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河自当阳城北绕城而出,过了坝陵桥,就换了一幅模样。有什么不一样?还要听我细细讲。
坝陵桥就是老百姓嘴里的二桥,这编号由它“出生”的时序决定。到了军胜桥,自然排行第三。坝陵桥下的人工橡胶坝充气鼓起,抬升了上游水位,使城区段的水域变得宽阔又平静。入夜,两岸高楼的装饰灯开启,与坝陵桥的轮廓彩灯一并投射到波光粼粼的水面,灯色变换,灯影摇曳,形成一幅印象派的水彩画,涂抹出小城的别样风情。
坝陵桥引桥之下的空地,遮阳避雨,除了辟作停车场,也成为人们聚集娱乐的盛地。好像每个城市大桥的引桥,都有一块众生聚集之地。印象深刻的有宁波的甬江大桥,连着老外滩,江边摊贩云集,游客摩肩接踵。引桥之下建有老外滩展览馆,介绍老外滩的前世今生,极富文化气息。武汉长江大桥的引桥下是热闹的司门口商圈,在武昌念大学时,周末常去那里闲逛。当阳小城坝陵桥下,虽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也仍是充满市井气息的一隅:白日里,象棋摊子、花牌班子,凑在桥墩的阴凉下;到了傍晚,民间文艺爱好者人才济济,吹拉弹唱,自娱自乐,一派祥和。二胡低沉的倾诉,夹杂着人群的欢笑声,一齐飘到沮河上,随波荡漾。
沿着河岸向下走,是开阔的体育公园,排球、羽毛球、篮球、足球、门球场依次排开,省运会期间,这里曾作为沙滩排球的比赛场地。当然,体育公园最广泛的使用者还是广场舞大妈,夏夜河风习习,上百人踩着动感节拍,整齐划一地跃动舞步,也算小城一景。
我喜欢到这里散步。春天的晚上,路灯莹莹的光照在新出的枝丫上,到处都能听见生命萌发的脆响。这里有很多红叶李,一树树花团锦簇,粉白细碎的花朵,杂糅着红彤彤的小叶牙尖,在灯影里平添了几分娇艳妩媚。通常,我会穿过广场舞大妈的队伍,路过冒着腾腾热气的打球少年们,继续沿河往下游走一会儿。
绕过一面夹竹桃花墙,体育公园就走完了。沮河也和我一道,翻出了橡胶坝,恢复了它的本色。甩掉了束缚的沮河,任性地将河床分裂成好几个枝杈,主河道却瘦得只剩几米宽,在多石的某一段,几乎淌水可过。枯水季节,荒滩是常态,一丛丛高耸的芭芒成为主角。这种恣意生长的野草,在春日长得愈蓬勃,于人的观感就愈荒凉。除了钓鱼爱好者,很少有人会选择此地散步。
庞君是陪我散步的朋友中的一个。从同济大学毕业的他,考进本地一家事业单位,被上级机关借去干办公室工作,这一呆,就是好几年。他的苦闷与迷茫,我是能感同身受的。比如沮河里的一条鱼,偶然游进了某个分岔,谁知道前方会不会是死水一潭呢?
那是疫情之前的某个傍晚。庞君和我沿着沮河,从坝陵桥往下游走。路过荒滩和水潭,一路谈起他在甘肃的老家,他的大学,他在宜昌的妻,还有他对未来的选择。他希望我给他一些有用的建议,但是我自己早已选择留在自认为的舒适区里,又能给他什么好的建议呢?
的确,沮河的水太浅,那些水潭被荒滩分割,长期淤积,充斥着绿藻和浮萍。若是一只游鱼,一定会觉得缺氧的吧?也许只有丰水季节,河水上涨,它们才有重新回到江河的希望。
我们走到一片白杨树林后不得不折返,前面已然没有路了。
疫情之中因为各种原因,很少与庞君散步。2022年的时候,沮河坝陵桥至军胜桥段开启了生态修复整治。工程主要包括清淤河堤内侧河道、梳理河中漫滩、扩宽行洪通道、新建截污干管、修整堤岸和加宽南岸堤顶道路等。这一片荒滩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样子。
那片白杨林里,一条彩色步道横贯其间,各色花朵在路旁绽放。这次改造不仅提高了沮河河道的行洪能力,还大力实施了生态保护与修复、水环境治理,增加片区雨洪调蓄空间,打造出一个良好的生态本底,构建了一条充满活力与生机的绿色廊道、滨水空间。
2023年夏天的傍晚,庞君再次约我到沮河边散步,这一次,我们沿着白杨林、水杉林笼罩的休闲步道,一直走到了军胜桥。据说,抗日战争时期张自忠将军阻击日寇后来到此地休整,为鼓舞士气,将该地一家饭店取名为“军胜店”,军胜桥因此得名。
我和庞君讲,你这次考公上岸,终于能在宜昌与妻子相聚,也算是“军胜”了。
庞君说,当阳真是个小而美的城市,临走时,反而又有些舍不得了。
我说,喜欢就常回来看看。
此刻有一只白鹭从头顶振翅飞过,我们站在岸上,回首看来时的路。如醉的夕阳,已将我们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