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块土地发呆,可以坐上一整天,可以听任每一个从影子下爬出来的虫子骚扰。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那么坐着,看天空的流云飞过,听任何路过的一只鸟突然闯入你的面前。你不用担心鸟会盘算你在心里想着什么,或许鸟只是简单与你对视,会飞向下一站。我不懂任何的一只鸟,正像我不懂经过我的云朵会走向何方。
当我以为那只鸟或者流云在窥探我,我又有什么可以被监视的。或许那朵云,那只鸟确实审视我半天,终于发现我是一个多么无趣的人,惺惺云游他方。一个随便拿着一段枯枝在地里比比划划的人,能干出什么名堂,歪过脑袋的云和那只鸟碰巧只是瞧瞧。其实你无需对经过你的任何东西进行戒备,那时候又会有什么值得。当我以为所谓的东西在窥视着我,我又何尝不是已经闯入它们,或许是它们确实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甚至它们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在那里比划里半天,我却一句听不懂,或者根本听不进去。
我时常怕起蛇来,我怕蛇无端从那里爬出来,我每走一步都要提前瞧一瞧,那样走该多累啊。索性不走啦,就蹲在那里。可是蹲在那里并不安全,当周围刚刚还是虫鸣鸟唱,涤荡起伏,突然静下来,一定会令我毛骨悚然。静是相对的,当时间在那一刻完全停止,你会怀疑什么东西正在走出来,甚至就在你的周围。想一想当所有的小东西都已经提前听到,唯独你没有意识到什么,那是一种多么诡异的事情。或许都在张开嘴巴看着你,或许都在压低声息,只为提醒你,而你浑然不知,那不是一个笑话么。当你的周围突然静止,你就是那个被所有的东西嘲笑的那一个,想象那么小的东西都可以与你对视,你会是多么渺小。你还能安心在那里躺着或者坐着,一定会蹦起来到处找一找,有没有女鬼或者美女蛇?
当那些可怕的东西被不断叠加,并在你的脑子里反复臆造,或许真有什么突然站起来,甚至感觉走向你。所以有时候突然不敢面对一大片盲目生长的土地,恍然之间那些给你原本生长出希望的枝枝叶叶,也会生出恐怖。之后很多天再不敢轻易踏入同一个地方,谁会知道密密麻麻的庄稼里到底会种下什么?你只是种了你的地,保不准别人也会种下什么。我们经常会在一个无人注意,甚至密不透风的地方看到奇怪的草,那种草甚至可以结出果实。我知道那种我认识,那种果实可以吃。可明明自己种的是棉花,突然长出西红柿,苗子又是那么旺盛,我有理由怀疑那片土地下面到底藏了什么。我明明翻过土,其他介入的不是我发生的,这样一想更加怕起来。
甚至恐慌起来把脚下的一只鞋遗忘在那里,直到跑回家很久没有发现。终于又过了一段时间耐着性子去看看。那支丢掉的鞋子只剩下半只屁股漏在外面,甚至重新生出草。终于大着胆瞅着孤零零的脚印出神,试着伸着自己的脚过去,看有没有脚印适合自己。直到重新走回去,原来已经熟透的西红柿无端烂在地里。脑子再一次膨胀,甚至复原出可能出现的画面,那个西红柿真得被什么咬过一口。只是看到一个被咬,另外一个又会在哪里,是不是正在与我斜视的不远处正在发生。突然生出的愤怒急忙把那棵秧苗连根拔掉,这时发现并没有提溜出来什么东西,又不免失望。
一个人看管一大片农田,一个人面对一个庵子(秸秆支撑起来的棚子),只有太阳在自己头顶绕来绕去或者是月亮还没有露出来,人单薄起来的影子跟稻草人没有什么区别。一个人面对内心的恐惧是会慌乱的,可是那种慌乱由于现实有不能无限表现出来。害怕起来的人是不敢独自躲在庵子里,只有眼勾勾地瞅着远方。与其说是有什么情况被我发现,不如说是什么东西在什么时候发现我。当一个人处在一个无人之境,没有想象到的那么逍遥自在,那些所谓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已然被丢置九霄云外。所有能制造出来的声响制造出来,为自己营造声势,不允许什么东西靠近。与其说是看护那块地,更妥帖是在看护好自己,只要自己没有丢,就都还在。
尽可能不让自己停下来,正午的话还好,至少不会出现鲁迅先生笔下《三味书屋》出现的片段,怀疑有什么女鬼叫住你的名字。至少夜晚这种情形会反复出现,所以后来我一直怀疑那些不好的东西是从先生的文字里不断走出来。漆黑的夜星星什么也不会管,它管不住风从你的后脑溜过,那种感觉极易生出错觉。当错觉在放大,你会主动搜索到那些白天平常之物有什么变化,直到盯住古柏荒冢,似乎怕里面有神东西画上一张皮一点点靠近。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最终是如何战胜恐惧,大多记起来后来月亮出来,白天遇到的那只鸟在附近清脆地叫了几声,我知道那只鸟又回来啦,鸟回来我也跟着活过来,直到熟悉的一声呼喊把自己彻底喊醒“回家吃饭吧,饭在锅里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