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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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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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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岸水殇

 

                

                       作者:清日

  

我生活的地方有条长长的大河,从源头各支流到主干再到入海口,贯穿着无数个村庄和县市。它每隔几年都要爆发一场巨大的洪水。我就在滚滚的潮水声中,沿着河流,安静的成长,叛逃的读书,平凡的工作,荒唐的游荡。换了许多个城市,却始终在同一条河的边上迁徙。 
    我今年30多岁,而这条河也许有300多岁,甚至3000多岁。 
有水的地方就有桥,这条河接连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桥也许有300多座,甚至3000多座。

 

1. 
  夜很深了,月光照在身上冷冷的,我站在A城的黄桥边,酒后头晕的彻底失去理智,见人就骂,每张从身边飞驰而过的车辆都不放过。有一张车停下来了,车顶上有彩灯一闪一闪的让我目眩,我指着它吼“有彩灯了不起吗,妓女都他妈喜欢化彩妆!”车门开了,一只非常有力的手把我抓的生疼,想使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反抗,结果就踉跄着没了知觉。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沙发上,身上还有件警用大衣,房间里弥漫着烟味。 

“醒了?快自己收拾下回家吧,我也该下班了。”

警察的嘴边有颗硕大的痣。志宏也有这么一颗。

“谢了,哥们!”

我不知道哥们这两字是怎么从嘴里溜出来的,可能是他长得太象志宏了吧。志宏和我是大学同学,那时他、我还有大伟,成天想方设法的逃课浪费大好的时光。我们常在C城东的马羊桥桥洞里闲呆。从桥面的栏杆翻下去,沿着桥敦爬进拱洞,一边听着头上轰隆隆的车轮声一边听着底下哗哗的流水,百无聊懒的度过整个整个的午后。

走出派出所时,初升的阳光象崭新的衣服贴在身上,路上人车稀少,站在路边,仿若隔世。 
  给单位打了个电话,请了假。 
    回到住处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被一阵二胡的声音吵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区里时不时的有人拉二胡,凄凉无比。 
  我一直害怕听见二胡的声音,小时候我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对面有个神智呆滞的大婶终日躺在摇椅上。听大人说她是老光棍何升在十几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背回来的。我似乎从没见她站起来过。我一人在家时搬个凳子坐在门前,远远的在她对面望着这个有点神秘的女人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院子安静地只有她手上的收音机里传出的二胡伴奏和京剧唱腔,在那些阳光浓烈的下午,年幼的我常被这样的声音涤荡的忧伤无比,莫名地想哭。

 

2. 
  连续几天晚上,我都不停的梦见志宏。他挑着满满的一担箩筐,箩筐里装的亮闪闪的东西,似乎叫光明。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来到那个派出所。 
  看见一个低头写字的女警察,我说:“那个长痣的警察在不在?” 
  她头都不抬的说:“你找罗志诚吧?他今天没班。” 
  怎么有个这么俗的名字,是不是长痣的人名字里也都非得带个志啊。 
  向那个女警察解释了半天才要到他的电话。一个小时后,我们在一家叫斯投的小饭店里坐着,要了一瓶精装二锅头和几个小菜。 
   我拿起酒杯:“来吧!” 
  “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别以为我要对你感恩戴德啊,那天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会邂逅个美女呢!” 
  “我看只有可能是妓女!” 
   喝的挺开心。 
   我说:“你长得很象我一哥们,他也有个痣。” 
   他说:“好啊,有机会认识下,比比谁帅。” 
  “…………”我愣了一会,仰头饮尽了满满的一整杯酒。 
  六点多了,馆子里来吃晚饭的人越来越多。 
  他说:“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换一个地方喝吧” 
  “警察也“凶酒?你不怕我这个老百姓举报你啊!

