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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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日
2018年10月30日，从外地出差返昆刚刚降落，打开手机看到先生仙逝的消息，那一刻，我呆坐在座位上，怅然感伤。
我忘了我是怎样走出机舱的，只记得风很大，这风如此熟悉，风里，漫天飞雪，飞狐长鸣；风里，华山皓月，刀啸剑颤……我裹紧了外套，依然觉得冷。
一个94岁高龄的老者，他的逝去，本是自然的规律，寿终正寝，驾鹤西去，在民间也算白喜，所以看到朋友圈、微博、网站、微信群很多人用痛失、惋惜这类的词，我不敢苟同甚至很诧异，毕竟我们无法奢求一个人超越生命的规律。但是先生的离开，牵动着太多的情结，关于家国，关于江湖，关于侠骨，关于柔情……几代人的集体青春回望，于是这一夜注定是许多人的难眠之夜。
我和身处各方的几个发小、至交，发着信息，回忆过往共有的岁月，致敬缅怀这个伟大又有趣的老者，直到夜深，直到夜像一把剑一样凉，没有酒的夜里，沉醉的不愿醒来。
1.善待和启蒙
小时候，我住在福建典型的土木结构庭院里，物质匮乏的童年，隔壁有个阿婆时不时会给我一把瓜子，我想那是种温暖铭心的善待，阿婆还常常说：人生就像嗑瓜子，总有一部分要舍弃，许多年后想起她的这句话，觉得那便是悄然的启蒙。
所以我一直觉得，值得我们一生都感激的人，无非两种：善待过我们，启蒙过我们，先生就像邻家那位阿婆一样，兼而有之。
对于大多数70后、80后的人来说，年少时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消遣，看金庸的小说和影视剧，是其中不能自拔和不可替代的。躲在被窝里、藏在课桌下，这些被当时的很多老师和家长认为无用的书看得我们热血沸腾或是潸然泪下。书本之外，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黄日华版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古天乐版的神雕侠侣……陪伴了无数人的童年。有多少人年少时手舞树枝苦练独孤九剑、有多少人对着空气在小伙伴面前炫耀降龙十八掌、有多少人憧憬着那一片叫江湖的圣地……金庸给了我们这么多充盈、喜悦又满怀期待幻想的幸福时光，如果没有金庸的陪伴，我们的年少时光将是何等的孤独和暗淡，所以我们都是被金庸善待过的孩子。
金庸的故事和人物，生动系统的告诉我们关于最初的善恶美丑爱恨得失，安良除暴，除恶扬善，侠骨柔情，诗酒风流……他们像一颗颗种子，种在年少的心田，直到我们从一个男孩蜕变成男人，我们都在有意无意的汲取着这些种子的能量。
先生曾说他写武侠小说只是作为赚钱与谋生的工具，没有什么崇高目标。先生坦言没有伟大的初衷，却在这样的无意之中，开启了波澜壮阔的美妙世界，陪伴着我们，启蒙着我们，滋养着我们。
2.残缺与淡然
坦白说，先生的书我并非全部看过，看过的几本也由于记性不好的毛病并非耳熟能详。但是但凡金庸迷有个情节一定不会忘记，也是年少时愤愤不平的郁结。那就是小龙女在终南山被尹志平玷污，小龙女那么完美，是多少人心中的仙女，终南山多么好的意境，为何金庸一定要做这么个龌龊的情节安排？后来发现先生的作品中这样的残缺、令人痛心遗憾的情节安排很多，杨过断臂、阿朱惨死、阿紫瞎眼、郭靖黄蓉战死襄阳城、乔峰雁门关自裁……先生的作品主人公的命运几乎都有残缺、悲苦，一次次让我们遗憾、悲痛，直到我们习惯，忍痛看下去，翻过那一页，翻过那一章，还要习惯迎接下一页、下一章突然其来的遗憾和残缺。
先生让我们看到这世界本就不完美，习惯面对不圆满，习惯英雄有泪。然后，和他书中的人物一样坚强、淡然、接受，像看一本小说一样的淡然走下去，依然怀揣梦想的走下去。
成长如此，人生如此。命运再残酷际遇再险恶，活着就有使命、就要向前，活着，就有希望，就有信仰。该过的坎，该走的路，百转千回，总会遇见想要的风景。即便不能遇见，也要坚信这世界上有一个属于你的江湖，风平浪静，百花盛放，阳光很好。
3.侠骨是一场修行
台湾文学大师蒋勋说“红楼梦是部佛经”，我想说侠骨是场修行。
先生笔下的侠，没有一个是一蹴而就的，都是锲而不舍的积累、千锤百炼的磨难、越挫越勇的坚毅。金庸曾这样解读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行侠仗义。于一个凡人而言，无论大侠还是小侠的境界，都很难企及。好在，因为有先生，我们没有成为“你把我的粉底弄花了”“小拳拳捶你胸口”的伪娘，没有成为恶人小人。因为有先生，即便未能仗剑天涯，未能身怀绝技，还能偶尔一声吼，亦或沉默着竖起一根干净漂亮的中指。如果不这样，我们怕被郭靖、乔峰、令狐冲、段誉耻笑，怕面对自己曾经的武侠梦，无地自容。
因为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因为侠骨情节，我们终其一身都在谦逊得捡拾着追寻着光明磊落、坦荡守信、正直善念、宠辱不惊等等关于侠骨的要素和碎片，来打磨和塑造自己，直到在自己的身上拼出我们心中的侠、心中英雄的模样，哪怕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像。
一个夏天，刚刚高考完的五个少年买着站票搭着摇摇晃晃的火车，仿若骑着并不快的马，怀揣着多年的憧憬，一路向西，再向西，那里有大理，大理有段誉，那里是先生最偏爱的江湖。许多年后，我留在这片靠近大理的土地上，这里有四季开不败的花，我看过漫山遍野的杜鹃，看过锦簇缤纷的樱花，唯独没有看到先生在《天龙八部》里写到的名叫“十八学士”的茶花。
有时，我做梦，梦中有酒有剑有归途。
有时，我写诗，诗里是干干净净的修行。
更多时候，我在太阳底下努力的干活，汗如雨，滴进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