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背着行囊,斜挂挎包,满世界转悠。旅行壶自来水也灌,河水也装,渴了喝几口,不怕拉肚子。也不怕歹人,假如遇上了,就抡双节棍,近不得身。可气的安培遭遇色骗,虽然报了案,但侦破工作进展缓慢,可也是,那么多大案要案警方还没破呢!她不甘心家中所有积蓄就这么没了,没跟安培说一声就就只身离家追捕骗子去了。明知这不容易,美国人捉拿萨达姆有多难啊,可是末了萨达姆还是被美国人捉住吊死了。简一发狠,假如我能逮住她,我也吊死她!
简一在城镇、乡村、山区的风雨烈日里跑来跑去,寻寻觅觅,疲惫不堪。老天有眼,这天她走进一间小餐馆,竟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白秀正在吃饭,便大吼一声扑将过去。白秀一声惊叫,丢下饭碗跑出门外钻进红的。当她搭的士追赶时,红的已经远去了。一个前头逃窜,一个跟踪追击,影视剧似的追了一阵差不多追上了,但见白秀钻出红的,径直朝单身公寓大院跑,边跑边呼叫救命。一位保安闻声拦住简一,问明情况,说:“这个姑娘我认识,她叫白娟,在本厂干好几年了,没听说她去过深圳,更详细的情况我就说不好了。”叫她去问厂领导。
厂领导对简一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亲自查阅了人事资料,并找白娟本人当面核实。凑巧的是,这个白娟果然有个妹子叫白秀。白娟也满肚子气,说:“白秀是小姐身子丫环命,花钱没个够,干啥啥不成,前年借我两万,说是开美容店,结果打了水漂,去年又要借两万,说要开美甲店呀。我说妹呀,你姐不是印钱的,能有几个两万呢,要不把我卖成钱你拿去开店吧!一下把她得罪了,再也不打电话,不接电话,号码也换了,都快一年联系不上了。”
简一一路走来身心俱疲,她最耽心半路累趴下,要是自己倒下了,真就便宜那个贼女人了。于是她决定先歇歇再说。简一什么都不做,就在旅馆蒙头大睡,但她睡不踏实,一闭上眼睛,安培的面孔就在脑际浮现了。在分别的日子里,她对丈夫的牵挂多于怨愤,夜深人静时,想见丈夫的欲望特别强烈,好比河滩上的鱼儿巴望水那样。
安培的父亲是物理教师,因崇拜法国物理学家安培,便给儿子取名安培,期望儿子学业有成。安培却贪玩,一拿起书本就犯困,一见象棋就来精神,学习成绩一般般。简一学习成绩也是一般般,尽管死用功,还是上不去,并非智商简单得像个一,学别的东西却不费劲。例如,交谊舞是看会的,抡双节棍更是无师自通。于是两个“一般般”在高中时代就惺惺相惜成一个人了,后来二人理所当然的成了“大学漏”。先到深圳旅行社打工,她当导游,他做业务,数年之后投入全部积蓄自创旅行社,折跟头呛水又是数年,准备存钱买房子。
在简一最初的印象中,白秀那张巧嘴能把猫头鹰从树上哄下来,便从另一家旅行社把她挖了过来,谁知却是引狼入室!白秀做业务是把熟手,旅客拉得多,简一喜欢得不得了。安培更是喜欢,白秀也是个象棋迷,还敢跟他过招,招招不离后脑勺。安培以前下棋难逢对手,现在高手来了,还是个小美女,乐得他合不拢嘴巴。白秀经常向安培宣战,安培乐于迎战,战场起先摆在白秀出租屋内。白秀单身,尚未成家,小屋收拾得干净利落,没摆鲜花,却花香满屋,一进门他就吸溜着鼻子闻,闻着闻着就来了想法。他俩先是“玩钱的”,谁输谁掏钱,几乎是平手,钱装进掏出感觉没意思。于是开始“玩心跳的”,谁赢谁吻对方一口,你吻我我吻你,其实输赢的感觉都一样,次数多了,味道也就寡淡了。白秀花样极多,又说“玩带色的”,他输了罚白酒半斤,赢了她陪他上床。此玩法够刺激,玩了若干回,感觉好得很。
