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故居前的遐思

我此生注定是要走进路遥故居的，只因一种对路遥先生的崇敬之情。

到达路遥故居的那天，天公不作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诚如路遥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所写的“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世上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吗？若去掉“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老天爷对我所营造的意境，与路遥作品的意境并无二致。

我从东莞出发，辗转抵达榆林，然后乘车抵达绥德县，天色已晚，于是在绥德住了一晚。翌日，乘车前往清涧县，在中途一个叫作九里山的地方下车，千辛万苦才抵达路遥故居。路遥，作为文化巨擘，已经到了一个“您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骄傲”和“我们以您为荣”的高度。根据其成长轨迹，路遥故居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出生地，位于清涧县石咀驿镇王家堡村；一个是他的成长地，位于延川县大禹街道郭家沟村。两个路遥故居皆位于国道旁，相距并不太远，花一天的时间参观绰绰有余。

参观完两个故遥故居，最大的感慨就是：山迢迢，水迢迢，带来心灵震撼，绝对不枉此行。譬如在路遥纪念馆的前面有一尊雕塑，一头牛拉着一本打开的书籍，封面写着“人生”，封底写着“平凡的世界”，寓意路遥的一生“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譬如说路遥书苑用科技手段完美呈现了路遥的文学成果，不由感慨“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譬如在延川县路遥故居，我看到了一幅书法作品，写着“无怪文章惊天下，原来才子出寒门。”

俗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面对这个与我父亲同龄的前辈，面对这个家喻户晓的文化人物，面对这个只活了42岁就英年早逝、悲壮凄凉的孤胆英雄，面对这个为文学而生亦为文学而死的苦行僧与殉道者，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若不以文字代酒浇灌一下，似乎说不过去。

路遥是一个渴望超越的人。卑微的出身，年少的苦难，使路遥产生了严重的自卑感，不愿过多触及外界。他在中篇小说《在困难的日子里》有描写，虽则是虚构的小说，但其实就是个人生活经历的真实写照。他曾经对作家海波说道：“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看不起自己，需要一种格外的张扬来抵消格外的自卑。”而他的“张扬”就是从事文学创作，在虚无的世界里，写自己想写的作品，说自己想说的话，将自己的思想倾注于一个个抽象的文字当中，从而炮制出一个个优秀的“孩子”，以证明他的人生价值，拾回他的社会存在感，展示他的天纵之才，他真的太想证明他的与众不同。

路遥是一个有着英雄情结的人。他想名垂青史，诚如他自己所说的“人这一生，不是看你贫穷和富有，而是看你都做了些啥。”他一心想做英雄，一生都在寻找高人，寻找对手，寻找“敌人”，希望来一场华山论剑，独孤求败。庆幸的是，他的“敌人”终于出现了，这个“敌人”就是比路遥年长七岁的陈忠实，陈忠实在接受《西安晚报》记者的采访时曾经坦言：“路遥只用了10年就攀上了文学高峰，他刺激我写出了《白鹿原》。”陈忠实还这样说道：“慢慢地，我开始对这个比我年轻好几岁的作家刮目相看。我多次对别人公开表示，我很敬佩这个青年人。当他的作品获得文学最高奖项时，我再也坐不住了，心想，这位和我朝夕相处的、活脱脱的年轻人，怎么一下子达到了这样的高度！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无形压力。我下定决心要奋斗，要超越，于是才有了《白鹿原》。”

路遥是一个激情的劳动者。他的一生都从事着牛马般的劳动，与真正从事体力劳动的农民并没有两样。他曾经说道：“我在稿纸上的劳动和父亲在土地上的劳动本质上是一致的。”他又说道：“劳动永远是医治精神创伤的良药。”路遥去世后，和他素有交往的作家贾平凹这样评价：“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他是一个气势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贾平凹说得对，跟夸父一样，路遥是宁愿为了写作甘心付出自己生命的人。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他是用一种消耗生命的方式在换稿子，尤其是到了后期，他一边写字，一边吐血，当《平凡的世界》完稿后，他也轰然倒下了。

路遥是一个爱得过于深沉的父亲。父爱如山，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写道：“是的，孩子，我深深地爱你，这肯定胜过爱我自己。我之所以如此拼命，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是为了你。我要让你为自己的父亲而自豪。我分不出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即使我在家里，也很少能有机会和你交谈或游戏。你醒着的时间，我睡着了；而我夜晚工作的时候，你又睡着了。不过，你也许并不知道，我在深夜里，常常会久久立在你床前，借窗外的月光看着你的小脸，并无数次轻轻地吻过你的脚丫子。现在，对你来说是无比欢欣的节日，我却远离你，感到非常伤心。不过，你长大后或许会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这样。没有办法，爸爸不得不承担起某种不能逃避的责任，这也的确是为了给你更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