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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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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很多年之前落下

月光在很多年之前落下,没有回头。一个被村庄遗忘很久的人重新回来,再一次站在那些人的面前,既没有人惊讶,也没有人为此感到一丁点的喜庆。回来了也就回来啦,只是在天亮之后假装碰见,随口问一声回来啦,几乎很少有人愿意走上前去套个近乎。一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在风高的那个夜晚,还是同他几次离家出走一样,只是假装背过去一双手,在大家都以为他终于可以安生下来的时候,或许已经筹划另一场出走。

当一个人几次三番这样做时,村子里的人已经对他见怪不怪啦。好像那个人真的可有可无,没有谁再去关心他,他会在那个时候都睡过哪里?当一个人离开村子很久,可以不被人发现,整个村庄依然按照往日的秩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累一天的人拉着家常,就着那个时候相同的咸淡味,一直说,甚至说了很久。有时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似乎所有都是些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拌拌嘴抬抬杠的功夫,月亮已经开始从升上中间位置,多数的人开始准备回去,那一夜留给那个街道的只有值守的月亮,还有那些依然不肯睡去,游逛的坏种。整个村子开始随着月光在黑夜中摇摆,沉沉睡去,谁又会在意远处刮来的几声狗鸣。

村子里生老病死一直在进行,天定进口在一年四季的光景中慢慢发生。似乎一个人从村子消失对于一个村子并没有什么损失,或许村子里都认为他还会回来,还会像前几次一样突然坐在已经破烂的矮房子门口,静静在那里坐着,看着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那时候他冲别人说过好多,他冲那些路过门口的人摆摆手,他站起来甚至准备迎向门口,他以为在他离开村庄的那段时间,村子里一定有人想着他,甚至会有很多事情等待他处理,可是能有什么事情哪?

院子里的围墙已经塌出几个窟窿,在最初他离开村子再折回的时候,还会请人帮忙补补。直到后来他自己也懒得补,一直在那里烂着,任由那些院子外的风自由进入,以至于矮的不能再矮的围墙塌了大半而去。我那时候上学有时候为了一段近路,更为了吃上几个馋人的枣子,没有少从那里经过。很多时候他家的门是上锁的,上了锁的院子多数是没有人,但是他家确实例外。听人后来说过他自己站在院子里,大门的锁却是从外面反锁着,这多少不同于长情。于是那个时候我们开始习惯称呼他是个怪人,是的,的确如此。

想想那个时候整个村庄的人都在忙着经营,只有一个人从不下地,甚至凭空在村子里消失很长一段光景,几个月到一年,以至于后来开始发生几年回来一次。

那是一个大高个,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村子里几乎没有再有谁高过他。黑黪黪的面容,张开几乎可以退掉那些院子外刮进来的风。没有谁知道他会在哪一天在家,他究竟是已经离开村子有一段时日,还是就猫在屋里偷偷听着外面村庄发生的事情。有时候我在想,他一定是高深莫测的,不然哪有那样稀奇古怪的人,把自己锁起来,在后来又好好的走出家门。那么他那些窝在屋子里的光景,又会干些什么?至少他没有弄出大的动静,比如说在那个时候偷偷鼓捣几个炸弹,我们村那个时候老人经常讲谁家有人鼓捣炮弹卖炸药,后来被炸死的事情。

那么我想他锁起来一定是想把整个村子的事情弄明白,他要考虑他离开村子那几个月,一年甚至几年的光景,村子里都有什么动静,在弄明白那些事情之前他把自己关起来,最好不要出来。甚至等着村子里谁家有事,主动去请他。毕竟那个时候他是我们那个村庄唯一一个可以离开村子生活,并且好好活下来的人。见过世面的人总该与乡民有些不同,整个村子里的人在冬天的一个早晨看到他打开门,把破烂的门收拾的干干净净。他领回来一个女人,女人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里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把一个文静的女子弄回来,在那些天死心塌地跟着他,跟着他穿上那身翻毛皮子大衣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候。

村子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甚至外村的人过来看个热闹,都说他出息啦。是啊他那样的人能领会一个女人,那白白净净的脸蛋谁见了不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香烟是个什么东西,整个村子里的男人几乎都抽旱烟,甚至随手在冬天的墙壁抓上一把红薯叶捻巴捻巴,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破纸卷起来,顺势从牙缝中扣出剩余的食物残渣在开口处粘好放进嘴里,随着一阵火苗狠狠抽上几口,那是冬日饭后很幸福的时候。我甚至在后来也偷偷尝试过几口,那味道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几乎影响我后半生。

当他把烟卷递过去,乡民无不冲他笑,一边夸他出息啦,一边把眼使劲看上他身后躲躲藏藏的女人。

开始有人贴过脸问他,显民(显民就是他的名字)什么时候到的?怎么这么久没有见开门?是不是这么多天一直搂着媳妇在屋里搞事情哩?女人只顾躲在身后,一时羞红了脸。他指了指身后的女人说,来得晚也比较着急,昨天晚上到的,这不准备带我家女人去吃顿好的。