上瘾了的安培却看不出白秀的玩法一招更比一招凶。她得寸进尺,趁简一带团外出之机,提出到安培家玩。安培不敢打艮,脸蛋啃过,“豆腐”吃过,脑袋就长在她的脖子上了。白秀一到安家就变得贼头贼脑,起先使用最老土手段将他灌醉,指望他醉酒吐真言,安培却是个醉酒酣睡的家伙,问啥都不说。最后她才使高招,一出手就把他治住了。安培至今也说不清楚,那女人当时施了啥魔法,使他变成个乖乖娃,要存折就去拿,问密码照实说。
白秀老家位于四川某山区文家坝。从地图上看,那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再者说,白秀不会蠢到作了案就往老家跑的地步,去了也白去。简一转念又想,已经白跑过许多地方,不在乎白跑这一趟,死马当作活马医,索性去一趟,即使找不到人,必能发现些许线索。
简一先到县城,在旅店住了一宿,次日租了辆破自行车叮叮咣咣进了山。山路曲曲弯弯,坑坑洼洼,车座梆硬,屁股硌得生疼。一辆拖拉机从后面突突突开过来,赶巧也是到文家坝的。说了几句好话,递上五元钱,她就连人带车上了拖拉机。司机是个没话找话的青年,大声问她到文家坝找啥子人。她说办公事。该青年喜欢跟城里女子说话:“你一准是县政府的人,为啥子不坐小车骑单车?”她说自己官小不够格。他问:“有多小,比我们老村长还小?”她答:“不敢跟村长比,村长村长半个皇上。”简一怕暴露身份,乱说一气,逗得青年笑个不停。
拖拉机傍晚时分开进文家坝,一位驼背老太婆站在老院子里眯着老眼看过来。青年大声喊她:“老人家,吃了么?”老人看不清他却听出是他,回了一句:“是大顺啊,还没哩!”他又问:“白秀来信了么?”老人又回他一句:“还没哩”。 大顺就苦笑了:“眼下的女子真的靠不住了,一飞出山窝心就变了,多年的相好忘在脑后了,小半年了,音信全无了。”
骗子老窝近在咫尺,简一惊喜不已,身体埋伏在车厢里,生怕被老太婆看见。
文家坝二十几户人家,羊拉屎般分布在山窝里。老屋占多数,少数是新屋,四座小土楼鹤立鸡群样。白家老屋一目了然,像一堆垃圾摆在新屋中间,相当寒酸,驼背老人喂鸡吼狗扫院子,进进出出一个人。
简一悄然住下来,目标锁定了垃圾老屋,守株待兔,穿的灰暗衣服,描粗眉毛,戴旧草帽遮住脸,没引起山民注意。从房东大嫂口中探听到,白秀近日没回来过,因了白秀说话声音又尖又亮,她在老院子一开口,山窝里的人都能听得到。一连数日,未发现任何动向。有心离去,却不甘心无果而归,怎么说也该到白家老屋看上一眼,就算对贼女人做个家访吧。
白家老屋远看像一堆垃圾,近看像个垃圾堆,老院子死气沉沉,鸡不叫,狗不咬,简一大胆地走了进去。驼背老人,拖来竹椅招呼她坐。拉起家常话,老人长吁短叹直说命苦,说老汉死得早,两个女子都在外边打工,白受苦挣不下钱,跟人家男娃没法比。简一安慰说:“女娃不比男娃差,只是财运还没到,要不了多久,姊妹俩就能让你老人家住小楼享清福了。”
听了这话,老人先是咧咧嘴,后是一声长叹,继而黯然神伤,末了眼泪婆娑,说:“以前还盼哩,眼下想也不敢想……没的指望咧……”老人边说边一眼一眼往老屋里面望。
这一望被简一留意到了,估计老屋里面有情况,借口找水喝,径直往里闯,老人拦不及,只在后边喊:“要不得,要不得,你想做啥子么!”
屋里果然有情况,白秀正藏在其中。白秀是几天前后半夜坐摩托回来的,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连大顺也不见。眼下正坐在床上乱翻书,看见简一,一声惊叫,并将书本掷向简一,其惊恐表情久久“定格”在瘦脸上。她变得瘦弱不堪,小脸不大点,乱糟糟的脏头发像个老鸹窝,与记忆中的小美人儿判若两人。不管变化多么大,简一绝不会看走眼,她扑向白秀,猛如母虎,伸手薅住脏头发。
白秀不躲不闪,任人薅着,且以挑逗的腔调说:“嘿呀,老板娘好厉害,杀进老窝来了!”
简一恶狠狠地说:“你比我更厉害,可你逃不出法网!”