他树起中指,装模作样义愤填膺的样子象极了志宏。 
  我们要了一箱的啤酒,坐着我的福克斯,上了绕城高速。天边的云彩象一条船,在夕阳的照耀下,穿越金色的浪海,而我们象两个侠客,穿越时空。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个郊县的村庄。罗志诚说这地方叫待补。 
  村口有一座小桥,他说:“这叫康明桥,我小时候常跟外公坐桥头看流水。”他若有所思“现在每次从这经过思绪总会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桥很狭窄,勉强刚够一辆车通行。 
  我们在一个茅草房边停下,进了紧挨在草房边的一座小砖楼。屋子很干净,略微的弥漫着一股尘封味。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树着一对没点过的的红蜡烛,醒目级了。 
  他说,这是他外公留下的房子,他从小跟着外公生活,五年前他外公去世了。房子靠公路,占地也挺大,村里有好几家人想买这个房子,他一直没卖,午后或是夜晚他常自己开两个小时的车程回到这里喝酒,他说这里是最好的酒吧。 
  我们在楼顶席地而坐。天已经彻底黑了,田野里传来虫子的鸣叫声,月亮安静地躺在天上,睡姿辉煌无比。 
  我们开始喝酒,时不时的碰下酒瓶。 
  我说:志宏是诗人,你是么? 
  他说:我是诗人他哥,我叫诗歌。 

  3. 
  志宏,的确是个诗人,我印象里最深刻的是那个澎湃的夜晚。 
  大二的夏天,接连下了一周的暴雨,河水都漫到了桥墩。我们依然百无聊懒的来到桥洞,水面离我们不到一米。河水汹涌无比,我们依然在拱洞里谈我们的理想、人生还有女人。酒喝光了,大伟掏出口琴,琴声悠扬,穿越噼劈啪啪的雨声,穿越轰隆隆的洪水声! 
    志宏神经质的站起,面朝流水远去的方向: 

            我们出发吧, 
            踏一滴水珠, 
            飞跃万古的忧伤! 
            在翻滚的浑浊里, 
            采摘被放逐的光明! 

  在这呼啸般的嘹亮中,一抹白色从桥上飞跃而下,轻盈的飘进了河里。我脱口而出:“有人跳河了!”几乎在我喊出声的同时,志宏以惊人的速度纵身朝水中追赶。两个躯体一前一后瞬间就消失在翻滚的水浪中。 
  几天后学校里四处在传着志宏和校花李毵跳河殉情的消息。

志宏曾当众向李毵朗诵了首表达爱慕的诗。

我和大伟被教务处的人来来回回的盘问了无数次,可自始至终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许多年后,我和大伟回忆起那个夜晚,归纳了下有这么几种可能:一、志宏并不知道跳下的是谁,他只想救人,他是烈士。二、志宏自己想跳河,和李毵纯属巧合。第三,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是大伟根据传言得来的启发。志宏和李毵约好了时间一起跳河徇情,只是在拱洞里耽误了时间,所以李毵跳下时,志宏如约而去。

总之,他走了,飞跃万古的忧伤,采摘光明去了。

大学毕业后,大伟去了非洲。刚去那会,每隔一个月会写来一封EMAIL,告诉我关于那些热辣的阳光,飞奔的猛兽以及黝黑的乳房。后来,他失踪一般的没了音讯。

从志宏不在的那个夏天开始,我似乎发病般的沉浸在对友情的缅怀里,而大伟的失踪,让这种病愈发严重。拒绝结交任何新朋友,不停的怀念,在这个城市里,苟延残喘的孤独着。而这个罗志诚似乎让我回到了那些有酒有朋友的岁月。 

    4. 
    他掏出一支烟,深深的吸进缓缓的吐出,飘起的烟圈如深夜的暮霭。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讲起他外公的故事。酒一直未停过。 
    他外公是湘西人,年轻时随一个小戏班四处走唱。二胡拉的特好,唱腔嘹亮,是戏班里唯一一个能拉能唱的好角。那年夏天,他和戏班在待补村整整唱了半个月的戏,据说这是待补的村民为了祈福专门请来供奉给天神看的。 
    夜晚收工时,人群渐渐散去,却总有个女子站在原处盯着戏台不肯离去。夜夜如此。 
    后来他开始教她拉二胡,唱京呛。 
    他们相爱了。而故事同样落了一个俗套。女方父母说什么都不肯,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戏子更何况是一个异乡的戏子。

