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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煮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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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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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一现的纸火铺

“我这一生很幸运,总能遇到贵人。”这是在我家的纸火铺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母亲经常说的话。

        的确,在我家非常穷困的时候,住进了一群工人,他们让家里有了生气,不仅给家里带来了经济收入,还多次阻止了父亲砸向母亲的拳头,最重要的是经一个工人指点,母亲卖上了鞭炮,从此为自己成为一个生意人拉开了序幕。正当母亲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以卖鞭炮为生的时候,一个好心的顾客又指点,让她开纸火铺。母亲也是聪慧,还真的开起了纸火铺。

说起我家的纸火铺是如何开起来的呢?母亲到处去拜师学艺,无奈都没人教她,有一天她就干脆跑到几十里外的一家纸火铺买回一副对联,那一副对联先是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块门板上,然后又被母亲更加小心翼翼地端祥了个把小时,最后她找来一把小刀,屏住呼吸把那对联一一分解得七零八落,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到:“可能就是这样的。”

母亲从山上砍来竹子,又找来一些废纸,在家里捣鼓了半天,结局是并没有做出像对联的对联。她只得再重新买来一副对联,放在门板上继续端祥,继续一一分解得七零八落,最后终于做出了一副有七八分像对联的对联来。

只是花圈让母亲有些犯愁了,她不可能买把花圈回来一一解剖吧?这是不吉利的。再说抛开鬼神一说不讲,父亲的拳脚恐怕得把母亲送进鬼门关,所以这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无奈的母亲只能再次厚着脸皮去拜师,拜师不成又厚着脸皮去人家店里套路别人的话,最后到是套路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这些信息无论如何也组成不了一把新的花圈。后来母亲实在没办法,干脆跑到人家的新坟堆堆上去研究花圈的结构。也不知在这个过程中她经历了怎样的思想争扎?

母亲一向胆小,记得每次和她一起去干农活时,只要我们经过有坟的地方,她都会拉着我们快点走,龇牙咧嘴地摆出一幅气势汹汹的看起来惹不起的架势,然后嘴里大声地吼着:“我们只是从这里过路,你别来招惹我们哈,我们身上是抹了桐油的哦。(母亲口中的桐油我们没有见过,据说可以避邪驱鬼。)不管你是哪家的先人,敢惹我们的话,老子把桐油全部泼你坟头上,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我家里的桐油还多得很!”

现如今,为了做把花圈,她居然主动跑人家坟头上去转悠,啧啧!

我不知道母亲对多少鬼怪吹了牛说我家有用不完的桐油,又多少次用心虚的气势吓住那些鬼怪不敢找她麻烦,总之,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母亲又捣鼓出了一把像模像样的花圈。

就这样,我家的纸火铺开起来了。家里也开始热闹起来,有来买东西的,有来看热闹的,有来吹牛唠家常的……总之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母亲说这是好兆头,做生意嘛,就是需要人气,有了人气生意才能旺。

没上过学的母亲,不知道哪里知道的那么多学说,我们四姐妹并不懂得这些道理,我们只知道这个家有了说话声,有了笑声,比起以前,除了父亲的暴风雨般的打闹怒吼,就是全家人鸦雀无声的寂静沉闷,简直好太多了,我们几姐妹甭提有多开心了。

有个奇怪的现象,现在的我也是逢时过节就邀上三五亲朋来家里吃饭,大家东家长西家短地乱吹一通,我固执地认为家里应该有点人气,有人气才能旺家。别说,我还真是母亲的亲女儿!

但是,凡事都是两面性的,我给家里增长人气的代价就是围着灶台转一天,把自己累个半死,然后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第二天再花半天时间收拾卫生,要把自己累个半死。而母亲的纸火铺的生意好了,家里收获了生气和财气,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辛苦。

好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每天跟着母亲做花圈对联、跟着母亲往返于各城镇的集市……倒也不觉得劳苦委屈,反而俨然一个个小小的生意人。

倒是母亲,她无疑是最辛苦的,但她依然起早贪黑,干劲十足,依然坚持去几十里外的场镇卖鞭炮,家里的庄稼:播种、除草、施肥,收成……一样都不落下。母亲仿佛长了三头六臂,总能做到事事到位,事事圆满。

村里赶集的前一天,母亲是最忙碌的,因为做花圈对联需要用到竹子,所以她白天要去山上砍些竹子,晚上才开始熬夜做花圈对联。长在农村的孩子都要干农活的,所以很多时候母亲干活都要叫上我们,唯独上山砍竹子他从来不让我们去。母亲说:“把那长长的竹子扛回来很需要力气,也是一个技术活,你们几个都还小,控制不了那长竹子,很容易被绊倒,从山上摔下来。”

我从没跟母亲上山砍过竹子。不仅砍竹子,削竹子的事情母亲也从来不让我们插手。不过,我承认,把竹子削成做花圈对联需要的各种形状,确实也是一个技术活,母亲手上就躺满着横七竖八的刀口,从来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那些刀口在干农活的时候会陷进去泥巴,时间久了,母亲的手就像一块杂乱的草地上布满深深的沟壑,见证着母亲日复一日的辛苦操劳。触目惊心!

