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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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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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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诗与远方

1995年,七月的傍晚。我们一群少年挎着背包挤上了519路公共汽车,从街道口到汉口火车站,一路要经过黄鹤楼、长江大桥、汉正街。夕阳的余辉穿过茂密的法桐树叶,再透过车窗撒在我身上,随着车身的快速移动形成流动的光影,如同置身于时光的河流。我们将要搭乘363次普快列车西行,从汉口到当阳,学生票只需十元五角。

长长的绿皮火车蜿蜒在广袤的江汉平原上,淡淡炊烟于村舍间舞动,田野里稻谷正在拔节孕穗,间或路过荷塘几亩,那些袅娜的花影一闪而过,却将清香送进车厢,沁入心脾。在火车头正前方,殷红的太阳终于徐徐落下,窗外的景致开始变得影影绰绰。黑夜降临,车厢里依然人声鼎沸,“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收一下。”这熟悉的叫卖声和独特的泡面味儿,是属于火车的年代记忆。

如果耳朵和眼睛都累了,就掏出包里的Walkman吧,耳机一分为二,正好和邻座的同伴分享一首歌。室友阿峰是土著武汉娃,因为父母支援三线厂建设,安家在宜城。他爱听江珊的《梦里水乡》,尤其是坐火车经过长江大桥时,那种久违的乡情总让他热泪盈眶。而我对王杰的《回家》最有感触,从深夜到黎明,一路经停襄樊、宜城、荆门,同伴们依次下车。待列车到站当阳,告别了终点在宜昌的同学,踏上家乡的土地,正是“我走在凌晨六点、无人的街,带着一身疲倦”,那歌词就像是专门写给我一样。

从当阳到武汉,距离不足三百公里,但九十年代坐火车去却要绕行焦柳线和汉丹线,足足耗去十二个小时。那是湖北高速公路发展的起步期,汉宜高速公路通车后,从当阳坐大巴去武汉已缩减至五小时左右。不过作为拮据的学生党,我还是更偏爱廉价的绿皮火车。更合理的理由是,我觉得火车比汽车更富诗意。

可不是,那长长的站台,挤满了离别的人们,他们有的即将奔赴远方,有的仍停留在原地,这种未来与现实的冲撞本身就是一首诗。贾樟柯的电影《站台》里有这样一个场景:一群来自山西汾阳的小城青年听见火车鸣笛,一路奔跑来到铁轨上,他们追赶的火车刚好呼啸而去。他们一边喘息,一边振臂高呼,他们兴奋地跳着、叫着,眼底却装满追不上火车的落寞。火车代表着到不了的远方,是他们的心中向往。

与《站台》里的汾阳相似,当阳也是一座古老的小县城。乘着火车去过远方的我,却选择回到家乡生活。从少年到中年,岁月抚平了青春的棱角,让我遗忘了很多人和事,但关于绿皮火车的记忆却依旧清晰明亮。我还是那么喜欢坐火车,无论出差还是旅行,火车总是我的第一选择,这也算是我内心对诗与远方的执着吧。

2002年,截弯取直的长荆线开通,使当阳至武汉的时间缩短至四小时,远方的时空距离,仿佛越来越小。

火车是现代化的产物,一百多年前,它的出现代表了工业化对传统农业社会的冲击,激发了人们对于现实和未来的思考,因而火车被大量写入现代诗。我所见过最富诗意的铁路,应该是延庆通往八达岭长城脚下青龙桥站的那一小段。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用一个巧妙的“人字形”设计,解决了八达岭地势险峻的难题。青龙桥车站青灰色的古朴外墙、古老的油灯、木质拱门、百叶窗,依旧保留着一百年前的原貌。坐上一辆开往春天的列车,在漫山盛开的野杏花里穿行,是最诗意的旅行。

前些年我因做手术及后期复查,每年都要坐几趟火车去北京。有时在当阳坐特快列车T50,有时转道宜昌或武汉乘高铁。每次坐火车我都会带上一本书,消磨列车上寂寞的时光。两相比较起来,传统的火车像一部漫长的小说,情节曲折充满起承转合,而高铁更像是一首散文诗,它简短而精致,读起来朗朗上口又轻松惬意。从特快列车的二十多小时缩短到高铁的六小时,拉近的不仅仅是时空的距离。高铁终于让我抛弃了下车时的疲累感,让漫漫旅途变成了诗意的享受。疾驰的列车如箭一样穿梭,故乡与他乡,山川与河流,锋利的街灯和温润的稻田,车窗外画面的快速切换不正是一种“蒙太奇”般的诗意吗?

时间来到2022年。六月漳河畔如火如荼的工地上,全长14.9公里的漳河特大桥桩基正在浇筑施工,这是沿江高铁全线最长的桥梁。沿江高铁是我国“八纵八横”高速铁路网中沿江通道的主线部分,双线设计时速350公里。融入高铁网后,当阳到武汉将缩短至一小时,到北京也只要四小时左右。我所在的这座三国小城即将全面融入武汉“一小时城市圈”,并由高铁通达全国。

时代的列车加速向前,从动车到高铁,绿皮火车早已蜕变成诗人们用来怀旧的意象。绿皮火车越来越慢,越来越陈旧,它迟早要同蒸汽火车一样进入历史博物馆。但是我相信新的速度会适配新的梦想。诗意不会消逝,它只会在更远的未来闪烁发光。

(原载《人民铁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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