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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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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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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趁早赶时间的人

我曾经装着半个村庄人的名字,清晰记得每一个胡同都住着几户人家,每户人家都有哪些人,甚至哪些人家都养着哪些东西,比如会把狗窝支在哪个地方,我可以清楚地称呼他们,他们也会高兴地招呼我一个路过的外人。我甚至记得哪一家的媳妇是刚进了门,哪一家今年新添了人丁等等,任何一个村庄多出来的东西,我都可以与他(它)们处成朋友。他(它)们也从来不会与我生分,只需要一个日出到日落,我的声音几乎可以回荡在村子的上空。可如今却认不出几个,对于一个常年在外的人,故乡早已被搁置。

已经生疏起来的面孔,不单单是那些之后的人,还有已经被捋直的路两旁同样生长出的东西,个别是老旧的,多数已经长高起来。即便那些依然老旧的房屋,原来流水的路线也早已改变,已经被包装过几次的样子尽可能与村子和谐起来,但是与我却再也不能相认,我想不单单是我认不出它们,它们也早已认不出我,它们不会想到我还会再一次从它们我曾经经过的身旁经过,对于它们我只是一个来过村庄经过它身旁的陌生人。但是我想总会有些东西认出我,招呼我的声音只是越来越少,有些已经躲在某个地方,或许只是等待,或许那就是生命的本身。

一个人被一个村庄记住几乎很难,我只是出走村庄的其中一个。我试着找寻我熟悉的所有东西,那些那些年被我丢弃在任何一个地方的事物,是一个人,或者一段别的什么东西,会什么哪?或许是一段那个时候做过一件丑事,尽管后来多少年认为谈不上愚蠢,我已经把那些那些年足够引人耳目的一段风,一段草木等等被荒置在某处,我到底该如何与之相认。我清楚地记得回家的路,从学些到家的方向哪一段路最短,哪一段路最长,哪一段路又是最有趣,哪一段路又是如何不能走。我曾经被路上一夜之间多出的几块石头产生怀疑,我怀疑那个路上不远的一棵树昨天晚上一定有什么东西经过那里,我甚至会仔仔细细去看,反复翻找我要佐证的证据,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我不能太久在那里停留,我不确定那个时候真正怕的东西,直到时光的影子从我头顶飞过,一段枯朽的树枝从我眼前掉落,一个声音从树的顶端清晰发出,我已经有了答案,尽管不一定正确。

所有那些在我后来偶然经过那里,再一次被呈现出来,已经是那么模糊。一些新的东西已经把那里取代,坑洼不平的痕迹被一段高墙挡起,那些令我产生幻觉的树或者一段夯土已经不见。我那时候吹过的风曾经是打一棵树上吹过来的,没有了它们我几乎记不起风还会从何处来,包括那些声音。在其中我最喜欢绕远最有趣的一段路上是有一棵老梨树的,每年的春天梨树上开满白花,各种鸟儿在上面忙碌它们的事情。梨树的样子在我那时候是认为奇怪的,已经开始枯朽的树心在每一个春天依然紧紧抱着那些树干,依然生机勃勃。我那时候对死亡并没有太多的理解,我甚至经常由那个地方一次有一次爬过一趟菜园,那个菜园同样跟那棵老梨树一样迎来它们的春天。

那是那个时候我能收集起来最好的春天,因为后来很多年之后半个村子的春天分散开来。院子里有各色的花朵那个时候竞相开放,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蔬菜赶着冒出来,我清晰记得我们家在那里种过韭菜大葱笋瓜,我记得所有到过那个园子的人,记得那些老人与孩子,记得流过那里的每一道流水。但是我能记起来一个老人为数不多的笑容,那就是我的爷爷,背着个粪箕子拿着一把镰刀手里抓着一把什么青菜递给我笑呵呵地。我记得它的影子并不多,尽管我一直认为睡过他管理过的生产队的牛棚。我对牛棚的印象很深,唯独他的影子总是在我的记忆里不断用空白重复空白。后来的一天爷爷走啦,后来知道那个时候关于偷埋已经开始在改革,我总是在他走后的日子会问,被叮嘱有人问你爷爷去哪里啦,要我一定回答“爷爷去新疆啦”,这个话被重复很多年,其实我对死亡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有意识。我甚至在后来做过同样一个梦,梦里什么东西总是爬上房梁,一直在偷看着我,那种恐惧开始促使我把头深深埋在厚厚的被子里不敢露头。

那时我最初接触到生命的终结,当然还不会痛,我哪里知道真正的痛会在几年之后的某一天到来,当然那是关于我的娘。

一个孩子对着一个空心的梨树发呆前后几年,没有人会想我到底考虑什么。考虑什么是我的事情,我的事情跟那些从我身边经过的人几乎扯不上关系。我想着又何止一棵梨树,还有很多的树木,包括那些菜园里一草一木等在春天活过来,它们都可以活过来,只有肉体的终结再也没有在春天被一阵风重新唤醒,但那是我那个时候的一个假设,尽管是愚蠢,只会加深痛苦。

我是什么时候不再从那条小路经过,不再从那里绕过去,不再故意翻上几道墙,不再爬上谁家的屋顶抓几只可怜兮兮的鸟,我是不明白的。我记得在那个菜园不远处会不断有人把生病不要,或者死去的孩子仍在那里,我是见过的(计划生育)。大概是那个时候我学会走直路,取最近的路回家,也同样在我熟悉的大道上见到更多的人,很多人都是我在那跳大路上认识的,他们会冷不丁喊我的名字,我一个个把他们的名字记在心里。记那么多名字能有什么用途,他们是否那个时候已经准备好多少年把我的名字给忘记?毕竟多少年之后的我对有些名字已经陌生,甚至已经彻底抹去。

我可以清晰记住那棵梨树,多少年之后记得我在哪个树枝,哪个方向摘下过哪朵花。我记得那棵树上都住过哪些鸟窝,哪种鸟在那里生出几颗蛋,又有几颗蛋孵化出来。我记得那个梨树下守护着梨树的老人,记得那个时候凶巴巴的样子,记得所有那些在菜园相遇过的人,他们说过的话我已经忘记,我只记得那里的风,会随着季节不停地刮,刮走很多东西,包括人,包括鸟,包括流过的那一溪流水。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与他(它)们相见。

此刻三月的小雨正淅淅沥沥,阳春三月正在轮回中一点点来,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远有那么清晰,那么清晰又那么朦胧起来。就像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我的世界还在继续,我离开的村庄我还会再一次在抉择中相遇。

我知道我再也装不下半个村庄人的名字,那些被装过的名字正在一点点消失。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知道未来的某一天,甚至我会忘记我的名字,当一个个名字在我的脑海里消失,我出生过的村庄的名字也会连带我一起被遗忘。

我只是趁早赶时间的人,有一个遥远的背影正站在某个地方,在淋同样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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