白秀满不在乎:“那你赶紧报警呀,手机没电我的有。”
简一火冒三尺,将贼女人拖下床。白秀想站没站起来。简一惊愕地看到,暗光中的白秀只剩一条腿了,犹如挨了一重拳,连连倒退到后墙上,半晌动弹不得。
白秀使劲拍打着残缺的左腿,咯咯咯疯笑:“老板娘高兴吧!腿,没的了,我所有的梦都碎了,咯咯。那个该死的司机,跑他妈的了。那三十万治腿刚刚好,咯咯咯,好像我搞钱是为治腿准备的,没沾着丁点便宜反倒贴上一条腿,白在安培身上瞎忙乎了。回想我跟他下棋的往事你恨死我了吧?我如今变成这个鬼样子,铁定解恨异常,是吧?”
“老天有眼,坏人下场本该如此!”简一又一次薅起白秀,扔上床铺,咆哮道:“你小小年纪出手好狠,我家好多年的积蓄,叫你一下掏空了,叫我们咋活呀,想过吗?安培差点跳楼,知道吗?!”
白秀笑骂安培活该:“我瞧他不起。一个大男人,不好好当老板,却迷恋下棋、‘吃豆腐’,哼,好个没出息!”
简一说:“安培好色我知道,可你不该那样对我。我一向喜欢你,挖你过来,给你最高底薪,最高提成,每次带团都带东西送给你,像亲妹一样对待你,你的良心喂狗了吗?”
白秀破罐子破摔,说话不遮不盖,张嘴就来:“我没良心我晓得,可是有良心就有好日子过吗?你都看见了吧,邻居住小楼我家住老屋,心里不平衡啊。我穷怕了,穷急穷疯了,实指望像富人那样开靓车、住豪宅、吃美食,把文家坝人统统甩到后边去。可我命不济,啥都没捞着,反倒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简一没闲心跟她扯淡,屋里信号不好,便站在门口拨打110。就在那一刻,地面忽然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继而摇晃不止,越晃越凶,像波浪里的船……西头她租住的小土楼在跳摇摆舞……眼前一片混乱,黄烟四起……老院子鸡飞狗跳,白毛猪跳出围栏往老院子外面蹿,驼背老人伏在地上,扬起手臂呜哇呼唤,她在喝令它们站住……
她吓得腿肚子发软,死抱住粗壮的青竹。忽听见贼女人的呼救声,竟不管不顾地返回老屋,明知冒险,她还是踉踉跄跄奔向内室。简一看到白秀已从床铺滚落到地面,拖着半截残腿爬,顾不得多想,大喊别紧张我来了。说罢双手一抄,托起白秀,磨身就跑。瘦弱的白秀在她怀里飘轻,她却像个负重者,在剧烈颠簸中,跌跌撞撞,醉汉一样,跌倒爬起,爬起跌倒,索性拖着白秀爬行。木柜倾覆,悬挂物摇荡,坛坛罐罐稀里哗啦满地乱滚。屋顶哗哗乱响,仿佛有人在上面激烈打斗。百年老屋老朽不堪,随时都会被摇塌。身后响起垮塌巨响,腕上的手表被震落的碎瓦砸中。
白秀叫喊起来:“简姐,后面山墙倒了,别管我了,救我不值得呀!”
简一掐她一把,令她闭嘴,惊愕地发现厅堂半个屋顶捂下来了,粗壮的屋梁砸向她的头颅,庆幸没落地,悬在头顶荡悠。她一挺站起来,背起白秀离开悬梁朝门口艰难挪步。她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两只手掌紧紧护着,那是白秀的手掌,心底涌起一股温热,说:“别管我,搂紧我,当心跌下来!”
