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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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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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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仪式感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但是拜父母辛劳所赐,每天都得以温饱。母亲安排一家五口的餐食,我们兄妹上学,她尽量荤素搭配,为我俩各做一个爱吃的菜。有粉蒸肉、排骨炖莲藕之类的湖北名菜;也有榨菜青椒、芹菜木耳这些家常小菜。母亲还会做腌菜,榨广椒、酸刀豆,脆生生的泡萝卜格外下饭。我最爱吃一种叫洋姜的,不看它长得丑,块状茎腌制成黑皱皱的模样,切片拌上豆瓣酱,香油一淋,却酸甜爽脆美味至极。

那些年放学回家,孩子们就像饿老虎,巴不得端起饭碗就干。可是父亲不疾不徐,先要将桌上的碗碟摆弄一番。家常盛菜的碗碟,必是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父亲非要把这七八个碗碟摆得规规整整,近乎于一个圆形。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盘子有大有小,数量有多有少,不是这里缺了一角,就是中间多出个空来。强忍着口水等父亲摆到他自己终于满意了,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定,这才能开饭。

把菜盘摆整齐,是父亲吃饭的仪式。无关乎菜品贵贱,菜式多少。

外公做了一辈子白铁匠,一辈子靠手艺吃饭。十几岁学艺出师,到九十岁还在敲敲打打。他退休后的前几年,除了帮母亲带小妹,就一直靠钓鱼打发时间,后来我们一家搬到繁华的南正街,他看门口一街的摊贩心里发痒,也顺势摆起了修理摊。给人换换锅底,做些白铁小容器卖,每天小有进账,从此钓鱼竿也束之高阁。

外公有点耳背,也许是他常年敲打白铁损害了耳膜。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双腿夹住木墩,木墩上插着铁支架。先把旧锅坏了的锅底剪下,顺着边缘轻轻敲出一个外沿,再将新锅底与之贴合在一起,用木槌不停敲击的方式,折叠卷边,让旧锅身与新锅底彻底融为一体。一个锅底换下来,要用木槌敲击几千次。这敲击的动作是多么枯燥,可我又能理解他的快乐,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他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也像一首动听的歌。

来换锅底的人形形色色,若是惜物之人,锅烧穿了也是干干净净,若是锅内结了厚厚的水垢,锅外也烧得黑黢黢的,必是个马马虎虎的人。拿起这样的锅,外公都会小声咕哝,这锅烧得辛苦哟!抱怨归抱怨,待人来取修好的锅时会发现,所有的水垢锅烟,早被他顺手清理掉了。

活儿干完,该收摊了。外公开始收拾工具,拆架子,归置边角料,他总是把它们弄得叮当作响,也许他就爱听这重金属乐。直到最后木槌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咣当”一声,才是劳动一天的休止符。这一声“咣当”如同我们过年放的鞭炮,是专属于外公的收摊仪式。

生活中处处充满了仪式感。比如吃水果,夏秋季果品繁多,青白红紫各色葡萄、脆枣、小番茄、海棠果、香梨,洗净了一起堆在玻璃果盘里,视觉上让人有一种丰盛的满足感。张爱玲说吃石榴,要用小勺一颗一颗挖了吃。我却喜欢把石榴剥开成一粒粒,盛在透明碗里,欣赏它们玲珑剔透的美,一把一把抓了吃。吃水果本是满足口腹之欲,吃的形式不同,就是仪式感带来的精神愉悦了。

女儿小小年纪也懂得仪式感,吃饭时对餐具的要求精致到令人咂舌。吃饭的碗绝不用来盛汤,放了咸味的盘子就不能再用来吃甜品。若是碗不够用,她宁可把碗洗了再吃下一道菜。我与妻玩笑:这怕是前世的公主投错了胎。但她的仪式感也是郑重的,长辈没动筷子,她绝不先吃第一口,哪怕只有我和她两人吃饭也不例外。

学了“过了腊八就是年”的童谣后,女儿经常问我小时候过年的习俗。现在的春节过得有点潦草,少了仪式感,自然也就少了年味。小时候母亲忙于生计,年货并不像童谣里置办得那么有时序,但每每到了腊月二十六,她也会着急嚷嚷:“眼看着要过年,家里还啥子都没有,这可怎么办!”让我也不觉跟着揪心,怕没年可过了。可真到了除夕,家里的年糕肉丸、糖果糕点、鸡鸭鱼肉照旧样样齐全,连我最喜欢的烟花也预备下了。当时只觉得她神通广大,三五天就能修好长城似的。

我最喜欢她带我去爆米花,端去一碗米,回来就变成了一大口袋。看那黑乎乎的铁球在熊熊火焰中翻滚,挨着挨着,又害怕又期待地等那最后的轰鸣声。当捂着耳朵的我们一哄而上,让谷物特有的香味充斥鼻腔,这才是属于爆米花的仪式感吧?

仪式感是一种生活态度,一样的柴米油盐,不同的做法就有不同的味道。父亲、我与女儿一样,都想把平凡的日子过得不平凡些,在注重仪式感方面,倒是一脉相承。就好比现在的我端坐在电脑前,必是先洗净双手,泡上清茶,将手暖透了,才动手敲字。若有条件点上一炉沉香屑,让我在暗香浮动的黄昏的窗前冥想,作为一个业余作家的仪式感,便又添了三分了。

原载荆门日报《山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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