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与特定的习俗碰在一起就被赋予温情起来的含义。当一堆枯燥的数字呈现在我们面前,有些足以令人兴奋,也有些是冰冷,那些兴奋之后的结余会是什么哪?
时间走进腊月,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需要年做特殊标记为过去的日子做个结。所有的影子在一段墙上投射,我和所有的人和事物一样都是其中不断站起来的影子,那些影子或近或远,有些甚至已经走得太远,被永远定格在一面墙的里面。腊月二十三与腊月初八一样,都是腊月里的一段时光,甚至是可以忽略的星星斑点,甚至可以不被提起来。那为什么我们口中一直念叨腊八,而不是腊九腊十,如果有谁这么说出来,一定会被认为不合体统。
同样腊月二十三可以被简化,也可以被抹上腊被人在这一天前后反反复复喊出来。直到鞭炮声中一碗饺子从热气腾腾的锅里被盛进碗,直到端到所有的香案被护佑一年的神灵首先品尝,直到在一声又一声的祈祷之后默默揭下他们的衣裳,请他们上天言好事,不久重新降临人间。
我不知道那些吃过千家万户好处的神灵是否真能保佑所有人的平安,总之在二十八黑下来之前,已经脱我们普通人的手再一次换上衣裳,开始享用重复着年复一年的用度,重新被寄托各种心愿,或大或小。课时很多事情并不会按照许过的心愿按不进班,甚至那些早晨期待的事情,晚上已经成为另外一种光景。当大多数人沉浸在年的气氛中,年那头怪兽似乎只是神话,但有些人却被苦难笼罩甚至之后的很多年。
老家的南北街不是太长,那条街是什么时候拉起来的,朦胧的记忆中在我家到来之前,隔着斜跨的一条路,空出一个大坑那个时候是另外一家庭院。跟我们家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统一起来的不太好的黄砖砌墙,之所以是黄砖大致是出窑的时候成色不太好,那种火红的颜色红砖要贵很多。一个院子最先起来的是一座堂屋,然后拉起厚土垒人巴高的院墙,之后的事为了能使一个院子看着更像一个家,不断积攒力气东屋或者西屋,再搭配厨房,简简单单的组合不需要多余的渲染。人住进去,各种家畜被请进去,包括那些年的牛、羊、鸡、狗、猪等,在那里相互完全融合,直到把彼此在那个院子看的清清楚楚,至少从面子上看着成为一家人。
我们家对门是另外一家,他们家大致比我们家搬来要晚,也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后来很多年我一直感觉到他们家的院子要比我们家的院子高处一些,不然那个时候同样的雨水为什么他们家的水可以主动排除院子外面,一直向我们家的墙外流,甚至我那个时候有一种担心,我曾经站在不止一场雨里拿铁锹去堵那些不经过我们家流出来的水,我怕它们泡坏我们家的院墙,我是不认可那些水的,我认识从我们家流出的雨水长什么样。我们家的雨水收下要经过猪圈,经过羊群踩过得粪窝再流出来,我们家的雨水首先在我们家的院子里长起来,直到与门口反复被垫高的土接近,最终通过从家里引出的一条小水沟排出去,我们家流出的雨水不会随便到别人家门前串门再出来,这一点就不像对门家的雨水,有时候流出来甚至会绕道我们家来个迂回,要狡猾的多。
我们家流出来的雨水成色要混很多,从我们家流出来直接到一墙之外的秸秆那里落落脚,把那里的坑坑洼洼灌平之后,再往东走,直接在我们家栓牛的那块空地停留,那块被牛反复折腾过的空地偏北一点是事先准备好的粪坑,大多的牛粪在那里被存起来,那些从我们家流出来的雨水灌满那个坑,开始平铺,直到栓牛的橛子被水完全浸泡,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终于坚持不住,混合别人家的雨水向斜跨的那条路漫过去一起流到荒置起来的水坑。
那个水坑是有年头的,甚至从我记事以来就一直存在多少年,童年的好多趣事在那发生过,不至一次下去坑底挖胶泥反复摔打,用来做出那个时候各种小玩意。但是后来我再也不去那里,生怕那里有什么东西缠住我,可是会有什么东西那?那个水坑的正南顶头位置是几颗枣树,枣树的年龄在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几十年,我经常看到很多怪鸟在那里鸣叫,那个声音很奇怪,在后来的的一段时间我甚至经常听到,那条斜跨的路各种声音是否都是从那里最早开始,没有人具体给我这个答案,而我也只是猜疑。
枣树上住过的鸟很多,有些鸟会猛然从神秘的地方飞起来,翻过那几颗枣树就是高岗上一字排开的田野,但是在那块连接处零星孤落着几座坟茔却很是扎眼,自从发现它们开始,我再也不敢去那个地方,似乎所有那一块田地出现的怪事都有真实存在。听说有人在那里的深更半夜看到打着灯笼,一个人走过去的身影,那个地方怎么会出现人影?有人说并没有看到那个人最终消失在那里,当一个人的眼睛被另外一种东西锁住,还能清楚看到什么哪?