白秀的手掌依然护住她头顶。
走近门口时,门框和土墙都摇晃,如果土墙倒塌,二人将被活埋,必须赶紧冲出去。可是谈何容易,简一已被折腾软了,腿像灌了铅,挪不动步了。这时,驼背老人映入眼帘,老人正跪在老院子向她叩头作揖。大地剧烈颤抖,老人跪不稳当,瘦小的身架左顷右倒、前俯后仰,却一次次爬起,叩拜不止。一股神来之力令简一力大无穷,腾腾几步,从百年老屋脱身而出,回眸间,老屋轰然倒塌。
简一头晕栽倒了,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清醒时,震动已经停止,破碎的表蒙子下面,指针停留在14点29分。
老村长跑来查看灾情,看了看白秀的残腿,皱皱眉头,并不过问,背起老太婆就走,回头吩咐简一背上白秀到村口集结。
从老屋到村口经过一面陡坡,老村长腿杆有力,没费劲就走下去了。白秀见简一下坡时两腿打颤,便在背上喊叫:“简姐简姐放下我,你自己逃命吧,我是逃犯,老天爷追杀我来了,我不能连累你!”简一喝令她闭嘴:“你再胡说,我就把你扔进山沟去!”余震来得突然,二人被剧烈的颠簸掀倒,像两只粮食口袋,一左一右,顺坡翻滚,没着没捞,下面是深深的山沟,后果可想而知。合着命不该绝,在万分危急当口,出现一块巨石,简一偏离巨石,身子擦边而过,白秀恰被巨石挡住,她一手板住巨石楞边,一手捞住了简一的长头发,死死抓住不松手。简一这才停止滚动,拉住白秀的手腕慢慢移动到巨石旁边稳住,二人紧紧靠住它。巨石救了白秀,白秀救了简一,又一次逃过一劫的两个女子都吓傻了,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直至余震过去,方才搂在一起,放声大哭。
文家坝山民大难临头了,除过不在家的,余者多数被埋,房舍垮塌无一幸免,几代人辛辛苦苦建造的家园瞬间化为废墟,几个老女人哭哑了喉咙,伏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幸存者的头脑大都是木的,表情傻傻的,老村长的脑子还算清醒,他指定打谷场作为村民集结地,用竹竿撑起蛇皮塑料布,当做防震棚。指使几个小伙围住妇女老幼不准他们乱跑。他说:“龟儿地震把几十口人砸到了,楼倒屋塌了,这阵势我没见到过。眼下电话打不出去,想必县政府也震到了。哭没球用,越哭脑子越木。我说老少乡亲都把眼泪水抹了去,轻壮劳力立马跟上老汉去掏人!”
简一正要跟随老村长去掏人,一位好心人塞给她一个烧饼,她掰一半自己吃,另一半给白秀,白秀推三挡四说不饥。简一令她收下,好生看护老妈。说罢转身离去。白秀望着简一的背影,感觉咽喉发堵,咽不下,便用手帕包了烧饼装进衣袋。
简一到处寻找生命信息,到了夜晚高一脚低一脚老跌跟斗,手里握根大棒子,生怕遇见野兽。眼前这座废屋位于偏僻角落,简一不停地呼喊,却无回应,她猜想被埋的人肯定昏迷了,非叫醒他们不可。她性情执着,处理问题,不屈不挠,追捕骗子数月之久,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嫩嫩的声音微微响起:“妈妈,我看见你了,抱我出去,我疼……”
声音就在脚边。她蹲下去看,没看见也没听什么,才要走动,裤管被一只小手捉住了,这才发现砖瓦杂木之间,一对童眸闪闪发光,妈妈妈妈地叫她。她忍受不了这个,心脏几乎蹦出胸膛,她嚎啕大哭起来,人们听见了,纷纷跑来救孩子。
好在小男孩埋得不深,想必震前他正在屋檐下玩耍,被捎带压住,掏出来时完整无损,像个刚刨出来的鲜红薯,只碰破点皮儿。人们把肉肉的小男孩传来递去,仿佛传递一件出土宝贝。当传到简一怀抱时,小男孩调皮地冲她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嫩嫩的小手抱住她的脖子,妈妈妈妈地叫着不撒手。老乡告诉她,小男孩的父母都到南方打工去了,她的身材长相跟他妈妈相像,他就把她当妈了。小男孩告诉“妈妈”,下面还有奶奶和小姑。
大顺突然出现在简一身边,玩笑道:“欢迎干部下乡来!听说县城震得乱七八糟,山路也震断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扎翅飞进来的?”从大顺笑摸样判断,白秀之事,他尚不知晓。看上去大顺有点虚头巴脑,却是个干实事的人,他的胆大和冒险更是令人叹服。小男孩的小姑是他钻洞拖出来的,接着又钻进去掏奶奶。老村长拉住他说换换。他说:“不用换,我命大,前一向拖拉机翻进山沟,照活不误”。奶奶和小姑出事的位置紧捱着。卡在木床和立柜之间动弹不得,大顺爬过去用身子抵住立柜,移开老人时,上面的杂物受到牵连,哗啦垮塌下来。外面人听见声响,料到出事了。”
老村长刚要往洞里爬,却被简一拉住了,她塞给老村长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和安培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等,不容商量地钻进去了。
