚毅的一转身,快步走了过去。
白何只好啼笑皆非的跟在后面,一面想着对策。当然,即或这样,颇具心眼儿的老伴儿,也没对直走过去,而是慢腾腾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走到那蚕丝春秋衫柜……
要说这蚕丝春秋衫呢?
质量的确很好,优惠力度大,老伴儿的确喜欢,特想买下来。可是,就在她终于吩咐对方开票缴钱时,突然发现蚕丝春秋衫的衣领,左右不对称。
具体的说,左面领边是小圆型。
而右面的领边,却是小尖型,这让她吓了一大跳:“哎营业员同志,别忙别忙,请问这领子是怎么回事?”
瘦高个继续开着缴款单。
一面若无其事的回答:“新样式,今年流行的呀。”这明显的敷衍塞责,不但让对面的营业员大嫂掩口而笑,就连对购衣是纯属外行的白何,也禁不住感到格外惊愕。
为了自己能提成,这营业大嫂居然信口雌黄,哪还有半丁点儿责任之心?
退休老师当然不笨,当下把“新样式”摔到了营业大嫂的脸上,一老一中二个女人,当场就大吵起来……事情闹大了,值班经理和保安,都气吁吁的赶了过来。
不由营业员大嫂分说。
经验丰富的女经理,先让保安把她拉进了经理室,然后,对白何老俩口陪着笑脸,直往经理室里让。气头上的老伴儿非要讨个说法,跟着经理就走。
白何拉住了她。
对笑呵呵的值班经理说:“我们还有事,经理室就不去啦,中午孩子们等着我们吃饭呢。”“那好,那好,对不起,大爷大妈,我代表上海一百,再次对你们赔礼道”
“没事儿没事儿!”
白何打断她,一面紧紧拉着老伴儿:“态度不好,多培训培训就行,好,再见!”拔腿就走。出了一百大门,白何才把老伴儿松开。
“行啦,逛吧,算是到鬼门关逛了一趟。”
老伴儿丌自喘息未定。
不服气地对老头子,翻着白眼皮儿:“你怕,我可不怕!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唉唉,走吧走吧。”白何笑嘻嘻的。
“你不想成为龙菲第二吧?”
踱到了一边,稍倾,老伴儿过来了,无力的瞅瞅老头子:“再到哪?”白何的下颌,对前方点点,老俩口又慢悠悠的,迈开了脚步。
龙菲,女,是老伴儿原校的教导主任,四十出头,精明强干,工作和驭夫都卓有成效,是业内响当当的女强人。一时,呼风唤雨,前程似锦,好不自得。
前些年的某月,经市教育局默认。
学校组织在评定下属学校老师的职称中,有贡献的教研员们,以参观学习名义,到某著名旅游地公费旅游……。
在当地购物时,对方以劣充好。
所谓的珠宝,前后价格不一,旅行团与商店营业员发生了冲突。对方值班经理出面解决。一向强势的龙菲得理不让人,逼得经理只好请她到经理室,二人单独谈谈。
有教研员,暗示她不能去。
可自认真理在手的龙菲,义无反顾的跟着值班经理,到了经理室。不多久,脸孔鼓起,鼻子流血,鬓发零乱的女教导主任,被保安从经理室,连架带推的撵了出来……
事后。
据龙菲自己哭诉。
一进了经理室,那个一直笑容满面陪着小心的值班经理,一耳光抽在她脸上,紧跟着又是一耳光,拳脚交替,狰狞叫骂,最后让保安把她叉了出去。
旅行团大哗,群情激愤。
嚷嚷着要马上报警,可问题在于,当时,中央正在整治公款吃喝和公款旅游,而此次参观学习,嘿嘿!结果很狗血,大家吼一歇就都不作声了。
就此灰溜溜的上了旅游大巴,灰溜溜地回了旅馆……
“哎哎老头子,别说,你有时候的确是比我理智。”退休老师想起龙菲,就一阵后怕,禁不住夸奖到:“比我清醒,旁观者清嘛。”
这可是老伴儿少有的夸赞。
因此,她语气也显得温柔敦厚多啦:“我呢,就好冲动,这不好,得改改。其实,我自己觉得我的优点,还是很多的。”
白何笑着点头,化干戈为玉帛。
能让老伴儿保持良好的心态,才是今天能否顺利渡过的关键。要说这人啊,人越活越老,脾气越老越大,胸怀却越老越小。
曾记得年轻时。
俩口子就一直马不停蹄的吵吵闹闹,可这刻吵架,下刻就忘掉,依然唧唧我我,缠缠绵绵。进入中年,吵闹继续,可睡一觉第二天爬起来,烟消云散,鸟语花香。
依然是离不得,见不得,见不得又离不得,欲罢不能,欲说还休。可现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二人一吵嘴,就相互记在心头,空气沉闷且尴尬,仇人一样几天几夜不说话……
要说二人,都不算笨。
二人都知彼知此,事后还笑着相互指责,对方老啦,老得一点儿没肚量啦,该进火葬场啦云云……唉唉,人啊人啊!
多好的八月!虽然灼热难忍。
可一踱到树荫和屋荫下,就感到凉爽宜人。这让白何感叹到:“要是内地也这样就好啦!就冲着这一点,我喜欢上海!”
老伴儿,趁机取笑他。
“仅这一点,就改变了几十年的印象?白何,我看你可真是白活了。”白何放下背包,取出自带的纯净水,美美的饮上一大口,饶有兴趣地接过她的话茬儿。
“新发现!新发现啊!我怎么就没发现当年我老爸老妈,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喜剧名儿?白何——白活!押韵又贴切,宿命啊!我该用这‘白活’作我的网名,包提高点击率。关注度。”
老伴儿喷鼻,就得意大笑:“还来得及呀!就像我们彤彤,经我一调教辅导,原来含混不清的发音,不是就变得清晰明白了吗?所以说呀,你白何,有了我的提醒和督促,再是白活一世,也会有不小收获的,总比白白渡过的好。”
“十分荣幸!报告老太太,我肚子饿啦。”
白何眼睛,朝二边四通八达的巷子扫扫,趁机提出:“我看,我们是不是?”“哟,一不注意就1点半啦?”老伴儿讶然的看看自己手机。
“我是说,怎么肚子有些空了呢?那好,我们走吧。”
她站起来,瞅着步行街二旁那些迷宫一样的巷口,自言自语:“老头子今天呢,一帮我打了架,二帮我提了醒,买点好吃的犒赏犒赏他吧。”
白何听得乐滋滋,旋好纯净水瓶盖,背起了大背包。
正在这时,有人在一旁叫到:“这位大哥,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