戏班唱完离去时,他外公却留下了。

他外公在村口搭了个茅草房。白天到女方家门口苦苦恳求,晚上在茅草屋拉着二胡倾诉思念。

没多久,开始下起了大雨,一下就没个停。

终于有一天山洪爆发,疯狂的洪水把村庄洗劫的残不忍睹。村里共有40多人被冲走,包括那个姑娘的一家。

几天后,人们在下游或者下游的下游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却惟独没有她。

他发了疯的沿河寻找打听。累了,就躺着岸边睡一会,任阳光暴晒,饿了,就喝两口河水。整整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那天黄昏,他回到村口,呆坐在河边,撕列般的吼了许多唱段。

他相信,她一定活着,一定会回来的。

他对自己说:我要好好的活下去,盖最漂亮的房子迎她进门。

于是他回到了茅草屋,开始和村民一起劳作,辛勤的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着,耐心的守侯着。

日子就象村边的河水一样,哗哗的流走。

由于他的勤劳智慧,他在茅草房边盖起了青瓦房。他要给她准备最漂亮的房子,他做到了。而茅草房经过一次次的修复,仍保持着原样,他说这个是留给她指路的。房间里树起了蜡烛,说是等她回来就可以马上成亲。这期间他到县上的公安局问过,在市里的报纸登过,依然没有踪影。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那年村口发现了个弃婴。村支书找到他,说他也快一把年纪了,养个孩子今后可以给他养老。他说:“她会回来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儿子”天真的象个孩子。村支书摇摇头叹了声气悄然离去。

他还是收养了那个孩子,只是教孩子叫他外公。

他不停的拉二胡给孩子听,不停的给孩子讲关于外婆的故事。

又是二十年过去。

这期间,他把青瓦房换成红砖楼,把孩子养的很结实很壮并且学习成绩很好。那两只红艳艳的蜡烛依然放在红砖房里最醒目的桌子上。红砖楼边依然是那个保持原样的茅草房。他依然拉着二胡,坐在门口张望。

孩子高中毕业,上了警校。

 

“我当警察目的很简单,就是想为他找到关于所谓的外婆的消息。”罗志诚有点哽咽,“可是在我毕业的前一年,他老人家就去世了。”

这几年,罗志诚通过不同途径四处打听“外婆”的消息,可是因为能提供的有用信息太少,至今没有任何线索。只记得外公说她叫桂花。

他跟外公一样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我拍了拍罗志诚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5. 
    夜很深了,我们喝光了所有的酒。

下楼时,我和罗志诚都踩空几次楼梯。

罗志诚说“等我找到外婆我就不当警察了。去当诗人,哈哈!”

车歪歪斜斜的驶出村庄。

夜愈发宁静,月色渐渐暗淡。夜行车的感觉美极了,象是出发,又象是逃亡。

我忽然有种失重的感觉,隐约的觉得有人重重的揣了我一脚。接着是刺骨的疼痛和冰凉。 
隐约的听到水花的声音,…… 

 

《都市花报》2006年10月13日:昨天晚上,在A县待补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福克斯轿车从该村康名桥坠入,造成一死一轻微伤。一名警察严重醉酒后驾车,车内坐着一中年男子。警察在坠车时奋力将该中年踹出车外,使该男子幸免于难,但该中年男子拒绝向记者透露任何消息,并以极为粗俗的语言辱骂记者。据该警察所在派出所负责人介绍,该警察喜好诗歌和二胡,从入所第一天开始就不停在打听一个叫桂花的女子,其他工作方面表现平平。发生此次恶性违纪事件是所领导对其平时自由散漫的思想行为疏于管教,愿作检讨。

 

从医院出来时,是个大晴天,我抬起头笔直的顺着光束仰望刺眼的太阳,发现无比辉煌的光耀之中有那么黑黑的一点,象长在灿烂笑脸上的一颗痣。忽然我想起小时候对面那个摇椅上目光呆滞的女人……“风雨交加”和“洪水肆虐”?我在阳光底下眩晕般的旋转。 
  二胡声,四周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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