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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煮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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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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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

打开记忆的大门,我的所有记忆都是从上小学以后才开始的。奇怪的是,我记得小妹的出生,那大概是我六岁以前残存的唯一记忆了。

母亲生小妹时,我四岁,那一天,我站在房门口,房间没有门,但有门框,我双手紧紧地扶住门框,一只䐚跪在门坎上,身体也顺势贴在门框上,头往屋里探去。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见母亲躺在床上,一条醒目的大花被子把母亲捂得严严实实,我看不见她的脸,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她悄无声息。

那个我们一直叫“大姐”的邻居也来了,我家的大事小事她都会来参与,有时是我们去请她来,有时是她自己来,母亲每次无助的时候,她都是母亲最好的伴,那时我的认知里还没有“闺蜜”这个词,如今想来,她是这个词语的真正诠释者。那天她也来了,一会儿拿盆,一会儿打水,一会儿拿枕头,一会儿抱被子……以致于在我现在的记忆影像中,一直有邻居大姐的身影在不停地忙碌晃悠。

房间里还有一个看上去更加忙碌的肥胖女人,她大概是接生婆,她一会儿指挥邻居大姐,一会儿又命令母亲,一会儿再吆喝父亲。父亲木讷地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听到接生婆的吆喝声,他才像士兵接到命令一样转身拿起一只撮箕,听话地将其放在接生婆的脚下,与此同时,一捧鲜红的血纸从接生婆的手里滑落,愤怒地砸向脚旁的撮箕,然后不带半丝挣扎地安静下来,躺在撮箕里一动也不动了。我害怕地盯着撮箕里鲜红的纸越来越多,最后堆得像座小山一样。

“倒了再拿来。”接生婆大声说。

父亲又像士兵接到命令一样,一只手拎着撮箕就往外走,我吓得倒退一步,手和身体都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倚着的门框,怯怯地看着父亲拎着撮箕从我面前经过。那撮箕里雪白的粗纸(其实那时的粗纸是偏黄褐色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在我的记忆中却是雪白的纸)上粘满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

我一直不明白,我的大脑为何单单在我不大记事的年纪里保留了这一幕?很可能是因为那白的纸和红的血太过耀眼,它们挤在父亲手里的撮箕里,把长条形的撮箕堆成了一座尖尖的小山,那是我第一次对母亲的苦痛有了朦胧的意识。

小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九曲回肠的故事,在我们家,她能得以存活,只能归功于“命硬”。下面这些都是后来听村里一个我们唤作婶娘的人说的:

小妹的出生,是赶上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严管时期,算是顶风作案。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是那一代农村父母的执念,就我家穷到骨头里的家境,父母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生了一个又一个,可见“传宗接代”的观念之根深蒂固。父母无视国家政策,无视自己的囧迫困境,不计后果地生下了小妹,他们盼着生下的是个儿子,那样父亲才对得起泉下的烈祖烈宗,对得起自己生而为人的那张脸面。

小妹到底是让他们失望了。

小妹出生后,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原因把我家遗忘了,倒是没找上门来,但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根本养不起哪怕再多半张嘴。更重要的是,她原本带着父母的使命来,却又让父母失望,所以,她的命运注定是多孱的。这不,小妹刚满一个月就被送人了。那时,在我们那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给人送个孩子就如同送个不值钱的物件,送的人不会心痛,收的人亦不觉得烫手,更有甚者直接把孩子丢在路边听天由命,小妹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到底有个人收养她。

长大后我常想,要是小妹果真是个儿子,父母将会如何处置?很大可能,小妹的故事将会变成我的故事……

小妹送出去的第三天,给我们讲这段历史的婶娘去山上割猪草,那天她是被一坡地的茂盛猪草吸引着上山的。收养小妹的人家独自住在半山腰,草深林密的地方怕是不大有人经过,再说那比我家还要穷得更加光鲜的家境怕是也不大有人会去串门,她家愿意收养小妹,据说是那女主人生不了小孩,而父母愿意把小妹送给那家人,大概是因为有人收养总比被丢在路边好吧。

再说回婶娘被吸引到了那家人的屋后,听到小妹一直在哭,她停

下脚步听了老半天,确定家里没有人就准备去看一下。她边推开门边骂:“把娃儿一个人放在家里?也不怕冷死了饿死了?她妈的什么人哟,她妈的不得好死。”

