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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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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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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菜

一盘糟萝卜有什么好的,每年的春节那几天却总是被端出来,占据属于它的餐桌。我说不上这种萝卜有什么特殊之处,平凡的几乎不能再平凡的食材,几乎没有任何的讲究,却在每年年尾与年初交替的那几天一直慰藉着所有到过整个家的人胃,并一直持续几十年。

关于糟萝卜是如何做出来的我是特意问过,因为于我这样地道的北方人是不屑于它的口福,毕竟我的老家大年三十开始(初一守斋戒一天除外)几乎把辛苦一年准备妥当的鸡鸭鱼肉端出来,变着花样占据我们当地的餐桌,似乎那样才配得上年的隆重,至于萝卜我们压根是不会再看上一眼。“这萝卜到底有啥不同?”我谨慎地问道,岳父耳背并不会注意我的问题,只是一个劲让着我“吃吧,吃吧,锅里还有”。

三姐已经露出微笑卖个关子“这可是个秘密!”,看我已经升起的疑问,随后答道“其实也没啥,就是煮肉之后肉汤怕糟蹋掉,把过年准备的萝卜洗净切成厚块,待熟肉捞出之后偎在锅里,用余温喂养一夜,第二天就可以端上桌。”三姐说“可不要小看这盘萝卜,我们吃了很多年,这么多年家一直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这盘萝卜,一直保持那种老味道,祛除油腻甚好”。我只是嘘声应下,已经多少想起老家肉汤的吃法。我们老家煮肉的肉汤也是不会轻易倒掉,会被爹再捞出熟肉之后,重新再投入肉皮,尤其猪脚的外皮、尾巴之类再用大火去煮,直到水分被蒸发大部分,肉汤已经犯浑做罢,其它就需要时间啦。

接下来的几天需要招待客人,肉食是少不了的,另外一种东西被端上来,那就是“冷子”(毕业上学之后外面叫皮冻)。冷子被切成细块放进盘,点缀已经切好的葱姜丝,再搭配一撮香菜,滴上几滴小磨油即可,地道的农家菜等待在食客的口中被唤醒,没有谁不说好的。至于这种东西竟然可以被做成一种冷食被出售,我也是后来知道的。但是,哪里会有我起初那些年吃过过的味道?

这或许跟我在异乡吃一块糟萝卜一样,丢失那份情感,很多东西早已失去原味。

媳妇老家离县城比较远,也时常会被提起来。但是大多时候她们会念叨另外一个名字-岳庄,总是想着再去那里看看。她们姐妹四个的童年记忆大多留在那里,那里藏着太多她们的足迹,时间越远越想拾起来。这种朴素的愿望也只是在最近几年得以实现。

岳母已经去了很多年,岳父已经是耄耋之年。起初一些年他并不想提起这个地方,或许相对于孩子们,他还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那里有他年轻时留下的身影,有他翻山越岭爬过的每一道山梁,更有他无尽的思念,那思念是关于那方土,关于那里的河流,关于伏牛山下的一草一木,关于他的青春,只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再细数一遍。已经模糊起来的的路重新相遇,需要打开太多的东西。

后来两次到过这个山坳中的村庄,它就那样静静地生长在那里,还将在那里生长下去。岳庄被一个多半圆的山给包围,现在来看只剩下唯一的出口,还有那条盛满她们故事的河流。弯弯曲曲的河流已经裸露出大部分的河床,似乎那一天是故意呈现出来,与它已经失散多年的孩子相见,就像一个母亲坦露出胸膛,丝毫没有遮掩。这么多年过去河水都流过哪里?从山上下来的河水又会不会已经在某一个地方与那些离开故乡的人打过招呼,谁知道呢。至少我见到的那一刻没有丰满,甚至裸露出石头,任意由着风从它的肺腑里经过。多像一个母亲,已经干瘪的乳房。

那里捉过鱼…,这里洗过澡…,还有那一段沿着摘过青菜…

那里,还有那里,在那块石头的上面那个村庄看过戏…,那个时候她们的外婆就住在那里,甚至总是会沿着河道往岳庄的方向一直看。我知道那些都是关于她们的青春,她们的故事,另一个她们正在一条河流中呼啸而来,那不管于变,那其实一直没有变,一直就在她们心里藏了很多年。

她们可以想起很多的事情,关于每一段路,每一棵树,想起给谁家讨过东西吃,更妥帖来说是交换,而且是用那时不知好歹的苗条饭去交换艰苦人家的一碗红薯。对于家的记忆大致相同吧,多少年不回家的人不需要太多的刻意去准备,只需要做好迎接,只需要站在那块土地,只需要面对,哪怕是荒芜,所有的文字早已经被镌刻在那里,只是经由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以自己不同的感触去呈现,去释放,关于苦难关于喜弄哀乐,关于岁月。

一个平原出生的孩子很难想象生活在山区的人是如何活过来那些艰苦的岁月,所以我清清楚楚点了下岳庄现在的人家(村委公告栏有张贴),再与当地人细细交谈,最后得知从媳妇离开时候的十多户人家,发展到现在的二十二户。这对于一个村庄来说已经实属不易,还好还有人守护在那里,守护着那座山,那座我们到达的时候正在盛产各种菌子、栗子的神山。已经不需要再翻山越岭,不需要走一条又一条羊道,不需要与各种撒野的生灵近距离撞个正着。但是她们依然清晰地喊出当年那句记忆犹新的话“日落西天,狼下山”。

我似乎明白大地所有经历过的苦难都是相同的,尽管隔着千山万水,命运是如此相同,别无二致。我已经不需要再问关于任何“糟萝卜”的问题,因为那蘸着太多的复杂情感。我几乎可以想象守山的人当年是如何吃山,如何战胜一个又一个苦难。

下一年的春节档口,老岳父依然会端出他最拿手的好菜-糟萝卜,来招待我们,我已经不用质疑,那就是传承下来的私房菜,我想我们都盼着能这样一直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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