高大的大顺折弯着,四肢拄地,骆驼一般,背部驮负着垮塌物,身下就是老奶奶,他用自己的身躯为老人营造了一个安全空间。简一迅速出手,一把掏走了老人,等于掏走了大顺最后的一点力气,哗啦一声,大顺趴下了。
简一拖着老奶奶爬出来,说:“不好了,大顺给压住了,危险得很,时间一长很容易犯困,一睡着怕要醒不来了,咱们大家可劲喊他,别让他打盹,好不好?”大家都说好,起劲地喊叫,可就是听不到大顺的回音。老村长说:“咱们喊百声不及白秀喊一声,为啥子?他俩正耍对象你们该晓得。白秀的声音对大顺最能提精神。”说罢吩咐简一背白秀过来,跟大顺摆龙门阵。
简一马不停蹄跑到防震棚,看见白秀正在集体灶边烧火熬粥,头上裹着黑帕帕以作掩饰,咋一看像个老太太。白秀见她平安归来亲得不行,掏出那块烧饼给她吃。她并不答话,刁着烧饼背起白秀就走。白秀问她去哪儿,她说了大顺的出色表现和老村长的意思。白秀来到洞口,开始了她的自说自话和自问自答:
“大顺,大顺,你听我是谁?我是你的白秀啊,”白秀侧耳倾听,没有回声,拿起一块砖头敲打,放开尖锐的嗓门:“大顺大顺,你为啥不做声?你在打瞌睡?我大老远回来看你,你竟打瞌睡,气到我喽。
洞里传出几声咳嗽,压抑、拖沓而痛苦,像病老汉在咳嗽。她心疼地哭起来了,倾听大顺闷闷的声音:“秀秀,我死不了……我还要活着出来和你结婚……”
白秀惊喜道:“结婚,好啊。我们到深圳旅行结婚好吗?哦,你想见见我们老板娘?告你说,你见过她,她就是坐你拖拉机进山的那个,她是个善良漂亮的辣女子……可我做了一件对不住她的事……”说到这里,竟唱起了迟志强的《悔恨的泪》。
这边白秀如泣如诉,那边村民争分夺秒拯救大顺。老村长采用了新办法:一层层搬开大顺上面的覆盖物。白秀也爬上来了,爬呀爬的,老鼠拖木箱似的,往下拖东西。当众人搬开大顺背部最后那张大立柜时,他那扁平的身驱惊现入目,他伏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内脏压坏了,血沫子咕噜咕噜顺嘴角往外淌。老村长搂着他,有如母亲怀抱垂死的婴儿,老泪纵横:“老天爷,救救大顺吧,他还没看上白秀一眼哩,他没活够啊,他还是个青牤子……”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简一参加了救灾队。那天中午,她和白秀正在防震棚喝粥,山口子那边传来了呜哇呜哇的警车声,灾民们端着饭碗望过去,议论纷纷,都说这事怪球得很,文家坝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来警车呢?以往来往于山路上的不是救灾队的车,就是送食物运伤员的车,警车在这种时候跑来实在特别,难不成在天灾之下,文家坝还会出坏人么?
简一也很纳闷。这些日子她与白秀母女一起吃住,在亲如一家的和谐氛围中,几乎把追捕之事忘在脑后,根本没报过案,警车竟来了,是不是警方已经破了案子?
白秀实话告诉她:“警车是冲我来的,我打电话自首了。”
简一有些吃惊,一下搂住了白秀,搂得很紧,生怕被警察夺走似的。地震改变了江河地貌,也净化着人的灵魂。她平生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乡亲死于地震,这么多杰出的男女出生入死。在这大悲大壮面前,个人那点恩怨得失显得微不足道。灾难使她懂得了宽恕。
“既然是这样,希望你在里边好好表现,争取早出来,你正年轻,时光很珍贵。我决定要求宽大你。”简一诚恳地说。
“不要不要啊……我罪有应得……法不容情!”
简一怜惜地抚摸着白秀的残腿,说:“你丢掉了一条腿,已经受到惩罚,况且你还救过我。”
白秀动情地叫了一声简姐:“出来以后,我还想给你打工,你还要我吗?”
简一痛苦地说:“我不需要打工的了,我没钱了,旅行社也没了,安培是不是我的也很难说了。”
简一在外边捉拿骗子,意外做了救灾者。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安培。她没法知道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他跟她一样一直没闲着。所不同的是,她苦苦寻找骗子,他苦苦寻找老婆。他把仅有的钱揣在身上,举着她的大照片,简一简一的喊她。见到背影像她、眉眼像她的女人就凑过去说话,不管人家理不理睬,用什么眼神打量他,他依然絮叨,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了。
简一从纷纷扰扰中蓦然回过神来,拿出白秀留下的手机,试着给安培打电话,先打家里坐机,因欠费停机;又打手机,暂时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