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每天吃了早饭就去地里干活,中途回来吃一顿饭,又去地里干活,天黑了才回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本色在父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看似很勤劳,其实他一天干的活,母亲基本上两个小时就能干完了。所以,母亲只有在农忙季节才会早出晚归,其他时候,她要照看孩子,还要捉摸怎么才能养大四个孩子,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家庭来说,让一家六口不饿肚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这件困难的事就压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因为除了种地以外的所有事,父亲都是不会过问的。
那时,母亲把家里的农活干完以后就会去打点零工,比如帮谁家担一天粪啦,再比如帮谁家挑一水缸水啦,家里地多的人家在农忙时节也会请人帮忙掰两天玉米,通常母亲都会去。打这些零工,母亲从来不说要多少钱,都是随主家心意给,估计也挣不了几个钱,但有总比没有好吧?必竟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啊。
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开始有硫磺厂、煤矿、还有流金沙厂,这些工厂好像是一夜之间就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让村子变得热闹辉煌起来。村子在它的高光时刻有人称其为“小香港”,我们并不懂何为“小香港”?现在才明白它在当时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小香港”。只是可能谁也没有想到“小香港”的生命周期会那么短,就如昙花一现,耀眼一瞬便暗淡下来。但是,很多人抓住了机会,借助“小香港”的风头,先富了起来。就连母亲都是在那时聚集了她人生的第一桶金,并且开启了她的生意之道,慢慢地让我们家摘掉了“一穷二白”的帽子。
“小香港”有那么多工厂,自然就要那么多工人,好像是突然之间,村子里就涌进了很多外地工人,他们背上行囊,到处找地方住。还能有多余的房间供别人住的人家很少,很多人家和我们一样,子女大了都没条件分房,仍和父母挤在一起。于是,有些工厂老板就找材料让工人自己搭窝棚,让他们暂时栖身。
母亲灵敏地窥探到了一点商机。她在那些工人忙着搭窝棚的时候,也开始在我家猪圈旁忙着搭房子,要说选择在猪圈旁搭房子,那实在算不得一个理想的地方,但我家只有那一块可以快速垒房子的空地,母亲只稍作思量就决定了在那里垒两间屋子。
母亲有两个好友,是一对夫妻,他们和父母彼此称对方为亲家,我一直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沾上的亲?又是什么亲?反正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那个男亲家据说会垒墙修房,母亲就找了他来商量如何在猪圈旁搭建两间屋子的事情。
搭房子的事,母亲是先和父亲商量过的,父亲秉承着他少言寡语的个性,依然对母亲不理不采,但他没有打骂母亲,大概就是黙认了“随你去吧”的意思,母亲也懒得去揣测这些,她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背着背篓出门了。接下来的很多天,母亲跑遍几个山头,背回来很多石头,当猪圈旁的石头堆得有一座小山那么高时,那个会垒墙修房的男亲家来了,他拿了工具,整日在我家猪圈旁敲敲打打。又过了几天,男亲家开始砌墙,母亲则帮忙和泥浆,搬石头,两人忙忙碌碌了好长一段时间,居然垒起了两间泥土屋。
对于我们家多了两间屋子这个事,我们几姐妹很是新奇,特别是大姐和二姐,还以为那是给她俩搭的房间,兴奋得不得了。虽说房间挨着猪圈有些不尽人意,但子女大了肯定希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就算是挨着猪圈的房间,也总比和父母挤在一起强吧!
母亲用木板搭好床,铺上稻草,再铺上草席,最后找人给屋子接上电,两间房间就大功告成了。她告诉大姐和二姐,那不是给她俩住的,那是给在厂里上班的工人住的。
母亲跑到一家硫磺厂外面等着,看见有人出来就凑上前去问:“哥,我家还有两间房,可以住人,你们这儿有人要住没得?”别人摇头后,她又跑到另一家煤矿外面等着,对着下班的工人又是一阵热情邀请。
好家伙,第二天我家就呼啦啦住进来七八个人。记得人数最多的时候,那两间土房里住了十二个工人。
不知道母亲收了多少房钱,我只记得,母亲第一次收到房钱后,给我们几姐妹买了一些糖果,大姐和二姐对于自己想要的独立空间被别人霸占的事依然耿耿于怀,但那个年代的孩子是不敢和父母提要求谈条件的,她俩也只能接过母亲手里的糖果,用以慰籍自己失落的心灵。倒是我很是欢腾了好几天,没事儿就揣了几颗糖去跟小伙伴炫耀,很是得瑟。
有时候,工人们发了工资,就叫母亲帮他们煮几个荷包蛋(记不清那时村子里是不是还没有餐馆)。那是我家老母鸡下的蛋,我们从来没吃过,都是留着拿到集市上卖钱的。母亲看我们嘴馋,就在煮蛋的锅里多放两碗水,等把大家的蛋盛出来,就把多出来的煮荷包蛋的水倒给我们喝(可能主要是我和小妹),那水里还漂着些碎掉的蛋渣,真是又香又甜啊!
工人们对母亲的举动也不说什么,可能大家挣得也多,至少比我们家要富裕。还有就是母亲为人和善大气,总是抽空主动帮那些工人洗两次衣服什么的。都不收钱的,用母亲的话说:“就花费点时间和水,都不要钱的。”其实母亲说谎了,她花费的可不是一点点时间,我们那时用的水都是去一公里外的水井里一担一担担回来的,母亲每天都要往返几次担上几担水才够家里用,洗衣服的话,自然用得更多,而且还是洗那么多人的衣服。
工人们也许是感动于母亲的帮忙,每月发工资的时候,就拿点钱给母亲,让她炒点肉,打点酒,帮他们改善一下生活。不用说,我们又沾了大家的光,可以把饭倒进炒过肉的锅里炒炒,变成香喷喷的“油炒饭”。
现在想来,母亲是很有生意头脑的,凭一己之力拉扯着一大家子,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能够想办法挣钱,她那一通折腾,不就是开的一家餐旅店吗?
后来,因为硫磺厂对环境污染极大,导致村子里的庄稼收成很低,印象中,那几年的青菜都很难长绿,还没长大就开始耷拉着脑袋变黄,政府下令关掉了所有的硫磺厂和流金沙厂。红极一时的“小香港”就如它静悄悄急吼吼地来一样,又静悄悄急匆匆地走了。
母亲在这期间,积累了人生第一桶金:一百二十块钱,也从此开启了她的生意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