母亲把竹子削好做出花圈的形状后,贴花的事就交给我们几姐妹了。我们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纸,裁剪成大小不一的块状,然后把这些小块纸包裹在削好的圆竹筒上,再用更大一点的竹筒套在小竹筒上,用一个木锤使劲往下敲打,把套在竹筒上的纸挤下来,再展开,就变成了一朵带自然皱褶的小花了,再按母亲教的方法把小花按大小和颜色顺序粘贴在花圈骨架上,一把花圈就算完成了。

家乡的风俗,有人家做白事,亲朋好友就要送花圈,送对联,送鞭炮,送人最后一程;有人家做红事,亲朋好友也要送对联,送鞭炮,送祝福无限。大家热衷于做红事,比如结婚,比如做大寿,比如给年满七岁的小男孩剃长毛……我家的纸火铺生意空前的好,母亲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为了激励我们四个女儿多帮些忙,她经常给我们一毛两毛的零花钱,那些日子,我是真有钱啊,有事没事就买些糖果放在包里,然后在小伙伴看得吞口水的当口把糖塞进嘴里,幸福地咀嚼。

说起来,那真是一段甜蜜的日子啊。每天晚上,我们早早地吃过饭,就取下两块门板搭在凳子上,然后围在门板周围,开始粘贴花圈对联。我们四姐妹,除了小妹比较调皮捣蛋以外,个个都被母亲调教成了能干的小帮手,但是母亲从不让我们太晚睡觉,不管有多少活要赶,她都会在九点以后催促我们快去睡觉,剩下的活,母亲会一个人做,所以她睡觉的早晚要取决于活的多少。

那个时候的白天和黑夜是分明的,白天光亮明澈,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印象中,没有一晚不停电。每每母亲催促我们姐妹去睡觉,我们都很不情愿。父亲不在的场合我们能尽情聊天,还可以听母亲讲鬼怪故事,母亲很会讲鬼怪故事,我们又害怕又想听,不愿意去睡觉也是因为又害怕又想听。母亲说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睡太晚了不好。如果多叫几次我们都还不去睡觉的话,她就会开始骂人。

我一直觉得,我们四姐妹和母亲一起围坐在两块木板周围干活忙碌,顺便听母亲讲讲鬼怪故事,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所以我好像多数时候都是被骂着去睡觉的。每次去睡觉的时候,我都极不情愿地回头看母亲,看着那个在微弱的煤油灯灯光下继续忙碌的身影,我的懂事,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在每一个赶集前的夜晚,还有附近村庄有白事的夜晚,母亲是睡得极少的,现在想来,她也或许根本就没睡。

一点点微光下,两张铺开的门板,母亲忙碌的身影围着门板走过来走过去。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胸前搭拉着的两条乌黑的长辫子随着她走动的节奏晃动。手里拿着各种花和纸,忙而不乱地或粘或抹……这一幕,在母亲走后的日子里,经常不受控制地跳进我的脑海,就像放电影,一遍遍,永不停歇。

那是母亲的身影!那个忙碌的孤独身影,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童年,温暧着我的人生,它早己扎根在我的心灵深处,久久也未暗淡退色!

虽然又忙又累,母亲还是在不停地开发他的新产品,我们家的纸火铺也不停地进新成员。铺子里不仅有花圈,对联,火炮三大原始功臣,还涌进了花伞,龙船等等诸多新成员。记得我问过母亲:“你怎么会做那么多东西啊?"

母亲说:“学啊!”

那个时候,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高大起来,年幼的我,大脑里尚没有装进一些华丽优美的词语,“能干,了不起,"是我有限的认知里能想到的对母亲最恰当的描述。我的母亲凭一己之力撑起一个家,为他的四个女儿遮风挡雨,那是多么的能干。我的母亲一边要忍受父亲对他的冷漠和毒打,一边要积极地面对生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是多么的了不起!

不仅如此,那掷地有声的“学啊”两个字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以至于现在已过四十的我还要坚持学习,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大的财富:不管任何东西,不管再难的事,学——就会,或多或少。

只可惜,红极一时的纸火铺并没有坚持多久。

我们村是通往云南的必经之路,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村子已经慢慢形成了一条小街道。街道形成后,过往的人多了,车也多了,村民们的生意意识已被慢慢唤醒。仅是纸火铺,街道上就开了三四家。我们家的生意大不如前了。最关键的一点是别家的花圈对联都是写了字的,我家没人会写,而且按当地的风俗,女人是不能写花圈对联的。

母亲说:“没事,生意各做各的,谁都要吃饭,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后来,母亲把价格降到最低,以吸引顾客,但我家的纸火铺到底还是从火爆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社会在进步,在我看来,一把写了个大大的“奠”字的花圈,一副写了吉祥语的对联,确实比什么都没写的要神气得多。关键人家还在上面写了“某某送”,送东西人的姓氏,和被送者的关系,全部跃然纸上,于送者和被送者而言,都是倍有面子的事。

就这样,我家开了几年的纸火铺终于做了时代进步的淘汰品,关张了。倒是母亲,欣然接受纸火铺的关张,而且这事成了他一辈子拿来教育我们的反面教材:“你们要好好读书,看嘛,那么好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就是因为我和你们的爸爸都不会写字,所以你们要认真读书,只有读书才会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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