后来我曾经随着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去实地探访,那些在白天看来并没有什么两样,几棵枣树站在那里,默默地不说话,我不知道我们过去审视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会看偷看我们。总会有什么东西超过我们的能力,或许早已感知到那一切。我记得确实有一只灯笼挂在一棵树上,那颗靠东歪过去的脖子上一直朝地下伸展下去。我们靠近去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发现是盏被困在那里的孔明灯,可是一盏灯笼又是如何被困在那里,恰好落到几颗枣树之间,又恰好被路过的人瞅见,甚至模糊中影影约约跑出一个人,谁又能说清?没有谁去够那个灯笼,正像没有谁敢去惊动树上的鸟,同我一样生怕那些鸟半夜再叫,会无端飞过我的房顶。那之后的事情我再也不去那里,即使每一次从那条斜路上走过,因为那是那个时候绕不开的一段近路,我们家的一块猪地就在那上头不远,每一次即使躲着也总能看见。
那盏灯笼仿佛一直会跟着我在某个夜晚,我开始后悔不该多事到过那里招惹它们。我招惹到谁哪,又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之后一直很多年,早已失去喝醉酒壮胆的魄力。我几乎可以听到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后面,有时候转过脸只是几颗星星,还有近处忽隐忽现的影子,很多树的影子,可只有那几颗枣树的影子会走进我的身前,也包括那上面的鸟,和那盘旋很多年的叫声。
大年二十八是那一年的年尾,记得那一年没有三十,那一天我在家正在蒸煮爹整个冬天跟着抓鸡弄回来的肉鸡,那个时候我们村和周边村养鸡场特别多,以八月七为主,那时村里能动的人都被随时一个电话叫过去抓鸡,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甚至抓到半夜时分才回来,工钱基本是一斤几分钱,但是一个晚上下来每个人大多都能分到十几元钱已属于不错。那些身体虚弱,或者被踩死的鸡被贱卖给每一个忙碌的人,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家的院子晒满了被盐腌制过的干鸡,整整齐齐挂在院子里绳索上。接近中午时分,有谁喊了一声“谁被压死啦”,呼呼啦啦的人群开始从街里(村里的老街)不断涌过我们家的庭院,直到南北街最南端大坑附近,我急忙跟着去看,各种嘈杂的声音从那家传出来,哭声叹息声夹杂其中。当时人已经没有啦,而肇事的车辆已经逃逸,当我随着人群到达出事点,我没有敢上去看上一眼,只听有人说,人已经没有啦,早已被过往的车辆碾碎。
一个村的人堵着那条大路拦车要钱,不知道拦了多少车,所有的机动车只要通过必须拿钱放行。我只记得那天的大雾特别大,甚至看不见走过来的行人。各种愤怒在那条路上较劲,一直到深夜,出事的人在差不多凑足安葬费被拉回家,在第二天就快速下葬啦。他是我们本家不出五服的一个哥,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没啦,我甚至在头天的晚上给他说过话,他还在忙着说,已经收拾好家里准备第二天早早去接外面打工的儿子回家过年。
这件事在那个年被笼罩很久,几乎所有的事都被谈起。人很乐意谈起那刚刚走的人,谈起他的过往,当谈起这件事自然会再次聚焦我们那条南北街。南北街出事不是一次两次,算起来我的娘应该是第一个,那个时候就在讨论南北街是不是要把东西贯穿的另外一条断头路冲开,还有南北街属于丁字,我一直认为应该属于工字,我是在心里给它这样解围的。之后的很多年稀稀拉拉南北街又在各家先后出了几次事情,包括我的前后左右邻居,以至于很多住在那里的人家人心惶惶,都在想着如何搬出去。
人的生命就像落叶,什么时候落或许有它的命,我一直这样认为。那些住在南北街的人依然住在那里,那条斜跨的路早已经废止,那条东西贯穿搁置的路也于几年前被彻底打通,那里的人似乎从心里都感觉亮堂,都又重新说起那条街,说是一条好街。似乎所有人的心气都顺了过来,那些南北街发生的事都成为往事。只有我依然会在心里一边又一遍的想,多少次梦里依然会茫然地在那里穿梭,遇到那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物。
我已经距离那里太远,我几乎只有梦里相见,每一次回家我总是打探,不单单是南北街上的事情,还有关于我们村庄的那些人,包括哪块少了什么东西,哪家后来新起来的院墙。我知道我能弄懂的事情微乎其微,我不可能把整个村子的人和那些事都翻扯出来,完不能给每一个与我同处于那块土地的所有事物做好最后的笔记,我只是那里的过客,当我每一次打探或是唏嘘或是伤感,总会有那么一天别人会问起我,那个每到年底重新回到这个村子的人是否还会回来?谁知道哪。
此刻外面正落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我在心里暗自说一定要给我把回家的路留出来,此刻家里的老院子是否已经与这里一样?至少是有不同的,因为在这里我能传承给儿子的记忆只有我心心念的一包麻糖,其他正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事情他都没有经历过。我怕时光太极,我怕时光会藏住太多的秘密,可是那些秘密或许跟我本来就没有关系,或许我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写于2024年2月2日星期五(农历腊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