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琴，一杯酒，一句呼唤一辈子

一声琴，一杯酒，一句呼唤一辈子

作者：清日 

他们在魏晋的舞台上不是C位，他们在中华历史的群星中不算耀眼，所以他们易被忽视，易被遗忘。但是每次想起他们，我喜欢用上所有和风有关的词，风情、风度、风骨、风流。风中有清冽的酒香、天籁的琴声，风中有不羁的才华、绝伦的友情，风中是魏晋黑暗中一道明媚的光。

一、相交

向秀，关于他的故事我只有两个画面：一是在吕安的菜园子里，帮吕安浇水锄地；二是在嵇康家门前的柳树下，给正在打铁的嵇康，呼啦啦地拉着风箱，满脸汗水。除了竹林的聚会外，能在朋友间走动的只有向秀，哪怕只是陪衬，这种走动与陪衬却是美的一塌糊涂，美成经典。向秀最懂朋友，最怕朋友孤独，所以才奔走。有了向秀，吕安的菜园才分外青翠，嵇康的铁铺才火焰夺目。我这么构造文章顺序，明显违反了先相识再相交的逻辑，但在维系朋友关系的作用中向秀无疑是做的最好的，是第一的。珍惜那些常约你小酌的人，以及酒后向你发煽情短信的人，他们是向秀的另一种奔走……

二、相识

阮籍，他的趣事似乎更多更丰满。他没有豪车，没有GPS，没事喜欢骑着驴漫无目的四处游荡，迷路了就号啕大哭，哭完了再游荡然后再迷路再哭……终于有天他没有迷路没有哭而是随意地说了一句话，这么随意就造就的一句话被无数人重复，“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他去东平当官，10多天就让东平大变样；他经常醉卧在酒吧美女老板娘的旁边却从不越轨；他跑去为一个从未谋面的MM吊唁，哭的伤心欲绝……总之这不是个普通人，个性十足，却极度孤独，他需要朋友。于是朋友来了。阮籍母亲去世期间，阮籍学会了翻白眼，对着来灵堂祭拜的人翻白眼！荒唐至极。有个帅哥听说后，提着几坛酒抱着一把琴来了！阮籍的白眼立刻消失，喃喃说道：“朋友，你来了吗”。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烈酒四溢、琴声悠扬的灵堂里，阮籍的妈妈一定最彻底地感受到儿子深入灵魂的忧伤与追思。这个帅哥叫嵇康。这样的相识，看似冒昧，看似传奇，却天然无比——喜欢了就去要。象追女朋友一样追一个你认为可以成为朋友的人，无论之前是否有过交情，因为友情如爱情一样是一见钟情的，同时又需要去努力的，如果遇见了、拥有了、有人把你当朋友了请一定好好珍惜。茫茫人海中能称为朋友的人不多。

三、酒圈

刘伶，酒鬼，彻底的酒鬼。也没有豪车，没有GPS，常常骑上一头鹿，带无数坛酒，还有一把铲子，对身边的人说：醉死了就用这把铲子把我埋了。在家里喝醉了，就一丝不挂裸奔、乱舞。客人来了也照舞不误，客人说他太无耻了，刘伶反问说：天地就是我的房屋，我家就是我的衣裤，你跑到我裤裆了偷看我小鸡鸡，他妈的谁无耻？！这样的人，无疑是最能给朋友带来快乐的人。

山涛，他很有才，不过谈不上个性，谈不上不羁，正统，说白了还很世俗、有追求荣华富贵的野心，喜欢喝酒，又不安份于酒中的飘逸逍遥。后来，有件事情嵇康和他闹的很不愉快，嵇康以一篇绝交书公开与山涛断绝关系。可在嵇康临死前却告诉子女只要你山涛伯伯在，你们就不会成为孤儿！山涛果然尽心竭力地把嵇康的孩子抚养成人。足见，涛哥对朋友的赤诚坦荡。

……还有几位，我对他们了解的不是很多。总之，他们未必个个都绝顶，未必个个都清高，未必处处都相同，却都有个共同嗜好：豪饮。他们时不时地相约在深山群竹中，在乱世一隅，开怀畅饮。

在酒中谈玄论道，在酒中感悟人生，在酒中抬杠吹牛，其间嵇康抚琴，阮籍起啸……天地之间冲斥着最美的声音，何等惬意，何等幸福，任外面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只听竹林风过无痕酒过留香。在笑谈悠闲之中，完成了人生的飞跃。

我想他们喝完酒，醉躺大地后，在向秀醒来之前（因为向秀的酒量最差总是第一个醉肯定也是第一个醒）， 一定总有风，那风吹过时带走酒香，带走琴音，带走散落在言语之中的老、庄，盘旋在竹林的上空，定格成一朵美丽的云彩。

四、绝唱

吕安被人陷害了，身为朋友的嵇康怎能袖手旁观。于是，悲剧来临。嵇康被统治者判了死罪。关押期间，无数名士（包括山涛在内）纷纷进言愿与嵇康共同坐牢，以求救嵇康一命。行刑当天，有3000名太学生请愿让嵇康当他们的导师，更有无数民众在喧闹示威，而这些都无法改变统治者要杀嵇康的决心。那天艳阳高照，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刑台上的嵇康，人们觉得他应该会说些什么。嵇康神情木然而缥缈，他想起了一生中好些奇异的遭遇，想起了那些有酒有肉有朋友的时光。这个很帅很健壮的男子环视了下黑压压的人群，又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耀眼的太阳，对在旁送行的哥哥说：“哥，把我的琴取来。”

刑场上一片寂静，《广陵散》的神奇韵律铺天盖地、汹涌澎湃……风方佛又起了，刮过人群，刮过刽子手明晃晃的砍刀，刮过人群的衣襟，在魏晋的黑暗中夺目成永恒的璀璨。

风声中，嵇康从容死去。

《广陵散》是嵇康最后的呼唤，亲爱的朋友们，还记得竹林里的美妙时光吗，还记得诗与酒的飘逸人生吗，还记得我铁铺里的铿锵作响吗，当你们再次举杯时，请记住嵇康与你同在。《广陵散》更是叮咛，听懂的是3000学生？亦或是涌动的人群？或者仍只是他的几个朋友，在他死后朋友们变得“安份”变得“乖戾”。

几年后，向秀路过嵇康的旧居，听到有人吹起凄恻的笛声，不禁悲伤弥漫，深深追忆嵇康，痛彻心扉，写下了《思旧赋》，成了千百年来悼念亡友的绝唱。向秀还是向从前一样怕朋友在另一个世界里孤独，于是又来了这么次奔走。只是这次奔走穿越了时空，汇合的地点落在了浩瀚的天宇之中……

那是朋友的呼唤。

嵇康一定听到了。

五、梦境

我时而饮酒，经常做梦，在如醉如梦之时，经常把我同几个好友的琐碎往事与魏晋名士波澜壮阔的极致绝唱重叠、交错、幻化。不是仰慕自由，无意效仿风流，更不是对魏晋情有独钟，只为一个稀缺而珍贵的词：朋友。

也许我们四散在天涯，也许我们太久没举杯，但是某个满月的夜晚、某个晴朗的午后，抬头的一刹那，风吹过的一刹那，我知道远方的朋友在呼唤，琴声悠扬，千山万水，旷日经年，我们都听得到。