家里果然没有人,那是一座只有两间破毛草屋子的房子,外屋是那家人的生活用地,穷到如此地步,自然也没有生活区域的划分。大概是吃喝拉撒都集于一间屋子了。屋子里乱糟糟冷清清,遮挡窗户的塑料薄膜已经破烂不堪,寒风穿过窗户,肆无忌惮地拍打着那块薄膜,制造出单调而空洞的“啪啪”声,灌进来的风让家里比外面更冷了。

婶娘寻着哭声走进里屋,只有小妹一个人躺在床上哭,那是一间只有一张床和两只破柜子的房间,把它和吃喝拉撒分开可能已是对它最大的尊重,那没有让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的完好的塑料薄膜已经彰显着主人最大的体面。

婶娘抱起床上的小妹“哦哦”哄了几分钟,小妹依然不停止哭泣,婶娘无奈地把小妹放回床上,她掖了掖漆黑的被子,背上背篓大踏步地离开了。

婶娘急匆匆地跑到家里找到了父母,叫他们把孩子抱回来。她说:“那家人太穷了,两间屋都透风,一进门,锅碗瓢盆摆了一地,人也不在,就把那么小一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不饿死也会冷死的,你们要赶快把孩子抱回来。”

父亲听着,一言不发,只管埋头抽他的旱烟。母亲听着,泪如雨下,哭得差不多了又把眼睛瞟向父亲,见父亲把烟抽得“吧嗒吧嗒”响,又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小声啜泣。

邻居说:“先抱回来吧,要送嘛也送个好点的人家,至少能养得活她的。”

“哼!说得还好听,你一个女娃儿哪个要哦?"父亲把邻居的话接得飞快。

“就是啊,女娃儿哪个要嘛?都怪我没得本事啊,生四个都是女娃儿!"母亲说完又哭开了。

“哭啥嘛,要先去抱回来,要不然娃儿肯定是活不下去的,那家人硬是丧德啊,两口子不晓得出去干啥去了,娃儿一个人放在床上又冷又饿,你们快点去,马上去抱回来。”

“抱回来哪个养?哪个养?养家头这三个陪钱货都养不起了,再养一个,我是没得那个能力。”父亲冷冰冰地说。

“不是我们不抱回来啊,实在是养不起啊,呜……”母亲看着父亲哭开了。

婶娘劝说了半天没用,气得直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认为哪怕晚那么两分钟不把小妹抱回来都有可能会出人命,所以她自作主张,把小妹抱了回来。婶娘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跨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怀里的不妹,像抱个宝物似地抱在怀里,半晌,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进屋拿了一床被子把小妹捂在怀里,开始偷偷哭泣。

小妹抱回来三天之后,又被丢在了路边,没有人知道这三天家里发生过什么?后来母亲也从未再提及此事,只知道小妹被丢出去半天后,母亲又跑去跟婶娘哭诉。

天黑的时候,小妹又被婶娘抱了回来,只剩一口气了。母亲迅速接过小妹,她边哭边抱起小妹跑进房间,把小妹用被子裹好,母亲紧紧地抱着小妹,眼睛习愦性地看向父亲,父亲丧着脸说出的还是那句话:“我没得能力养活她。”母亲低头看看小妹,又抬头看看父亲,半响,她忽然抬手擦了一把眼泪,眼里露出坚毅的光,母亲看着婶娘说,她不把小妹送人了,也不丢了,她要把小妹养大。

“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养不活一个孩子!我饿死也不会让她饿死!我就是剜自己身上的肉来喂,也要把她喂养长大!"这是婶娘学给我们听了无数遍的话,母亲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小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身体一直很差,在我的记忆里,小妹是在母亲的背上长大的,母亲种地把她背在背上,担粪把她背在背上,帮人打零工也把她背在背上,更糟糕的是小妹长年服药,那些年的药钱母亲是怎么搞到手的?我们都不得而知,那是一段只有母亲才知道的艰难岁月,值得庆幸的是小妹健康地长大了,现在也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每每提及她,我的心里装满了感慨、忧伤、欢喜、无奈、凄凉、幸运.……

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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