已经有人开笑,这出去多久啦?说话开始带着洋里洋气的,不就是带个女人么,就跟谁没有是的,有什么显摆的,好像谁还没有搂过女人睡觉一样。还“坐在晚上来哩”,你咋不说“坐着锅台来哩”。

大家就开始不断打趣起来。有人说,显民人家城里人已经流行自行车,你好歹弄个车子回来驮着媳妇么,瞅瞅这一晚上把女人熬得腿都不会走路啦。

有人说,你这破屋子多久没有进过人气,冰锅冷灶的晚上能暖热不能?不中我们家后院大炕借你们用用,可千万不能晚上给我们整塌了。

有人说,出去多补补哈,省着点劲。日子还长着哩,不然以后你家这女人可守不住。

显民的肌肉开始在脸上僵硬,他拉住女人的手快步向村头走去。

那个晚上开始有人睡不着,甚至早早在一个地方守候。后来听说有人在显民家矮房子门外守了一宿,始终没有瞅到有人进去。也有人说那天晚上那个院子里亮灯啦,灯光从低矮的屋子透出去,把几棵光秃秃树木的影子拉的很长,可那是影子掩饰不了院子里的荒凉。还有人说他就憋在某个墙脚,他听到女人的喘息和男人的粗气,甚至听到女人的哭泣。有人说要不是一声驴叫吓到他,他一定会瞅瞅里面到底发生什么。

后来的第二天没有人再看到显民和他的女人从他家那低矮的不能再低矮的大门走出来,天亮的时候有好事的人过来瞅瞅,只见他家的大门再一次从外面落了锁。

没有人想进去探个究竟,只在门外揣测一番,各自悻悻散去。之后的夜晚有人又去偷听过动静,有人说里面有锅碗瓢盆的声音,有人说看到过一只猫从屋子里慌张跑出来。可是没有人敢去屋里看上一眼,在村子里人的眼睛里,无论多么出息过的一个人,终归是一个怪人。

也有人说,显民那天晚上压根就没有再回来。多少年之后我想,大致我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几乎没有人在那之后见到他,尽管有人说,显民家门上的那把锁在晚上打开过。在那之后的日子我很少从那里经过,我开始害怕猫,我怕有一只猫在野外冷不防从他家院子里跑出来,我也怕驴叫,因为驴在我的梦中出现过,虽然次数不多,但是不祥。

再后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年之后的事情,显民再一次出现在村子里。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他那样的人或许已经不会回来,在另一个地方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或许再也回不来啦。起初的时候大家还会谈其他,再后来就很少有人提起,当所有人都不再讨论,距离被忘记已经不远。那个时候他家的院墙已经坍塌几尽,只留下光秃秃的一间透风房。

当整个村子准备把一个人准备忘记的时候,一个人重新出现,没有谁知道他是踩着月光来的,还是踩着其他什么东西。那次回来村子里的人着实吃惊不少,尽管所有人都习惯他在村子里出现又消失那种事情。

显民比之前每一次都瘦,只剩下说话的大嗓门在支撑着,见到他的那个早晨,他正拿着个青瓷碗正在准备什么东西。我是没有胆子走近的,开始有人在他家进出。后来听人说,显民那次回来是想起早已过世的父母,给他们准备一个仪式。关于那场仪式,我没有凑上去看,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一天有多么潦草。

那一天之后没有人再见到过他。他家的门照旧落锁,一直落了很多年。

后来我想他那样的人大抵不坏,最后那次到村里是为了祭拜他的父母,大抵他是想到了什么,是想到自己不久之后永远离开这个村子,还是只是借此名义回来看看,给他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至少关于那些是个秘,没有几个人能弄明白,就像他领回来又消失的那个女人,就像他不用种地可以长时间离开村子,每次当大家以为他不会再回来,却总能好好出现在村子里。

或许他大抵没有走太远,甚至他一直就躲在那间屋子里,甚至可以躲上一个月,或者从几个月到一年,再到后来的几年。不然为什么总是落锁,又经常在院子里出现?村庄是有什么需要守护,他每一次出现到底弄清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还是他出现只是为了看一眼光秃秃的家产,就是为了告诉外人,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后来他唯一在村子落脚的透风房屋终于在某个夜晚坍塌下来,只剩下落锁的门还站在那里。再后来门板也倒拉,门板上的锁也不见啦,只有野猫开始在曾经那个院子出现,那里的神秘也开始荒芜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认为显民他大抵不会再回来啦。他应该上次来过之后,彻底离开村子。

当后来有人偶然在茶余饭后谈起时,还会说起他的事,会不会在某一天重新出现?有人说在省城的某个地方见到过他,他已经发达,开始经营一间门面,掌柜的就是那个他领回来的那个女人,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他的孩子也叫祥子。

再后来,显民家的宅子被外人重新圈了起来,甚至在空出几年后重新盖上红砖房。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他,可是我会在某个夜晚坐在桌子旁偶然想起那些事情,想起一个曾经出生在村庄的黑黢黢的男人。

我觉着真有必要到省城看看,问问他什么时候再回到村子里。

我要告诉他村子里的人会很害怕,当他冷不丁在村子里出现。

月光在很多年之前落下,没有回头。

                                     2024年9月2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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